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146章窩裡算計,不算算計
荀況這人明顯有點大而化之,按現在的話說當個大學教授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其人太過傾向於理論,務實卻欠了些火候,眼明心亮手不勤,治理一縣一地或許還能綽綽有餘,但當朝爲官,主管一方面事務甚至把握全局卻差得遠,然而如果讓這樣一位這個時代最頂尖級的理論家去做縣官卻又過於屈才,所以沒過多久趙勝便拿定主意讓荀況先在依然人才稀少的邯鄲學宮做些“百家講壇”之類的工作,至於以後如何用,還要看進一步的瞭解。
邯鄲學宮到目前爲止依然處於草創階段,趙勝對後世的太學和現代的大學具體管體方式和管理結構也不甚了了,只能大部分按照稷下學宮的方式進行管理,不過兩千多年的歷史經驗也不是白給的,趙勝深知稷下學宮那種環境雖然能促進各家各派思想的發展,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在打嘴仗,沒有系統的管理模式,要想在短期內出現促進教育發展的效果根本是癡人說夢,所以便按照現代大學的分管模式,將整個學宮分成了儒道法墨農兵諸院,如果有誰有辯論要求要當先向學宮管理機構提出申請,定下時間、人員進行論戰,而平常衆人則負責教授已先期聚集起來的官員子弟,民間選拔的人才和胡人子弟。
草創就是不斷調整、不斷完善的階段,各方面有不足是正常的事,只不過有一點讓趙勝實在有些提不起氣來的是,講學的學者之中除了農家大師許行的幾個弟子還算出名以外,雖然儒墨道法各家各派都已有人入駐,但能有極大影響力的人卻沒有幾個,完全無法與稷下學宮相提並論。
不過這對趙國來說也就是個時間問題,畢竟齊國一亂,不管最後結果是什麼,要想恢復秩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其間必然會有許多稷下學者逃出臨淄,而對他們來說,一直致力於招納他們的邯鄲學宮恰恰是最佳的去處,而且這樣一來一時之間荀況的環境也寬鬆了許多,至少打起嘴仗來再不會出現在稷下學宮時被圍攻的尷尬局面了。
荀況來找趙勝本來就是爲了“謀進”的,雖說去邯鄲學宮感覺有點屈才,但趙勝已經說了這只是暫時任用,而且對他推廣孔子、子貢一系儒學有好處,荀況也就沒什麼話說了。
然而有一件事多少還是讓荀況有些鬱悶,他感覺自己關於如何破除趙國守舊勢力,改變趙國對秦國劣勢的話說的已經很到位了,可惜人家趙勝卻像是沒在意似的,雖然連連附和,卻也沒說出個怎麼做的道道來。不過荀況也不傻,知道趙勝此前已經“慢悠悠”的作了些鋪墊,那就不可能就此收手。事實上確實也正如荀況所料,他這個真正的古人都在積極尋求“改變”,趙勝這個假古人又怎麼可能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可有想法歸有想法,有句話卻是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做其事不知其難,現如今趙勝已經被六國伐齊的“眼前事”完全捆住了手腳,只要各位宗室大爺不來找麻煩,相安無事、一時之間又不會影響大局的情況之下,他要傻到什麼程度纔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戳人家?
百年大計教育爲本,但後邊還有一句話: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改變趙國國內雖然比齊國要嚴謹許多、卻比秦國鬆散的民風,以此達到打敗守舊派、“爲家國萬世謀”的目的並非積日之功,那也只能沉住氣慢慢來,但眼前的天下政局卻讓趙勝根本沒機會閒庭信步。回到邯鄲次日與趙王見了一面,明確說出燕國必將滅齊而後快的目標以後,該準備的事務便全部堆到了腦門子前頭。
平原君相府因爲趙勝回來再次變得門庭若市,明的、暗的、大張旗鼓的、不能被別人看見的各色人等猶如過江之鯽一般在君府大門內外不停穿梭。幾日過後,剛剛風塵僕僕從河間趕回來的廉頗未及歇息便趕了過來,排了好幾個號兒才得以進入趙勝所在的正廳,擡頭看見趙勝站在幾後柔肩扭腰的做着活動,連忙快步趕過來,啪的一拱手,低頭稟道:
“末將廉頗拜見相邦。”
“廉將軍快來坐,河間那邊可安穩下來了?”
