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棄子,因爲是被人(所有人,包括馬邈)鄙視的緣故,所有人都忽略了蔣舒的存在,哪怕他被人當槍使,從江油關調到廣漢郡去支援救火,哪怕是自作主張的來到了涪縣這個重要的位置上賴着不走,都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是,蔣舒一直堅信,這一天,被人重視的一天,早晚到來。
他的人品雖然不堪,但是,才幹和眼光是有的,當初在江油關吃土的時候,那些下面的貓膩都看在眼裡,他就知道,肯定有人要搞風搞雨,再看看這個區域範圍,能搞事情的,除了姜維還能有誰?
舉報之後扼殺在搖籃之中?那樣只會便宜了鍾會和諸葛緒,然後,自己遭到一個表揚後,繼續吃土和被鄙視——吃土是沒有質變的,但是,估計鄙視程度會進一步加深。
但是,事情鬧大之後,自己的價值就會提升,如果站到了一個合適的點位上,價值就會倍升!
所以,蔣舒就給自己選了涪縣這個黃金地段,坐等升值。
終於,事態的發展都按照自己的預想進行,站在了風口上,想不起飛都難啊。
最先來拉攏蔣舒的,就是鍾會。
在地圖上衝着雒縣拍了半天的他,暗罵自己是燈下黑,居然忽略了涪縣的存在。
如果這裡能夠作爲屏障減輕蜀郡和廣漢郡的壓力的話,戰局,還是有利於自己的,拖住,只要拖住姜維,鍾會就可以騰出手來解決廣漢郡的問題,胡烈也可以與諸葛緒配合擊退張翼廖化(脣亡齒寒的道理都懂,發泄完先前的鬱悶之後,大家還是要通力合作的,尤其是看到轉機的情況下),那麼,現在看似威風八面的姜維,也就四面楚歌了。
問題是,這涪縣,頂得住嗎?拖得住嗎?
或者說,鍾會擔心的是,這蔣舒,願不願意去拖住姜維呢?
這個願不願意和諸葛緒、胡烈的消極怠戰、猥瑣避戰是兩個概念。
他是降將啊!
姜維是降將,自己打感情牌打待遇牌,打了五年,結果呢?人家拍拍屁股,組團在自己最關鍵的時候捅了自己一刀,雖說對他也是利用拉攏成分居多,可要說一點情分摻雜進去也是不客觀的,這一刀太傷人!
馬邈也是降將,本以爲這是穩固的一環,當年棄關投降影響太壞,早就沒有退路可走了,結果呢?還是改變了立場,而且,看那利索勁兒,估計早就和姜維穿一條褲子了!
所以,鍾會,已經不敢再對降將放心了,而且,這蔣舒,不管放不放心,都要全力籠絡,之前太冷落人家了,也只能臨時抱佛腳了。
鍾會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開出的價碼就是:全力頂住姜維,事成之後,你蔣舒就是廣漢太守(當然,到時候再把廣漢給拆成廣漢+東廣漢,也不算忽悠你了),當然,在這段期間,錢糧方面的待遇不會少給——只是援軍暫時就別想了,實在是沒有多餘的,不然,也不會這麼捧你。
看了看這個承諾,蔣舒笑笑,什麼也沒說,只是將前來傳信的鐘會親信安頓在城中好生休息。
我沒說不答應啊,畢竟,守土有責嘛。
但是,我也沒說就這樣痛快的答應啊,畢竟,“守不住”也情有可原啊。
貨比三家,蔣舒堅信,不會只有這一個人過來問價,至少,底牌有了一張了。而鍾會的迫不及待的迴應,說明,自己還是有討價還價的資本的,既然如此的話,那麼,往上擡擡價也不是不可以。
沒想到的是,第二個過來的,居然是諸葛緒的人,經梓潼的諸葛衝傳達了他的態度和立場:和鍾會的一樣,都是死守,拖住姜維的前進步伐,讓他去不了成都(當然,也攻擊不了梓潼其餘地區)。
至於價碼嘛,畢竟你蔣舒也是名義上歸我諸葛緒指揮的,肯定虧待不了你,爲了助你守住涪縣,馬上有4000援軍趕到(反正劍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梓潼也不是姜維的首選目標,這點人還是能調派出來的),事成之後,我梓潼軍區名下的汶山郡、陰平郡,都是你蔣舒的了。
對於諸葛緒這個援助條款,蔣舒立刻拒絕了:這可不行,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萬一那姜維將戰火燃至其他地區又當如何?涪縣這裡,交給我蔣舒一人承擔好了——笑話,老子手中一共才3000人馬,你調了4000人過來,誰說的算了?而且,到時候成績怎麼分配?
