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出事了?而且是在李兌府上……
趙勝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廳中所有的人頓時呆住了。觸龍以爲自己聽岔了音,猛然長跪而起下意識的問道:“公子說什麼?”
趙勝肅然盯住觸龍,極快的說道:“大司馬的隨從被人騙進相邦府殺死,大司馬很有可能已經死在相邦府了。”
“公子在監視李兌!”
觸龍這回把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下意識地看了馮夷一眼,登時脫口而出。
現在已經沒時間解釋了,趙勝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大司馬重病在身,如今沒有重要的事絕不會自己去李兌那裡拜府,只會是被李兌傳去。李兌殺了大司馬的隨從,那便說明大司馬死在了相邦府。大司馬不可能是病死,不然李兌便沒必要殺他的隨從以掩目拖延。李兌也不會傻到將一個宗室大臣殺死在自己府裡。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因爲什麼過份的事激怒了大司馬,大司馬自知時日無多憤而自殺。如今李兌擔上擅害宗室大臣的罪名被逼到了絕路,已經派人四處活動,所以……”
“所以李兌要謀逆自保!大司馬,你爲何要如此傻呀——”
觸龍他們的反應並不比趙勝慢多少,幾乎每一個人頭腦之中都出現了四個可怕的字眼——“沙丘宮變”!趙勝這裡剛剛說完,觸龍便驚叫着脫口而出,失魂落魄的愣了一愣,接着慌忙杵膝站起身來,一邊哆嗦着向廳門外快步奔去,一邊粗粗的喘着氣下意識的說道,
“不行,老夫要去宮裡,老夫要守在大王身邊……”
觸龍的行爲已經近乎癲狂,趙勝知道追他也沒用,只能悲憫地望着他迅速消失在了院門之外。趙豹早已經沉不住氣了,兩步跌撞到趙勝身邊,慌張的問道:“三哥,咱們怎麼辦?”
這時候蘇齊和齊洪慌慌張張的從偏廳裡走了出來,大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喬蘅和馮蓉更是滿臉驚慌的望着趙勝;而藺相如、喬端和馮夷同樣是滿面肅然。當看到趙勝在趙豹搖晃之下只是出神的望着院門,他們心裡不覺同時一緊,下意識的相互看了一眼,藺相如便趕忙向馮夷問道:“樂毅趙奢他們如何了?”
馮夷慌忙一拜,沉聲說道:“剛剛纔到邯鄲,小人已命人將他們藏匿,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時間拜見公子了。另外小人剛纔得了相邦府的消息,已讓叔段帶人趕往大司馬府傳信保護,只是倉促之間集起的人手太少,怕是……”
喬端看了看滿臉愧色的馮夷,急忙安慰道:“馮夷做得很好,李兌那裡是倉促生變,其實心裡也虛得很,未免引起別人警覺,就算完全控制住王宮也不敢逼迫大王下罷免趙固的旨意,更不敢強攻大司馬府,他第一步只會暗下伏兵派人騙印,只要趙固死訊沒有泄露,兵不血刃拿下邯山大營纔是他的上上之選,萬一不行他纔會強來。咱們已經得到了消息,只要跟司馬府通上話,就算人再少也能周旋一陣子了。”
喬端這樣說是在安慰馮夷,同時也是在安慰趙勝,然而在他心裡眼下的情形卻又絕非這麼簡單,趕忙向蘇齊問道:“蘇都尉,王宮那邊你確信可用的到底有多少人?”