趙勝連忙繞過矮几將廉頗攙扶了起來,一同坐下以後,廉頗才微微蹙着眉道:
“安穩……如今只能說彈壓下去了,還有許多善後的麻煩事。燕軍南下之後,特別是濟西之戰大勝以後,靈丘、河間兩地齊軍根本連一點抵抗之力都沒有便投了降,我軍差不多沒什麼死傷就佔住了這兩地。不過地是佔了,包袱它也跟着來了,實在是……”
趙勝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應道:“哦,廉將軍是說河間飢穰的事麼?”
廉頗道:“正是,此前末將已經向朝廷發回奏報,燕軍伐齊,騎劫一軍從河間南下時大肆搜掠了一番,其後我軍又與齊軍戰了許久,河間一地被塗炭的不輕,二三十萬百姓衣食無着,再加上亂戰之下毫無管束,已經亂成了一團,別說春耕谷種,連吃的都缺。末將奉命彈壓救濟,這些日子倒是搶種了些莊稼,可依然大半拋荒,饑民遍地。一時之間實在沒那麼容易穩下民心來。”
趙勝道:“好好好,這些事我已經清楚了,回頭你讓人將飢穰的具體情形擬攥一份給我,明日我面見大王時再呈報相商對策。糧食的事……我再想辦法就是了。”
廉頗不由得一奇,下意識的問道:“倉廩裡的糧也不多了麼?怎麼還需向大王請命?”
“倉廩存糧倒還算足用,不過那些糧食頂着軍需,萬萬不能亂動。而且河間那裡原先是齊地,可不止救飢那麼簡單。我們先不說這個。”
趙勝不以爲意的擺了擺手,壓低聲音問道,
“宜安那邊騎軍訓練的如何了?”
廉頗見趙勝忽然低下了聲來,不覺眨了眨眼,微微一愕才小聲應道:“騎軍編練已久,相邦又撥給末將五萬餘匹戰馬,末將已經命人將所配鞍鐙配具盡皆製備完畢,只要成軍,必可絕行於天下難匹對手,就算是秦國,如今被義渠擺了一道,就算學去了這法子也沒地方選這麼多可用的戰馬。按說咱們也該嚴訓數萬騎軍一試鋒芒了,只是相邦……啊!”
廉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禁心中一驚,忙欠身膝行到趙勝幾前,緊緊地壓住嗓子道,
“相邦的意思莫非是……”
“不可說。”
趙勝笑吟吟的擺手打斷了廉頗的話,小聲笑道,
“前日我已經將郭縱招了過來,郭縱向我稟報說,這一年緊趕慢已經打造了五六萬件各式長短鐵兵還有蹄鐵,撥給你的那些戰馬正是與此相配的。”
廉頗又是一愣,下意識的問道:“鐵兵?蹄,蹄鐵?醜金可成器麼?”
趙勝笑道:“能不能成器到時給你撥過去你自然知道。廉將軍已知此事爲何,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回去以後儘快組軍,朝廷要有大用。”
“諾,末將明白!”
