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章狼羣的規矩
半日的激戰終於決出了最後的勝負,四萬餘困於窄谷之中擠作一團的匈奴騎兵完全失去了他們的優勢,在集中起來的十五萬趙軍優勢兵力重重合圍之下很快便徹底失去了戰鬥力。DAN?KAN贏Q幣)
趙國採取遠弩中弓近白刃外加車騎聯合作戰方式,未到午時戰鬥結束,在僅付出了戰死兩千,傷七千的代價之後,斬殺匈奴人兩萬八千餘人,另生俘俘虜一萬五千餘人,取得了完全的勝利,除此以外,經過近兩日戰鬥趙軍共俘獲戰馬近四萬匹,堪稱戰果輝煌。另外在生俘的一萬五千多人裡,攣鞮氏不足八千人,也就是說即便他們依然在於拓掌控之下,攣鞮氏精銳力量也已經算是全軍覆沒,匈奴伸展到趙國邊境千里以內的觸角徹底被斬斷了。
雖然取得了全勝,但趙勝並沒有止步於此,戰鬥一停,即刻命令騎軍將軍趙俊率領全部騎兵力量共約萬餘向西北方向全力追擊逃跑的於拓,並下了嚴令,令趙俊不論是否追上於拓,也一定要將攣鞮氏大帳主營控制住以待援兵。
與此同時,趙勝又令車軍將軍雷澤挑選兩千乘大型戰車滿載兵員四萬迅速跟進趙俊進行增援,務必控住大部匈奴人。至於高闕關這裡趙勝也沒敢鬆懈,剩下的軍隊全部留守高闕關以防別部胡人乘機騷擾。
在頭一天的戰鬥中,趙奢身先士卒陷身死戰,早已是傷痕累累,整條左臂險些被連肩砍了下來,由於失血過多,等合圍一成便被佐官們搶回了陣中,一直昏迷到今早方纔悠悠醒轉,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來,只能躺在大車之上指揮戰鬥,中間又有多次昏迷。當戰鬥完全結束,孫乾等人不敢挪動他,只好就地建賬供他休息,並即刻稟上了趙勝和牛翦。
趙勝和牛翦得到消息立刻趕了過去,等匆忙入帳,看見一臉煞白,全身上下都快被裹成了糉子的趙奢勉力地想欠起身見禮,連忙跑過去扶住了讓他躺好。
趙奢是牛翦的得意門生,向來被牛翦視若己出,此時牛翦見趙奢雖然從鬼門關前逃了回來,卻已經傷的不成樣子,心中一片淒涼之下,唏噓了許久才幽幽的說道:
“昨日的情形孫乾他們已經告訴相邦和老夫了。於拓遠比我們想的奸猾許多,要不是介逸果決勇猛,昨天怕是就要功虧一簣了。唉……介逸儘管好好休養,剩下的事都有相邦和老夫在。”
趙奢雖然難以動彈,眼角卻是一溼,嘴脣顫了顫才勉力說道:“末將倒沒什麼,好歹留下了這條命。只是末將佈陣實在匆忙了些,實在,實在對不起因爲末將之過戰死的那一萬好兄弟。他們前一天還在末將面前有說有笑,可現在……”
趙勝剛纔一直在旁邊靜聽牛翦和趙奢說話,此時見趙奢動了感情,感同身受之下忽然想到上一世看到的關於趙奢的記載,說他與其子趙括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除了身先士卒,更是愛兵如子,得了賞賜從不私留,全數分給部下,對部屬完全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猶如手足一樣對待,如此纔得到了將士們的愛戴擁護,甚至因爲趙括在愛兵方面與自己的不同早早的便預感到了他必然要敗戰,一直反對趙王重用趙括。