沒等蘇齊回答,齊洪已經慌慌張張的先接上了話,“蘇都尉聯絡了三個人,如今除了鄭都尉在值上,小人和沈都尉一時之間都難聚起人來,值上的何都尉雖然不會與咱們爲敵,但他不知就裡,倉促之間絕不會倒向咱們,就算除去他不算,單憑鄭都尉一閭人馬也很難扛住外班的另外兩閭,更不要說再加上內班了。”
戰國戰爭頻仍,軍隊建制早已脫離地方編制,所以這裡的一閭已經不是什麼二十五戶,到了扈從禁軍這裡更是足足有一百五十餘人,內班人手更多,相當於兩閭,那就是三百多人,而且李兌如今已經動起來了,雖然因爲扈從將軍高信是他的親信,他不會在王宮那邊動作太大,但卻絕不會不給高信傳話,那樣一來高信有了準備,己方就算進去了一個許歷,但外邊配合不上也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這還只是王宮裡的情況,至於邯山大營那邊更是麻煩,擔任將軍的是李兌親信何衝,軍中反對他的將領本來就處於被動,而趙勝剛剛回來又來不及和他們做任何溝通,根本無法應對李兌的突然一擊。
就算司馬府那裡能周旋一時,力量懸殊下又能有多大作用……藺相如心裡一沉,不覺頹然的閉了閉眼。
“公子,如今王宮、邯山大營和大司馬府皆是關鍵之處,咱們剛剛回來便倉促應變,除了大司馬府那裡以外,別處基本上都沒有什麼準備,而且徐韓爲只會隨勢而動,觸龍他們又未能聯絡,外邊回來的幾個人更沒有通氣,所有事都沒有準備齊備,諸事不周便硬拼只能是以卵擊石……
公子,你昨天還跟藺某和喬公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藺某和喬公依附公子便是不準備要這條命的。只是公子是王弟,其志其身關乎大趙社稷,若是走出這一步……趙國將來恐怕更是不堪。倒不如,倒不如趁着李兌剛剛起事還未來得及針對公子,公子和平陽君先離開邯鄲避上一避,由我和喬公留下應對以拖延時間,如此一來就算今後越發艱難,但只要兩位公子人在,也不見得便一定沒有時機。”
藺相如這樣說已經是認爲實力懸殊下此事不可爲,而李兌既然動了,那麼必然會下十成的力,成事以後必將下手清洗王室,那麼爲了保命,趙勝他們唯有出逃,而要想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成功逃遠,唯有藺相如他們以命換命了。喬端聽到這裡沉着臉一直沒有吭聲,而趙豹卻忍不住悲慼的喊道:“三哥……”
這一聲喊讓趙勝心裡猛然一醒,在剛纔這短短的時間裡他一直在考慮如何應對,但這時他卻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事急時迫,又是準備不周,事情極難成功,如果單單爲了保命,藺相如的建議完全可以考慮,然而藺相如他們尚且不惜死,趙勝作爲趙國公子又如何還能如此恥辱的苟活於這個世上……
對,趙國公子。趙勝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鏗然說道:“不,李兌即便對我有懷疑,一時之間也想到我會這麼快就知道消息,這便是不可爲之中的可爲之處。藺先生和喬公爲了趙國尚且不惜死,趙勝身爲趙國公子又豈能苟且偷生?我等倉促,李兌何嘗不是倉促?只要一搏萬沒有十死無生的道理。就算是十死無生,趙勝既然成了趙勝,拼了這一回方纔無愧公子之名!”
趙勝的話頓時讓藺相如和喬端面面相覷,他們只感覺到了這些話裡的豪邁之氣,卻不可能想到其中的另一層含義——“既然已經成了趙勝”。
確實是“已經成了趙勝”,他雖然是從後世穿越而來,對趙國並沒有十足的感情,然而他現在既然已經成了趙勝,那麼命運便與趙國結結實實的捆在了一起。他原先曾經想過這些事,但是時不急迫情感上並非如此真切,然而現在卻完全不同了,他雖然並不清楚自己這一趟魏國之行到底會對歷史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但李兌現在倉促應變必然要學齊國的田氏,那麼不管趙勝是逃還是赴死,都已經說明從此時開始的歷史已經不再是原先那個歷史。那麼作爲平原君,如果趙國真的被李兌佔去,趙勝絕不願從此以後像乞丐一樣在各國之間搖尾乞憐,像狗一樣去討那一點點殘羹冷飯。
不管爲了趙國也好,爲了自己也好,他趙勝都必須站出來阻擋住李兌的野心,固然在倉促之下這是一次用生命做賭注的賭博,但即便贏面極小,趙勝也決意要將“骰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
趙勝的話陡然激起了趙豹的鬥志,他抹了一下眼角,嘩的一聲站起了身朗朗說道:“三哥是大趙公子,我便不是麼!三哥,咱們跟他李兌拼了!我這就讓人去把手下護從都招來。”
“好,拼了!”