廉頗絲毫沒有猶豫的的拱手應了下來,對他來說“醜金”能不能成器根本不在他該考慮的範圍之內,畢竟去年趙勝“發明”出馬鞍馬鐙時也沒跟他商量過呀,至於鐵兵足不足用,還有那個“蹄鐵”是什麼玩意兒,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
白萱進平原君府的時候,來送她的是大哥白瑾,至於白瑜,雖說是正兒八經的邯鄲戶口,可大忙人一個,又老是想着避嫌,怎麼可能有時間去看妹妹?倒是他的夫人時常到平原君府來上一兩次,總算明明白白告訴了平原君府裡的人,白萱孃家還是有人的。
不過完全不去也不可能,就算不去見白萱,趙勝那裡有事時還是要拜見的。這天白瑜奉趙勝所請前去相拜,誰想被些瑣碎的事耽擱了一會兒,拜入平原君府之後才知道趙勝沒等到他,已經有急事先到宮裡面君去了。
趙勝把白瑜撇下而先去見趙王,那就說明沒有什麼太大的事,白瑜微微懸着的心多少放下來了一些,轉念想到白萱來平原君府以後自己還沒過來看過,不免有些內疚,於是客客氣氣的跟鄒同一說,人家鄒大管事也沒敢難爲這位家主的大舅哥兼財神爺,當即通報到了內宅,不一會兒的工夫白萱院裡便派人將他請了進去。
雅緻的庭院之中,幾株春海棠雖然枝條仍弱,卻已迎風吐蕊,花開如錦,粉紅色的花瓣嬌豔欲滴,可解人語。白瑜清楚妹妹自小便喜歡此花,卻沒想到她嫁至君府以後依然愛此,再看那些海棠似乎比臨淄府中還要嬌豔幾分,轉頭間又看到白萱笑靨如花的迎了出來,作爲哥哥的他心中忽覺一陣欣慰,瞭然間已是放下了心來,拾步隨着白萱走進了廳去,剛剛坐下,便見白萱雀躍的笑道:
“三哥,公子派往齊國的人傳回消息來了,爹爹他們已經到了莒邑。雖遇上了些險阻,不過總算有驚無險,全家人都沒事兒。”
白瑜一愕道:“哦,爹爹他們已經到外祖母家了麼?我,我怎麼到現在還沒得到信兒呀!”
“爹爹怕是還得幾日才能傳過來書信吧。公子得到的消息也是今天才剛剛傳回來的,歷下那邊戰罷,公子便派了人暗中跟着爹爹和娘他們了,到了地方自然接着發回了信兒來。再說他們都是雲臺的人,自有辦法快些傳信,別的人難比的。我也是怕三哥盼的焦心,正想着派人過去告訴你和嫂子呢,卻不曾想你便過來了。”
“好,好,那就好。”
戰亂之中能得到爹孃平安無事的消息,白萱自然是滿心的欣然,小臉紅撲撲的全是喜色。不過白瑜所想的卻並非全在這上頭,商人重利固然不假,但就算在錢眼裡鑽得再深,他終究首先還是個人。
這一年多來白瑜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對該不該將白萱推給趙勝始終糾結不定,等白萱做準了要嫁到平原君府時,他卻又良心發現似的擔心起了妹妹會不會在君府之中受氣,此時見到白萱住處的景象,又聽她喜不自禁的說到趙勝派人保護自己爹孃的事,雖說是在報平安,卻清清楚楚透着與夫君相攜的自得之意,心下不覺一陣欣慰,點着頭笑呵呵的應了兩聲,乾脆也不再相詢白萱現今的情況了,轉口笑道,
“公子今天正好有事傳我,要不然三哥怕是也沒時間過來看你了。對了,萱兒,公子沒等到我便先去見大王,弄得我滿心不明就裡,你可知道公子叫我過來有何事麼?”
白萱微微一嗔,隨即笑道:“我猜着三哥也沒那麼好心想着來看我。”
白瑜一陣尷尬,訕笑道:“三哥天天忙得什麼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雲中那邊新拿到的田地前些日子又開起了荒,我也是剛剛回來,到處都得操心,就算想過來也得有時間啊。好了好了,三哥知道萱兒最明事理,這事兒咱們揭過去不提了……呃,公子叫我過來的事跟你提過麼?”
白萱頗有些懷恨似地白了白瑜一眼,這才抿嘴笑道:“公子昨天倒是提到這事兒了。河間那邊不是鬧起了飢穰了麼?公想從你手裡購些糧派過去救濟救濟。”
“購糧?”
白瑜猛地一愣,下意識的伸頭問道,
“這剛過春的,誰手裡糧食也不多。公子想購糧,我怎麼沒聽別家糧商提起過這事兒啊?”