趙勝原先忙於重重事務,並沒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的去接觸趙奢的內心世界,聞言之下不由聳動,勉力擠出笑來說道:“匈奴人向來善戰兇殘,又是做困獸之鬥,趙勝和大將軍都沒有估計到他們會這麼快便退兵,也難爲介逸兄了。這次不止你們這裡損失不小,別處戰損也遠超意料,近兩萬兄弟就這樣沒了。趙勝回去一定稟奏大王重金優撫將士們,雖然不能換回他們的命,但絕不會讓他們的老幼有一絲困頓,介逸兄放心就是。”
趙奢向趙勝感激的笑了笑,緩緩說道:“自古征戰馬革裹屍是爲豪勇,將士們泉下有知,能聽到相邦這句話也就心安了。趙奢代將士們謝過相邦,今後願爲家國永守北疆,死亦不悔。”
他恐怕還不知道自己未來有什麼樣的功績吧……趙勝點了點頭笑道:“介逸兄不要想這麼多,此次咱們完勝匈奴,匈奴精銳損失殆盡,別部胡人勢力均不及他,必然聞風喪膽,只要處置得當,十幾年內北境都會無憂。介逸兄干將大才,趙勝不能把你放在這裡。等雲中這裡安妥了,介逸兄先回邯鄲安養些時日再做安排。”
牛翦也跟着笑道:“今次大勝,我軍雖損兵近兩萬,卻全殲匈奴精銳,匈奴單于遠在兩千裡以外,聞此必不敢東進,剩下的樓煩、東胡諸部實力弱小,更不敢對我雲中生窺視之心。大趙心腹大患乃是強秦,今後還需交好山東各國,全力西向才能保全社稷。介逸戰功堪巨,此一戰已足以揚名,今後衛國對秦,戰功還多着呢。”
“大將軍說的不錯。介逸兄儘管安心養傷,小弟還需安穩此戰後事,高闕這裡便交由大將軍老將坐鎮了。”
趙勝見趙奢無憂,放下心站起身向牛翦和趙奢點了點頭,牛翦拱了拱手,說道:“諾,相邦萬事謹慎小心,高闕交給末將就是。
…………………
戰爭的後事自然是如何處置於拓以及攣鞮氏部族,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就算十幾年內高闕無憂,十幾年以後也會發生更大的邊患,所以趙勝在先行派出騎軍後,隨即便親自率領車軍跟了上去。
攣鞮氏大營所在位置趙勝他們此前已經通過哨探查明,所以趙軍所率騎軍沒費什麼勁,沿路繞開那些較小的匈奴部落,兩天以後便已殺到。
此戰之前於拓對雲中志在必得,只求畢其功於一役,同時又探知大單于攝於各部壓力並未動大軍東向壓境,至於樓煩、林胡、丁零那些散碎的部落更是不敢動攣鞮氏的主意,於是在將部族調集到可以隨時回救的位置以後,便糾合了幾乎所有能動用的力量殺奔了高闕,所以在部落裡並沒有留守什麼像樣的防守力量。
趙國騎軍到達攣鞮主賬駐地時正值上午辰時,趙俊遠遠看到前方茫茫草原中數不清的帳篷間炊煙裊裊,人影晃動,完全是一副平和舒緩的生活景象,頓時不覺愣了愣,下意識的便“吁吁”連聲止住了馬蹄,舉起馬鞭漸漸將大軍停了下來。斷後軍陣中的右將軍許裕不明就裡,即刻催馬趕過來高聲問道:
“將軍,出了何事?”
趙俊兜着馬來回轉圈,似乎沒聽見許裕問他,一直在向遠處張望,等許裕趕到身旁才舉鞭一指,高聲說道:“馳如你看。”
“啊!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於拓沒敢回來。還是,還是有詐!”
許裕登時一陣大奇,瞪着一雙銅鈴大眼略有些緊張地向趙俊望了過去,遲疑的道,
“咱們怎麼辦?這就殺過去還是等大軍趕上來再作計較?”
“軍機不可延遲。於拓此次對我高闕志在必得,必是全力攻擊,如今十萬大軍都能扔進去,恐怕也難想到會有咱們攻到他地盤上的一天。這裡頭若是有詐實在說不上來,十有*是他害怕被婦孺拖累了逃命根本沒回來。”
趙俊咬着嘴脣思忖良久,下定決心的高聲命令道,
“許歷!速率你部人馬殺上去試探!其餘各部布好陣隨時跟進!許裕!你率後軍三千騎殿後以防萬一。”
“諾!”
“諾!”
“諾!”