至於那個承諾,管理汶山郡和陰平郡,雖然說已經是諸葛緒能夠給出的最大尺度待遇(有沒有誠意,能不能兌現另說),但是,蔣舒依舊錶達了自己的嗤之以鼻:這倆破地方,讓我去幹什麼?繼續喝風吃土?
與鍾會的相比,已經是落了下乘,不過二者目的一致,好歹也是自己的上級,就這麼直接懟回去也不好,所以,蔣舒也就是很客氣讓其在城中休息。
再等等。
蔣舒再等等,再看看的是姜維。
你能聯絡拉攏馬邈,現如今,也能來拉攏我吧。
蔣舒,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姜維的態度。
五年了,姜維爲首的一干降臣,從來沒拿正眼看過自己,這是鄙視的最高境界了,把你當成空氣一般無視,偏偏不看你,還能讓你感受到一種敵意,那種敵意讓蔣舒明白,如果鍾會爲了取悅蜀中降臣集團(可笑的是,自己也是這裡面的一員啊),稍微做出點暗示,他們立刻會將自己撕成碎片!
沒辦法,自己的投降方式、過程和後果,與衆不同!
但是,蔣舒依舊抱有僥倖心理,想看到姜維向現實低頭來和自己談判,尤其是看到他真的拉攏了馬邈,還模仿了鄧艾的行爲之後,更是覺得一切皆有可能。
說不定自己也跟着跳反之後,不僅立下大功,還能扭轉風評口碑呢?退一步說,姜維的價碼高低也決定了這邊鍾會的上限啊,說不定到時候,不止一個廣漢太守呢?
尤其是姜維並沒有第一時間進攻涪縣,而是距離十數裡外駐紮之後,更是覺得大有可能了。
但是,等了數日,姜維那面卻沒有什麼動靜,派出去的探子傳回來的信息居然是,姜維軍中正在就地取材,製造大量的攻城器械。
……這只是一種策略吧,通過軍事威懾以爭取談判桌上的優勢話語權。
蔣舒有點心虛,拿這個說法來寬慰自己,同時,也沒傻了吧唧的吊死在一棵樹上,明顯加強了城防。
就在忐忑不安的時候,一天傍晚,手下來報:興漢軍中有人,且只有一人前來拜訪。
嘁,我就說那姜伯約不至於如此不知輕重嘛,聽了這話,蔣舒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高興之餘,全然沒有發現手下說出這話時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不過,他出於謹慎,沒有打開城門——既然選擇這個時間段,明顯是秘密來訪,那樣的話,大開城門,不僅有可能被姜維埋伏在外面的伏軍所乘(如果有伏軍的話),而且,也怕驚動了城中其他幾方勢力的代表,所以,用個吊籃給吊了上來。
見了來人之後,蔣舒纔有點琢磨出屬下彙報情況時那耐人尋味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雖然很有禮節,語言交流也沒什麼太大障礙,但是,這髮型,這服飾,這樣貌,分明就是個異族!蔣舒當年也是在武興和漢中歷練過的人,江油關也吃過土,所以,大概看出來了:鮮卑人。
姜維此次引外援“入侵”已經不是秘密了,但是,“和談”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只派了一個異族來?這是什麼意思?藐視我嗎?
蔣舒本來就有一些不爽了,結果這異族開口之後,更是令他震怒。
“在下禿髮樹機能,此次前來,是代表大將軍宣佈,希望大人能於三日後做出開城投降的英明決定,不然的話,屆時大軍攻城,城破之後,自大人以下,曾經叛降僞魏的大漢敗類,全部誅殺!”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待遇都沒有,只有無條件投降一說?膽敢頑抗到底的話,當年陽安關的“生還者”都要死?這是還對吾等恨之入骨啊。
不對!又驚又怒的蔣舒並沒有迷失心智,即便這是姜維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也不會就此輕易的借一個蠻人之口表露出來,真要是恨之入骨的話,吾等放下武器投降,就一定會性命無憂?到時候還有誰敢投降了?怕是不用自己動員或者歪曲,手下就自動和鍾會一條心了吧,這不是徒增攻城難度?這其中定有問題!
而且……一定就在這蠻人身上!
百思不得其解的蔣舒再看這禿髮樹機能迷之自信的笑容和神態,更是堅定了這個看法:雷霆震怒之下,本將軍抱有頑抗到底的決心,一劍斬了你這傳話的蠻夷,你還能樂的出來?
想罷,蔣舒也不客氣,倉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按在了禿髮樹機能的頸處,厲聲喝問道:“說!大將軍究竟是什麼意思?!休要欺瞞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