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五百字,今天暫時只有這一章了)
正文:
白萱來到大梁的第五天,魯縞的名聲便在市井之間漸漸傳開了。不過這還不是讓白萱最高興的事,她沒有靠關係走“上層路線”,想的就是長期把住市井這塊與權貴們完全不同的大市場。因爲得到了“呂少主”及時提醒,那場戲及時做了穩妥的善後,白家的信譽和機巧更爲大梁百姓所樂道,於是大梁街頭慢慢又多了這樣一句話:“難怪是白老相邦的產業,能發這麼大果然有些道道。”
忙完了正事,更“正”的事還得馬上去做。白萱這次到大梁主要是奉季瑤公主的命前來探望,現在在大梁已經住了這麼多日子了,如果再不去如何能說得過去?所以一早她便細細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重又換上女裝,香車代步直奔魏王宮而去。
公主未婚是不會有府邸的,即便是後世的大一統時代,公主們也得等下嫁以後纔會建府,如今諸國並立,她們的姻緣是真正的王子公主愛情戲,將來十有八九要遠嫁他國,自然更不可能建府,也只有在王宮某一個角落裡先“委屈”着了。
有了季瑤公主頒下的信憑,白萱在王宮後門處自然不會受到難爲,負責上傳下達的寺人急忙去稟報了季瑤,不大時工夫公主寢宮的侍女便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將白萱請進了宮去。
“奴婢白萱拜見公主。”
寢宮之中,魏國女公子季瑤端坐尊座幾後,等白萱斂衽拜了禮,她溫婉地笑了笑,沒跟白萱說話,卻先擡頭向身邊侍女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諾。”
這些侍女大都自小跟在季瑤身邊,知道白萱和季瑤情同姐妹,現在公主要和好友說私房話,她們自然不會留在旁邊當燈泡的,順從的斂衽後便低着頭踩着碎步魚貫走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以後,隨着內寢的房門被從外邊“吱呀”一聲關上,寢室內便只剩下了季瑤和白萱兩個人。季瑤沒跟白萱說話,嬌嫩的臉頰上卻現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突然扶着矮几猛然站起身,兩步來到依然在鞠着身的白萱身旁,不由分說便舉起蔥嫩的手指揪住了白萱的耳朵。
“死丫頭,都來大梁幾天了,也想不起來來看我,害得人家白白替你擔心了這麼久!”
白萱雖然對季瑤知根知底,但哪能想到她上來便送這樣一個“見面禮”,吃痛之下挑着黛眉連忙一邊躲閃一邊告饒。
“公主真的冤枉我了,我今天才剛到的大梁……公主你先撒手啊!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季瑤依然是不依不饒,聽了白萱的話手指間反倒加了一把力,佯怒道:
“還今天才到呢,你騙誰呀?我還不知道你嗎,心氣比白家幾個哥哥都高。外邊的事我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現在到處傳言你們白家爲了賣魯縞做了一場戲,我一猜就是你這個鬼丫頭的事,要是別人還真想不出這樣的餿主意。”
“哎呀,奴婢錯了還不成嗎,奴婢給公主賠罪啦。”
白萱頓時沒了脾氣,只得趕忙賠罪。笑鬧間也不知是誰踩到了裙裾,兩個人登時摔倒在了地上。季瑤生怕傷到白萱,趕忙鬆開了手,但剛剛滾到在一處,接着又揪了上去。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道:“光賠罪就完了麼?”
“那公主要怎麼樣嘛?公主什麼都不缺,要不,要不。”白萱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一轉,接着便笑道,“要不我賠給公主一個如意夫婿得了。”
白萱這番話完完全全是玩笑,也沒指望季瑤開恩鬆手,誰想事情偏偏就這麼怪,季瑤聞言臉上不覺一紅,下意識地鬆開手便站起了身來,背對着白萱低下頭略略帶着些羞澀笑道:“死丫頭,人越大說話越沒正經了。”
“公,公主,你不是吧。”好朋友之間不需多說心思自明,白萱看到季瑤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心中頓有所悟,站起了身來好奇地問道,“咱們季瑤女公子向來心高的跟什麼似的,不知道是哪位王孫公子這麼有福氣呀?”
季瑤被這樣一問,臉上愈發覺得熱了,從腰間拾起香囊放在鼻邊嗅了嗅方纔羞赧的小聲說道:“萱兒沒聽說趙國遣使的事嗎?”
“聽說了啊,不就是平原君嘛,聽我們呂先生說……呀,我知道了,原來那位有福之人便是他啊!”