諸軍遵令而行,許歷部下一千餘騎騎兵躍馬前進,像一支利箭一樣殺向了前方的攣鞮大營。
攣鞮氏從於拓的父親那一輩兒開始坐大,幾十年裡在草原上南征北討,不知吞併了多少部落,特別是於拓當了大首領的這十幾年來幾成漠南霸主,主賬駐地從來沒受到過他部攻擊,婦孺們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早已適應了閒適的生活。
大首領率軍攻打高闕,匈奴人很快就能前往水草豐美的河套放牧,這樣美好的憧憬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當伴着大地的轟鳴,上千騎騎兵遠遠奔來時,留在營地裡的人們一開始還以爲是自己的大軍取得了大勝,派人回來報捷呢。然而也就是瞬間的事,當人們看清楚那些騎兵鮮豔的紅色戎服時,營地裡很快便起來了一陣騷動。
數不清的人鑽出帳篷驚恐不安的注視着那些不知來歷的騎兵向着營地衝了過來,雖然留守的老弱殘兵沒過多久便慌忙奔向自己了的戰馬,但當他們凌亂地向營地外衝去時,那些不知來歷的騎兵早已攻入了大營。
那些騎兵衝入大營之後並不像草原上的其他民族一樣散開陣型見物搶物,見人殺人,對四處尖叫奔逃的匈奴百姓根本不予理會,卻又對試圖阻攔的人絕不留情,他們目標很是明確——營地正中位置的那座最大也是最華麗的超大帳篷。
……
此次進攻實在太順利了些,遠遠超過了此前已經判斷出於拓沒有回來的趙俊的意料,當許歷及其手下快刀斬亂麻似的解決了帳篷外數百名護衛以後,已經看清楚了營地內情形的趙俊也已率大軍解決掉可憐的阻攔力量殺了進來。
匈奴人是散居遊牧的民族,這裡雖然是攣鞮氏的主營地,但人口也不過兩三萬人,精銳軍隊一走,婦孺更是佔了大半,就算留下的所有男人不分老幼的全部上陣,人數也比趙俊帶來的騎兵少許多,哪裡有能力擋得住這些殺氣騰騰的趙國精銳騎兵。
沒多大工夫整個主營地已全在趙軍控制之下,幾十名衣着華貴的男女老少也陸陸續續從各處被押解到了趙俊面前。趙俊意氣風發的俯視着這些膽膽戰戰跪伏在面前的匈奴人,半晌之後纔對一名精通胡語的騎兵軍士高聲命令道:
“你問問他們,哪一個是於拓的正夫人。”
那名兵士高聲翻譯了過去,話音還沒落下,就見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人羣裡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美豔婦人驚慌失措的抱住了身旁兩個幼小的孩子,面如土色之中彷彿即將與他們生離死別一般。
趙俊注視着已經哭出了聲來的那母子三人,笑了笑便抱住拳高聲說道:“在下趙國將軍趙俊,奉我家主帥之命前來保護夫人及各位。如今貴首領不知到哪裡狩獵去了,安危未知。爲防不測,還請夫人及各位暫時集中在一起等候。夫人敬請寬心,我華夏之士,絕不會做戕害婦孺之事。”
說完話沒等那名兵士翻譯,趙俊又轉頭對他道,
“停一會等他們情緒安穩下來,你好好詢問詢問他們的身份,另外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嗯,把我的話告訴她吧。”
“諾。”
那名兵士拱了拱手,隨即將趙俊的話翻譯了過去。於拓夫人聽到這些話幾乎傻了,她是十年前被於拓從其他部落首領枕邊搶來的人,如今又落在了別的人手裡,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應當再次歸於他人,這本來就應該是她的命,哪曾想會遇上這樣奇怪的一羣人。她頓時如綴夢中,怎麼也不明白這些突然蹦出來的、本來早就應該在大首領箭下做了鬼的趙國人爲何與草原上的人這麼不同。
…………………
駕車的馬腳程怎麼也不可能比的上騎乘用的駿馬,但於拓實在太狂妄了些,所以趙勝所率的車軍僅比趙俊他們晚到了半天,天擦黑時便已進入了趙軍控制之下的攣鞮氏大營。
於拓夫人此時早已經安下了心來,又在趙俊授意之下匆匆學了些中原禮節,雖然相貌衣着與禮節相配怎麼都帶着些怪異的感覺,但拜見趙勝時有模有樣,好歹還像那麼回事。
