第127章

這些軍ji4,其實身世亦很可憐悽慘,有的是迫於生活無奈才爲妓,然後應招入軍隊;有的是因爲丈夫獲罪被擄而被迫入軍隊爲軍妓,有的是活在這個世上孤苦伶仃又缺衣無食才應招入軍隊爲軍妓。

她們白日在軍營裡當雜役,晚上就要接客,她們接的客人都是軍中的男子,她們沒有piao2資,只有朝廷供給的食物和固定的一些小錢,而小錢僅僅是她們在軍中幹了雜活以後才能得到的工錢,白日不幹雜活便分不到這一些小錢。

那些痛苦又快樂的聲音斷斷續續,我聽了一會兒,一直很鎮定地坐着,漸漸地,有一陣腳步聲向我這邊靠近,我一扭頭,藉着燒火盆裡的火光,所見之人,是再熟悉不過的章昭達。

他走到我身側,止步,問我道:“怎麼還沒睡?睡不着,還是有心事?”

我不答,只是又低下頭,交叉着十指。

他沉默了片刻,試圖在摸透我的心思,張口猜測起來:“是不是心裡惦記別人了?”

我輕輕哼笑了一聲,擡眼:“你知道什麼?”

他正要出語回答,陡然,一名軍妓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撲倒在我腳下。

她抱住我的左腿,一邊哭一邊向我懇求:“將軍,求求你!放我回家吧!我不要當軍ji4!我不要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未及開口,已然被一旁的章昭達搶先一步回答。

他怒道:“混賬!當不當軍ji4是你能做得了主的麼!”隨即揚聲叫人:“來人!來人!把這女人帶回去!”

不一會兒,過來了兩個小兵,皆聽章昭達的命令,要押那個軍ji4回去。

那女子抵死不從,緊緊地抱住我的左腿,第二次哭求,“將軍!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回家!”淚水模糊了她的花容。

我登時心軟,覺得她很是可憐,望向章昭達,試圖幫她:“章大哥,你就放她回家吧?反正,軍營裡的軍ji4也不少……”

章昭達一臉嚴肅,根本不願意給我面子,嚴辭道:“你要想想,她可能是因爲反叛朝廷的丈夫獲罪而被擄,有這樣身世的女子,軍營裡有記錄,是不能私自釋放的,必須在軍營裡當一輩子的軍ji4!”

“可是……”我張口,剛吐出兩個字就被他打斷。

他勸說道:“韓兄,以咱們之間多年的交情,你也不希望皇上怪罪於我對不對?她的命既然是如此,咱們再插手,也只會白白添麻煩,到時候誰來替我們求情呢?——有些人的命,是註定改變不了的。”

我無奈,只好看着那女子被強行押下去,聽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將軍,將軍,放我回家吧!求求你……’心裡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做疼,可唯一讓我腦子很清晰的卻是章昭達方纔的那一語。

‘有些人的命,是註定改變不了的’……很悲涼,很悽戚。一條命如果是如此的話,有些人會抵死地去反抗,總是蠱惑自己,不停地蠱惑着‘自己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也因此有人爲此而失去了真正美好的東西。

有些人不去反抗,甚至不打算去嘗試,只是很自卑很頹然,泯滅了理想,再也沒有毅力堅持下去,也因此有人爲此而失去了快樂和信念。

常言有云:經過多少輪迴才轉世爲人胎生在此世間,若在遇到種種災難種種疾苦以及種種失敗、絕境,就不能食不能喝不能歡樂,此便是枉然爲人,枉費了活在一世間。

章昭達,不知是何時頓悟出了這樣一句殘酷無比的絕話,或者,是這十年來都在經歷着這樣的命運並只是隱藏着不外露,又或者,是常常遇到有着這樣悽慘命運的人?我深思百萬遍,總是無法琢磨出真正的原因。

也許……其實是我自己想多了?

