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我端着它,心裡極爲高興,道一聲謝,就走,回到有覺殿,捏起其中一顆就放進嘴裡含着,吃完了一顆,吐出核來,又接着吃下一顆,很快地,兩顆都被吃完了。

看着碟子上的兩顆酸梅核,我開始後悔了,後悔沒有爭取要多幾顆。

一時間無聊了,我胡亂地找些事情做,想着素有‘散騎省’之俗稱的集書省那裡大概會比較忙碌,大概是需要人手的,便徑直前往那裡,路上遇到某位公公,與他打個招呼,叮囑他要是遭陳茜詢問我的下落就說集書省。

一踏進集書省大殿內,果然舉目皆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上前隨便問問幾個是否是需要我的幫忙,他們擡起頭,見是我,都出奇地很一致地搖手擺手表示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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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老父正巧走過來,見我在這裡便責備起來:“逆子!不去侍奉皇上,倒跑來這裡偷懶!”

我慌忙解釋道:“我……我哪裡有?就是過來幫忙的。”生怕解釋不清,落得被捱打的下場。

老父很是正經,問道:“有皇上的吩咐沒有?”

我低下頭,只得老實回答:“沒有……”

斥責聲又降落頭頂:“還不承認是在偷懶!”

我耳朵登時受到了驚嚇,忙當了縮頭烏龜躲到剛捧着書籍從我身前緩步走過的華皎身後,輕輕扯住他的衣角:“華皎……”

那男子聞言,知我有求於他,於是止步,當着衆人面勸說老父:“韓給事中,你養了他十幾二十幾年,華某認識他十年,卻是覺得比你還要了解他的爲人啊!要是偷懶,他絕非會跑來這裡,你就相信他罷。”

老父不再責備我偷懶,嚴聲喚我道:“罷了罷了。蠻子,你出來!躲在華大人身後成什麼樣子!”

我遵命,慢慢地挪步而出,張口道:“爹,你給些事情讓我做吧?”

老父卻是不肯,道:“蠻子你回皇上身邊去吧,這裡的事早已安排妥當,沒有你可容之地,你的本分本就是侍奉皇上的起居日常。”

我固執道:“您幹什麼,我隨着您,也好減了您的操勞啊!”

老父輕哼了一哼,言辭義正道:“你這是在害爲父!身爲散騎常侍,官銜本就在爲父這給事中之上,況且,有你弟弟在呢!你瞎操心什麼?”

“哎!爹!”我不情願,非要在這裡做些正事打發無聊時間。

老父轉身,揮了揮衣袖,一點情面也不給,勸我道:“回去罷,回去幹自己的事,不要來瞎湊什麼熱鬧。”步子一擡一擡,徑直往其中一間裡閣走去了。

我孤立一人站在原地,掃了一眼身側那些或走或坐在一起忙事的羣臣,這才覺得自己在此地毫無用處,甚至是礙手礙腳,便默默無聲地離開了集書省,一路上走着,心裡鬱悶不堪,拐了個彎,一直走到小湖邊,接下來不知去哪裡,只好立在石欄邊。

良久,陡然有兩隻手由我身後穿過腋下,環抱住我的腰,溫柔的聲音也在此刻間傳進我的耳朵裡:“眹的美人,眹的皇后,跑到這裡來玩也不告訴朕?”

我吃驚地回頭,脫口:“不是應了娘娘們的邀了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陳茜嘻嘻笑道:“眹偷偷跑回來了,坐在那裡實在是悶得慌,她們一個兩個總問眹覺得她們的打扮如何,眹好不容易給她們個個都評說完了,她們又問眹喜歡什麼樣的打扮,哎喲……眹只怕說出來,她們定要引誘眹過去了。”

“那你就過去啊,”我交叉雙臂在胸前互抱,平靜地答:“反正作爲補償的,我在上位就成。”

陳茜一聽,難以置信起來:“阿蠻你……不在意這事情了?”

我答道:“我在上位不僅沒有虧,反而更有樂子。”

陳茜舔了舔我的後頸,從中直白:“你總是打眹龍穴的主意,眹可不准你,寧願放棄她們多個,只抱你一個。”

我勸說他道:“你就多生幾個兒女嘛……”

他竟然不肯了,竟說:“不要,眹不上你的當。眼下,那些皇子與公主已經夠多了,我要好好當外公,好好當爺爺,再多生幾個,那輩分就亂了套了,眹也會被弄糊塗。”

摟抱了許久,他的手慢慢鬆開了,接着,他牽起了我的左手,提議道:“今日是七夕,宮裡宮外恐怕就男子最清閒了,既然如此,不如咱們去放風箏?”

主意好是好,但我卻是皺了眉,道:“宮裡頭哪兒來的現成風箏啊?”

陳茜笑了笑:“作料定然是有,眹命人把作料送過來,然後,咱們就自己做風箏,讓它們成雙成對地飛上天,在天上做一對風箏夫妻!”