白萱瞬間明白了過來,然而突然之間卻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心裡頓時微微有些發惱:趙國能有什麼好人?胡風胡氣,自以爲有點小聰明對別人有恩就傲的跟什麼似的,目中無人,自以爲是,哼,不答應便不答應吧,以爲本姑娘稀罕麼……
一個公主,一個富家小姐現如今是各想各的心事,季瑤不知道白萱在心裡轉起了自己的圈子,聽到她的話,低頭抿脣笑了笑便斯斯文文地走到幾後坐了下來,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
“什麼有福沒福的,現在還不知道人家是什麼意思……父王說,等今日他拜過了範上卿,便擇日相招,也不知,也不知,唉……”
“‘也不知’什麼啊。那個平原君只有發懵的份兒。這世上只有咱們季瑤公主挑別人的,哪有別人挑公主的道理?哎,公主……”
白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急忙湊到几旁側身坐了下來,以肘支幾向前俯着身對季瑤笑道,
“咱們季瑤女公子不是凡品,只是聽來的話向來不肯輕信,能看中那位平原君必是親眼去見了的。也跟我說說嘛,平原君到底如何風采竟能入公主的眼。”
“平原君麼……”季瑤嘴角帶着笑擡起頭來想了片刻,“那日朝堂上他說的話萱兒怕是也聽說了,雖是凜然,卻也難掩傲氣……”
果然又是傲氣,哼,趙國人跟胡人無異,哪懂得什麼禮?白萱聽到這裡在心裡又哼了一聲,接着便聽季瑤道,
“父王跟我說時,我頗是有些猶豫的,便讓三王兄在第二天宴席上問了他幾句話,我躲在後廂聽了一番,方知平原君確實不是尋常人可比的。”
說到這裡,季瑤便把那天城陽君府宴席上的情形向白萱學了一遍。白萱聽到趙勝那番“大信小信”的歪理,不覺跟着點起了頭,心裡頓時暗暗遐思道:若是有誰真能如此,一生相托確實也不枉了。然而白萱也就是如此想想罷了,當突然意識到趙勝也是邯鄲戶口時,不覺又皺起了眉:不就是小聰明嗎,心眼兒比別人轉得快罷了,當真讓他像說的這般去做又不知會如何了,哼,心傲自許,季瑤這回難說沒有看走眼。
白萱瞬間把對“呂少主”的怨艾轉嫁到了趙勝身上,總覺得作爲好友有必要提醒提醒季瑤,但是當看到季瑤那副矜持自喜的笑模樣時,她終於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趕忙湊趣的問道:
“公主說這麼熱鬧,那位平原君到底長什麼樣呀?”
“差不多比我高這麼多吧。”
季瑤擡起手在自己頭頂上比量了一下,見白萱“嗯嗯”連聲的自在那裡想象高度,便接着一邊比劃一邊笑道,
“灑脫飄逸自不必去說了,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酒窩,這邊深些,這邊略略有些淡……”
“啊?”聽到這裡白萱忍不住微張開口驚訝的輕呼了出來,見季瑤疑惑的向她看了過來,慌忙左右看了兩眼,略帶着些支吾道,“呃,呃……那不是男生女相麼……還有呢?”
季瑤釋然,又道:“別的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了,只是眉心稍稍向這邊偏些隱隱有一顆小痣。”
騙子!難怪那天什麼好話也聽不進去,大騙子!
同樣是趙國邯鄲人,同樣的性子,差不多身高外加兩個酒窩一深一淺,還有眉心偏處一顆小痣,你,你……白萱這回終於沒再表現出來,但腦子卻轟的一聲像是炸了開來,頓時火了,一時忍不住便用粉拳在几上輕輕錘了一下。
白萱今天的表現實在怪了些,然而沒等季瑤詫異的問出話,就聽房門砰地一聲被撞了開來,一個侍女一臉慌張,跑進來時一個趔趄險些摔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站穩便急惶惶的稟報道:“公,公主,出事了!”
“不要慌,慢慢說,怎麼了?”
季瑤與白萱一起轉頭望了過去,剛剛問了一句,那侍女便急急的喘着粗氣跪伏在了地上。
“公主,是趙國的平原君出事了。聽外邊的人說怕是,怕是難救了!”
“什麼!”