“韓大人回去睡吧!”章昭達的勸語又一次鑽進我耳朵裡,且伴隨着腳步聲。

我擡起頭望去,這次只能見到他的後背了。

他慢慢地走遠,聲音還仍舊傳回來:“如果是因爲心裡寂寞而睡不着,軍營裡的軍ji4請隨便傳喚。”

我愣了一下,生怕他誤會,忙脫口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心裡……的確是想着一個人,不過這是沒辦法用軍ji4來宣泄思念的。”

章昭達只回話最後一次,便再也不說話了,漸漸地消失在了黑夜裡。他說:“好好打仗,等活捉了那些叛黨,你就可以回去見皇上了。”

這番話聽起來很輕鬆,實則卻只是一個美好的理想。憑他與陳寶應的軍隊對戰半年也依舊沒有打贏來看,陳寶應的的確確是不那麼容易能抓到的,畢竟,閩中是這個叛臣的故土,他最瞭解這個地方不過了,而我們只是不速之客。

我再次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喃喃自語:“你的意思難道是:捉不到叛黨,我就永遠也見不到皇上了?開什麼玩笑!我一定能打贏仗,擒拿到陳寶應的,安都會保佑我的,不是麼……安都。”

十日以後,九月初——

我站在小山坡上陪韓念華玩耍,身邊還帶着一名參軍。

章昭達自山下一路走上來,認真地衝我說道:“看來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對付陳寶應,那就是從南海吹來的颶風。”

我疑惑地看着他,一發問語:“從南海過來的颶風如何能打敗陳寶應?”

章昭達朗笑一陣,答:“韓兄,我已經打聽好了,即使是入秋,只要這颶風一到閩中,這一帶就會下起大暴雨,這雨一下來,連續好幾日,變成大洪水急衝而下,衝破叛黨所立的柵不在話下!”

我聽罷,思量了一會兒,提議道:“光有大水,也許還不夠,不如到時用木做筏,再裝上拋物機,讓木筏順着急流而下,更容易撞破他們的水柵。”

章昭達點了點頭,應道:“好辦法!”

我又補充一句:“不過,我們還是等待最大的那一場雨來臨,我覺得,雨越大,江水漲得越高,更利於這一個計策!”

章昭達含笑:“好,就這麼辦吧!我這就回去命人伐木做筏。”話音一落,他就轉身往山坡下走去。

我在山坡上陪韓念華玩了許久,直到他開口說‘不玩了,回去吃飯’才抱起他,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剛走到山坡腳,就有小兵迎面上來稟報。

那人急切道:“韓將軍,不好了,敵軍又來攻擊我軍了!”

我連忙問:“都督知道這個消息了麼?”

那小兵回答:“小的就是稟報了都督纔過來稟報將軍的。”

我立刻騎上馬,調轉馬頭,與參軍一起返回軍營,剛到半路就碰巧遇上了來襲的敵軍,爲首的敵將一見我,當即下了軍令,向我襲來。

我來不及將韓念華交給小兵帶回軍營,只一邊防禦一邊吩咐小兵:“趕快回去叫人來幫忙!”

那小兵一夾馬肚,騎快馬衝出敵陣,一下就消失在了我的眼界,原地裡,只剩下我和參軍倆人在拼命殺出一條血路。

敵將囂張起來,喝道:“弟兄們!這可是統帥朝廷軍隊的一個大將,若是殺了他,就立了大功,頭兒一定會給獎賞的!”一句話罷,他的麾下振奮不已,英勇地向我撲來。

我抱緊韓念華,在他們的尖銳矛鋒的一起襲擊下,翻滾下了戰馬,一手抱緊韓念華,一手握緊佩劍,在敵陣裡拼殺,試圖找出一條出路。

就在我擔憂懷中孩子的性命時,有人單槍匹馬地殺進敵陣裡來,那人騎馬趕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一隻手,我擡起頭,看見他臉上戴着面具,不由一驚一喜,最先想起了一個人——高肅?!難道是高肅?

不去多想,我立刻將孩子交給了他,讓他帶着他離開了。

身上的負擔少了,我一橫眉,奮力地在敵陣裡殺個天昏地暗,然後翻身上馬,一夾馬肚,又再一次試圖衝出敵陣,這時,我的兵馬趕到了,助我一臂之力,不多時便將這些叛軍殺個片甲不留。

平安地回到軍營以後,我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韓念華,看看他有沒有平安無事,一掀起簾子,看見那個戴着面具的男子也在裡面,他正半蹲着撫摸那孩子的腦袋。

我慢慢地走上去,想要確認他的身份,便問他:“你是不是……”

重要的兩個字還沒有脫口,那人就站起來,當着我的面摘下了那個面具。我一看,瞪大了眼睛,一時分不清是真是還是夢。

那男人一把將怔怔的我擁入懷裡,第一句話即是責備:“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自己領兵出發了,你怎麼不讓我爲你送行?”