說時,他的食指指尖指向碧藍如洗的天空。

不等我答應,他已經牽着我,高興地往八角亭去了,命人將細而軟的竹篾、薄彩紙、漿糊、細繩、筆墨及轉子送過來,便與我一起坐在那亭子內親自做風箏。

他將它做成龍的模樣,又叫我做出一隻鳳,我無奈照辦了,做出了一隻綵鳳。

大功告成之後,倆人開始試飛——一起帶着風箏趁起風的時候快步跑,然後在它攀升之際,慢慢地將繩子放長,讓它們高飛。

“你看眹的龍多得意多威風。”他握着轉子,微擡起下巴頦指向天上的一隻風箏,向我誇耀起來。

我不答,只一心一意地握着轉子,盯着自己的風箏,忽然那隻龍風箏一傾,輕輕撞到了它,下一刻,我聽到陳茜的得意言語。

“眹的龍親到你的鳳了。”

我扯了一扯繩子,也以鳳撞龍,陳茜見了高興不已,繼而又以風箏與我談情說愛。

大約玩兒了半個時辰,忽然不知從何處刮來一陣大風,天上那兩隻原本很平靜的風箏登時糾纏在了一起,接着一塊兒斷了線,交疊着從空中落下,隨風飛走,不知要往何處去。

我見狀,急忙追了上去,陳茜也尾隨在我身後,一直一直追到一條長街,看到它們一瞬間落到了一處宮殿裡,究竟是哪一座宮殿,卻是無法辨認。

手握着沒有風箏的轉子,我與他沮喪而歸,都把它們交給劉公公。

那老太監一看,驚詫了,問道:“這……怎麼就只剩下轉子和線了?!”

我將不幸事告知於他,說:“不巧來了一陣怪風,把風箏全捲走了。”

“風箏斷線是常有的事。”劉公公安慰一句,忽又笑眯眯起來:“不過既然是兩隻一起被捲走的,這又是一件歡喜的事。”

陳茜困惑:“一起被捲走,怎麼就算是歡喜的了?”

劉公公恭敬地解釋道:“在天成一雙,落難也成一對,生時爲一雙,死後亦爲一對,這難道不是好事,難道不算是歡喜事?”

“是了,雖然落難和死都不是好事,但對這一雙一對,已算是圓滿了。”我仔細想來,倒也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

劉公公又笑說:“這風箏呀,幸虧沒有命,丟了還能再做出更好更美的來,但這人啊,命只有一條,只要好端端地活在一起就行。”

我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晚上,織女與牛郎當空的時候,穿針樓上就異常的熱鬧了。聽說那些宮娥,小到十三歲、大到二十幾歲的,都跑到那兒去觀夜空,然後開始儀式。

陳茜每年都去瞎湊一次熱鬧,入夜以後就自己挑着燈,硬拉扯我跑到那穿針樓去。兩個人悄悄地爬上樓,趁那些女子都站在寬闊的廊子裡仰面觀賞天上的織女,快步走到另一面廊子,在折角處悄悄又探出頭來偷看。

那廊子裡擺了張大桌,桌上擺的皆是瓜果和炸香的芝麻巧食,當夜空裡的雲團一過,露出織女的光芒來,那些女子就紛紛向它祈願,口中小聲唸唸有詞着,然後一個接着一個地對着天上的織女穿針引線,一人一手捏着細線一手拿起繡花針,很快地穿入針眼,一連傳中七個大小不等的針眼且速度快的,算手巧藝精。

我探頭看了好一會兒,發現那桌上還有一隻水盆,有女子將一嫩草葉輕輕放入盆中,衆女子觀其投影。

在很早以前,我聽說,看了那草葉在水底裡的投影后就要想象出東西,但至於爲何要這般,便是不知情。

一回頭,陳茜已然不知所蹤,在我的腳旁,只放着他的替代物——一隻孤燈。

我看着那隻燈,心裡正在疑惑,陡然,有人在我身後拍了一下我肩頭,我嚇了一跳,忙回過頭,迎上的卻是陳茜的面龐。

他拗斷手裡的炸麪餅,分了一半給我,兩個人一邊吃一邊繼續窺探,少時,有女子慘叫起來,指着那桌上,顫巍巍道:“巧……巧食……少了一塊。”

她的姐妹們立刻幫忙數了一數,皆驚奇起來:“咦,怎麼會憑白無故地就不見了一塊?是哪個偷吃了?”

十三、十四歲的女子忙搖頭擺手,解釋着:“我沒有,我一直站着,沒有動那些吃的。”

同年紀的女子也回答,“我也沒有,都一直是站着的,沒碰桌上那些吃的。”

她們一個一個都在疑惑,只有我恍然大悟——原來這香餅,是那供桌上的巧食……

自知偷餅的大老鼠此刻即在身側,我回頭瞥了他一眼,見他正掏出帕巾來擦手,他還擡起頭來低聲問我要不要也擦,我把剩下的香餅一口吃完了,即刻毫不客氣地奪過了,心裡想道:好罷,算我阿蠻是你的偷餅幫兇!

儀式過後,將近深夜,那些女子收拾好了之後,紛紛下了樓,等她們都走光了,陳茜才拉扯着我下樓。

一邊走,他一邊說:“今日過得真有意思,雖然是女人的佳節,但咱們也湊了個熱鬧,甚是開心!”

開心……?你偷了女兒家的巧食,還一點羞恥心也沒有,一點都不像是天子……

我心裡想着,沒有像他那樣露出喜悅,跟着他一起回寢宮,侍奉他沐浴,用絲瓜絡替他擦洗後背,與他共浴、出浴,爲他更換乾衣。

替他把衣袍帶子打上結之後,他扯了一件乾衣披在我赤條條的身軀上,待我穿好了衣,還執我的手,一起出屋回寢房,相擁而眠。

三日後,天有不測風雲,一大清早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迫使早朝推至翌日,衆臣奈何不了它,只得將奏摺傳到陳茜手裡。

陳茜剛出到殿外,看到大雨從天降落,喜出望外,趕緊命人將銅盆、大碗、杯子、寬口壺、罐等器皿放置於庭中空地上。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疑惑地望着他,只見他回過頭,衝我笑了。

他說:“你聽,是不是很像女樂?”

我聞言,仔細傾聽之,覺得那雨簾下的雨打銅盆、雨打大碗、雨打杯子、雨打壺、雨打罐等,皆像是樂伎在演奏一首極妙的曲子,於是也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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