白萱笑道:“我不說了麼,公子只是想從你手裡購糧,跟別人有什麼關係?這事兒也是沒辦法,朝廷這些日子又是北征又是伐齊,府庫之中所費極多,公子手頭有些緊,數萬人的饑荒虧空要是按市價去收糧根本吃不消,所以纔想請你幫幫忙,先賒欠些錢款,等日後再還。”
“啊!鬧了半天是借糧啊!我說怎麼,嗐……”
白瑜聽到這裡頓時大張開了嘴,臉吃了苦藥的表情。白萱早已經料到他會是這番表現,沒等他“嗐”完便急赤白咧的搶白道:
“誰說是借糧了麼?我剛纔不說了,公子現在手頭有些緊,又不想攪了市面上的買賣,這時候不找你找誰?誰讓你是……公子安邦定國處處都得靠着你幫忙,若是讓你折了本錢那不是害他自己麼?公子的意思是能拿出來的錢便先給你,實在不夠了再欠着,如何也不會讓你的生意轉不動的。再說了,你手裡有多少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這樣說,你這樣說……哼!”
女生外嚮自古就是理兒啊……白瑜都快被妹妹數落地鑽到几案下頭去了,只得長嘆口氣道:
“好好好,三哥知道公子虧待不了咱們白家。唉……我白瑜這輩子算是讓趙國纏上脫不了身了。呃,公子怎麼知道我手裡有多少糧的?對了,你剛纔說什麼?你,你知道,原來……嗐,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才真叫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白瑜猛然間一悟,暗暗想道:平原君這哪是有急事去見大王?這不分明是他自己不好開口,又怕我找話推脫,知道我到了君府不可能不來看萱兒,這才讓萱兒開口把我套住麼。
想到這裡白瑜已經完全沒了脾氣。白萱向他看了一眼,忙勸慰着笑道:“三哥也別怪我,這兩天公子爲了糧食的事兒愁得連覺都睡不着,妹妹我能怎麼辦?不過這事兒也不會讓咱們白家吃虧的,畢竟公子連價都沒有壓,只是不得以纔要拖欠些時日。而且昨天我已經央求公子得下了準信,河間那邊原先咱們一直插不進手去,這次若是能借賑災在河間長一長咱們白家的名聲,定當穩賺不賠。”
“賑災長名聲?”
白瑜頓時來了興趣,可轉念間一想,卻接着又反應過來白萱這個鬼精靈是在替趙勝算計自己。不過算計不要緊,只要對生意有好處,還怕自家妹妹算計麼,於是興趣陡然又升,忙狠了狠心,順着白萱的意思接口說道,
“公子是購糧,糧食買過去便沒咱們白傢什麼事了。要不這樣,我也用不着公子舍臉來求,只要是朝廷購去賑災的糧食,三哥我必當比市面上的價錢減一……半成,另外公子若是肯答應,我們白家可以如外再出些糧食幫着趙國賑災,不過這些糧得打咱們白家的名號才行,你看如何?”
“費了半天口舌才肯減半成,好意思說出口麼……”
白萱不滿的嘟囔了一句,不過只要目的達到,她也算是滿意收兵,忙笑道,
“咱們白家願意替朝廷分擔,公子哪會不願意?這次河間賑災爲了儘快安穩局面,公子定然是要親自去的。昨天我已經和公子商量好了,公子會帶我一起去,到時候你那邊只要派些人一同攜糧跟去,剩下的事交給我安排就是了。”
“那好,那好。這事兒全靠萱兒了。”
白瑜頓時一臉諂笑,想了想又覺着自己剛纔硬生生的吞掉一個“一”字,最後只憋出來“半成”實在有些不夠仗義,只得訕笑道,
“雲中那邊的田土剛剛纔到手,現在得大把大把的往裡砸錢。嘿嘿嘿……三哥這不也是手緊麼,要不然的話怎麼也得多替公子分擔些纔是。三哥手裡要是不緊的話,別說什麼半成了,就是一成兩成那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