我抱緊他,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放開他以後,才脫口出心中的疑惑:“你離開宮城的時候有人知道麼?”

陳茜搖搖頭,坦言:“我是一個人出來的,實在太擔心你又因爲生氣不要我了,哪裡顧得上跟別人說。”

我嚴肅起來,道:“我我我的,本應該自稱爲眹纔是。你得趕快回建康去,宮城不能一日沒有天子!”

陳茜無奈的輕嘆了一聲,請求道:“眹留下來一晚陪陪你。”

我趕緊拒絕,嚴聲道:“不行!你得馬上回去!等打贏了仗,我自然會回朝去見你!”

他反問我一句:“你能打贏得了陳寶應麼?如果沒有把握,就跟眹一起回去,朝廷裡不會有人取笑於你。”

我第二次拒絕他的請求:“不要,我已經跟章大哥想好了計策,無論如何也要試試!你先回去。”

他無可奈何,瞧了一瞧韓念華,將他抱起來,道:“打仗,你帶着他只會增加負擔,眹帶他一起回去。”

我點了點頭,只答應這個要求。

他親吻我一次,重新把面具戴上,不讓軍營裡的大將認出他來。

我摸了摸韓念華的腦袋,說道:“跟亞父回去,在宮裡乖乖地等着爹。”

那孩子輕輕地點了點下巴,接着就被陳茜帶走了。

陳茜走了以後,叛軍常常到我軍營地附近的山頭叫囂,沒有像過去那樣發起猛烈襲擊,大概是他們的頭兒想保存住兵力,又爲了讓我軍以爲他們兵馬衆多,用此計想令我軍恐慌,只可惜皆被我和章昭達識破,這些天裡,只任他們屢屢叫囂和挑戰,依舊按兵不動,一心等着那一場大暴雨的到來。

不久,用於作戰的木筏做好了,將士們將其放置在水面上,並列在一起,爲了防止它們在作戰之前順水遊走,我還命令他們用繩索將它們連在了一起。

九月中旬,有大風自南方吹來,將軍營裡高高懸掛的旌旗全數展開,旗旌正中的‘韓’、‘章’等等大字在風中完整的展現,營帳上的簾子也被風颳得亂舞起來。

到了夜裡,開始有大雨降落,嘩啦嘩啦間,營帳頂上也噼裡啪啦地響着,帳外幾乎成了一片汪洋,翌日一大早,將士們便辛苦地將積水趕進建溪裡去。

章昭達站立在河畔上,抱臂在胸前,一直望着水面,我走了上去,站在他身側。

他沒有回頭,甚至也不看我一眼,只聞我腳步聲便出言:“昨日的風不夠大,昨晚的雨也不夠大。”隨即,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枯枝丟進水裡,“看!這樣的水勢根本不能擊破敵軍的水柵。”

我看着那枯枝不太快也不太慢地順着流水往南方的下游飄走,輕輕一嘆,回話:“再等一等吧!我們還有時間。”

章昭達輕‘嗯’了一聲,接着道:“但願不要太久,我軍的糧草只能維持今年的冬天。”

話一落,他一轉身,披風隨風一拂,就慢慢邁步遠去。

我孤單地立在河畔上許久,趁天氣暫時風和日麗,從糧倉中抓了一把米,又到鄉鎮去,買了三炷香及一小罈女兒紅,到了一座小山坡的坡頂,把三炷香點燃,先拜一拜各路山神,口中喃喃:“如果真的有山神,拜託請替我把話帶給安都。”隨即將三炷香插於土中。

又往地上撒了一把米,往地上潑了些女兒紅,然後面對那三炷香,將雙手合掌,第二回喃喃:“安都,你是陳朝智勇無雙的沙場大英雄!今日我軍攻打陳寶應,希望你在天之靈,能夠保佑我們大破敵營,擒得叛黨!”話罷,將罈子裡的酒全部撒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福建下半年都是刮颱風的,我深深懷疑史書上說這個“從南海刮來的颶風”是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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