此時再多的籌謀計劃都已應對不了瞬息萬變的形勢了,唯有士氣可以撐起天來,不過簡單的佈置還是要做的,趙勝連忙招手把蘇齊、藺相如他們招到了身邊,簡單的商量了幾句便吩咐大家行動。然而他的佈置中並沒有安排藺相如和喬端做什麼。藺相如到最後難免有些意外,忍不住說道:
“公子,藺某知道自己和喬公手無縛雞之力,跟隨公子行動只會成爲累贅,但如今情勢我們卻絕不能什麼都不做。這樣好了,還請公子頒下信物,我和喬公分頭去聯絡朝中大夫,勢必要跟李兌死磕到底!”
“算了,到如今拼的是個死力,把他們弄來能幹什麼?也就是多傷些人命罷了。”
趙勝拒絕了藺相如的好意,心中突然一動,決然的說道,
“藺先生和喬公若是還當趙勝是公子,那便聽我的令,你們和蘅兒、馮姑娘這就出城,躲開西邊的邯山大營,往東往南走得越遠越好。我若是不在了,你們就算裝瘋也要給我活下去!記住,李兌心狠手毒,爲免麻煩連大司馬手下那兩個不必殺之人也不肯留下,這種人天必不與,你們一定要活到他死的那一天!”
“公子……”
藺相如他們頓時百感交集,馮蓉突然之間上來了擰勁兒,一梗脖子說道:“公子看不起女人麼?我也能殺敵,爲何要讓我跟喬公他們離開。”
“聽我的令!”趙勝急着要走也顧不上尊敬女性了,猛地一瞪眼怒道,“就是因爲你能殺敵,我才讓你保護喬公他們,莫非你要讓我分出別人來保護麼!”
“我……”
馮蓉被噎得沒了話,眼巴巴地看着趙勝領着馮夷他們匆匆向外走去,心裡突然之間充滿了從來未有過的悲傷。她自從父母死時哭昏過去那一次以後,三年來已經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然而不知怎麼的,今天她的眼角卻忍不住一熱,淚珠便成串的掉了下來。她今後也許真的再也見不到哥哥了,還有……
淚眼婆娑中,馮蓉聽到身旁的喬蘅巧笑嫣然的提高聲音向着門外趙勝的背影說道:“公子,蘅兒不會當你的累贅,不會讓你掛心,這便和爺爺出城去。我們等你回來!”
這一聲喊讓即將跨出院門的趙勝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他覺得自己應該有些表示,忽然之間便想起了前世時曾經看過的一部電視劇。那裡頭男主角離別女主角時所做的事讓他記憶猶新,在這一刻頓時引起了他的共鳴。
趙勝會心的笑了笑,轉回身擡起雙臂將兩根拇指並在一起,雙手展開上下扇動了幾下。他的模仿能力實在太差了些,這個動作在別人眼裡怎麼看都像是在學飛鳥,然而喬蘅卻看懂了,那是一句暗語,一個只屬於她和趙勝兩個人的秘密……
PS1:這一章改了好幾遍,所以發晚了,雖然晚了兩個多小時,已經不能算兌現諾言,但多少還能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呵呵……
PS2:關於趙國軍隊的編制,我手頭的資料裡只有連、閭兩個級別,至於人數多少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這裡用了閭,並且編了個有可能差很多的人數。若是有準確的編制和數據,還請各位達人多指教,我好改過來。
PS3:上一章寫了個反面典型,結果還是主角自己,實在是……筒子們就當是作者這丫自嘲好了,反正那也是另一個平原君,跟現在這位已經沒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