季瑤猛然站起了身來,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便摔倒在了地上。旁邊的白萱反應倒是快,趕忙跟着起身扶住了季瑤,然而她卻沒說任何話,緊緊的咬住嘴脣,只是用滿含着緊張和痛苦的目光苦苦的詢問着那個侍女……
…………………
平原君確實出事了,而且出的是要命的大事,本來按照行程,他昨天拜會完魏章,今天要去拜會範痤。範痤並不是魏國宗室,但卻是魏國地位僅此於魏王和魏章的人物,再加上他與李兌頗有私交,不管趙國那邊矛盾如何,於公於私趙勝都需要去拜見一番。
這些行程是安排好了的,本來也沒什麼好說,然而就在頭一天的晚上,魏章卻忽然派人來驛館拜見了趙勝,說是大梁這邊傳出了有人要行刺趙勝的消息,但是具體時間地點目的等等都還沒查清楚,應該按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來處置,所以希望趙勝第二天不要去拜見範痤,並且要驛館內外加派兵卒保護。這件事範痤已經知道了,所以即便趙勝爽約不去,他也不會對趙勝有什麼怨言。
說起來這是魏國方面的好心,然而趙勝聽後卻讓來者回報魏章,說是若是真有人要行刺,他們在暗我在明,誰都說不清楚他們會有什麼安排,驛館恐怕也不安全,倒不妨仍然按行程安排去拜會範痤。
這些話回報到了魏章那裡,魏章想了想也覺着有道理,本來刺客就在暗處,實在是防不勝防的,對於平原君來說,不管是留在驛館還是去拜見範痤都是同樣的處境,只要在他身邊多安排護衛,震懾住刺客讓他們沒有機會下手,時間越長便對調查越有利,於是便慎重的答應了下來。
出了行刺的消息,趙勝拜訪範痤之前的準備便多了許多,頭一天夜裡魏國便派人將驛館到範府的整個路線進行了清空,並在沿途以及驛館和範府周圍都安排了大量的兵卒,因爲害怕人手不夠,甚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趙勝出行之前都在源源不斷的調兵,這樣一來就算不能稱之爲鐵桶陣,刺客也根本不可能突破層層防線殺到趙勝身邊,甚至連箭弩也別指望用上。
相對於魏國方面的一派緊張氣氛,趙勝卻要輕鬆許多,他和藺相如一起細細的梳理了很久,雖然已經有了許歷早前提供的心理準備,但是卻怎麼也沒想出自己得罪過什麼人,以至於對方對自己仇恨到了要刺殺的程度。雖然刺殺的真實性絕不可排除,但也不能排除這是魏國方面的什麼陰謀,如果自己當真害怕了,誰也說不清楚後邊會發生什麼,那麼,不妨去學一學後世裡那句十分出名的話——重視與蔑視並重好了。
天色大亮,趙勝一行前呼後擁的行進在前往範府的路上,路兩邊甚至連分支小巷的另一頭都已經佈置了鐵甲兵士護衛,這陣勢遠比趙勝上回去王宮拜見魏王時大得多,不過尋常百姓是沒眼福看了,不管他們是因爲什麼目的去接近連趙勝的影子都看不見的那條警戒線,等待他們的都將是格殺勿論。
一路上很是平安,沿路能看到的除了魏國兵卒還是魏國兵卒,兩個多刻鐘以後,前面已經看到了範府的大門。
範痤雖然因爲朝堂上的那件事與趙勝已經難免芥蒂,但是平心而論還是非常佩服這個少年人的膽識的,見趙勝的車駕已經到了,便從兩邊排滿了鐵甲兵的府門石階上迎了下來,等趙勝下了馬車,便施施然地拜了下去。
“下官範痤奉迎平原君公子。”
“呵呵,有勞範上卿了。”
趙勝兩步迎了上來,滿面春風的便向範痤還了禮。
這裡鞠禮一畢,範痤直起身時恰好看到趙勝的護衛順從緊緊地跟了上來,其間居然還夾雜着一個捧着薰香小爐的少女,頓時不覺樂了出來。
這個時代男女雖然不平等,但是千年以後那些什麼綱常、什麼大門二門的玩意根本還連煙兒都沒有,哪位富貴人要是講究些,身邊隨時跟着個捧香伺候的小廝使女是很常見的事,然而平原君今天玩兒這一出實在有些詭異了。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想向刺客表現自己的閒庭信步?
閒庭信步便閒庭信步吧,反正這裡到處都是兵卒保護,表現表現勇氣又有何妨?範痤只瞟了那個少女一眼,接着擺起手臂向府門裡一比劃,微微笑道:“公子請。”
“範上卿請。”
趙勝昂首闊步向前走去,然而離府門還有些距離時,卻先聽見府門裡突然傳出了一個高亢的笑聲。
“平原君好膽量,不過這裡怕是沒那麼好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