趙勝哪想到趙俊使了這些花花腸子,還道於拓夫人高居尊位,本來就懂中原禮儀,客客氣氣的還了禮,便請滿賬匈奴貴族坐了下來。和善的說道:
“趙勝雖與貴首領對敵,但那都是沙場上的事,息兵罷戰之後便不能講那些睚眥的話。夫人還請放心,只要貴首領不再行狂妄之舉,我必會保他性命無虞。只是如今貴首領不知到哪裡去了,茫茫草原實在不好找尋,不知夫人可否賜一二信物,也好以此爲憑將他尋回。”
趙勝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只要於拓投降絕對不會傷他性命,但誰想話剛翻譯過去,於拓夫人緊接着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極是急切的道:
“尊敬的首領,感謝您讓我們活下去,我的兩個孩子實在幼小,我要是離開了他們,他們沒有辦法在這狼羣裡生存下去。還請您發發善心,讓我做一個牧羊擠奶的賤奴,只要能和孩子在一起就行。”
擔任翻譯的那名兵士愣了半天才把於拓夫人的這些話告訴了趙勝,趙勝同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下意識的轉頭對一旁的趙俊問道:“你都跟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啊。”
趙俊也是一陣陣的發懵,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趙勝的話是怎麼引出於拓夫人這一番悲沉告白的。趙勝見他一臉的茫然,索性也不問了,對翻譯兵士說道:
“你告訴她,我沒聽明白她的意思,請她說詳細些。”
那名兵士應諾翻譯了過去,於拓夫人接着便磕頭搗蒜的嘰裡咕嚕了一番,那名兵士臉上漸漸現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連忙對趙勝說道:
“她是說剛纔聽趙俊將軍說相邦不會把攣鞮氏匈奴人罰爲奴隸。可如今於拓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於拓的兒子和兄弟都有資格當攣鞮氏的大首領。說起來最有資格的應該是她的長子頭曼,但頭曼今年只有七歲,他們孤兒寡母根本爭不過於拓的那些兄弟。
將來不管是於拓那個兄弟當上了大首領,她作爲大首領的財物都得轉嫁過去,可她的兒子不管怎麼說都是於拓的子孫,於拓的那些兄弟肯定會害怕他們弟兄倆長大以後再搶大首領的位置,肯定會殺他們。所以她想請相邦做主讓她帶着兒子去遙遠的地方隱姓埋名放牧牛羊,只要能保住兒子們的命,她情願當個窮苦的牧民。”
趙勝聽到這裡頓時一陣恍悟,他之前爲了對付匈奴收集了大量情報,其中不乏匈奴人的社會組織情況。匈奴人實行的是父死分家的制度,除了繼承大首領位子的人保有大首領之名以及對整個部族的最高統治權以外,其餘諸子都會分到數量不等的部落作爲遺產,並且這樣一級一級的按輩兒分下去,直到變成平民沒有什麼可分爲止。
這些各級首領在所屬部落裡具有最高的生殺大權,但是卻不能脫離氏族,必須唯大首領馬首是瞻,併爲大首領承擔財物賦稅和軍事上的義務,但是當大首領不在了或者無力維護自己的權位並使之順利傳承下去時,有實力的首領之間卻會展開火併,由最強者接手最高的權利,由此整個部族形成一個類似於狼羣的社會組織。
如今於拓雖然把攣鞮氏多年積攢的家底都敗壞乾淨了,但攣鞮氏的部族還在,那麼在於拓十有*已經死了,而且他的兒子年幼無力的情況下,他的兄弟們自然會對大首領之位展開殘酷的競爭,勝利者除了能得到整個攣鞮氏的財產,同時還能繼承於拓所有的妻妾,但相應的來說於拓的兒子卻成了新首領未來的威脅,必然會被殺死,而這在匈奴人的眼裡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不就是最殘酷的叢林生存法則麼,這匈奴人的生存方式與野獸又有多大區別?雖然中原王朝的王族之中也難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終究會有許多限制束縛住野心者的手腳,怎麼也比不上匈奴人這樣*裸。匈奴人對自家人尚且如此,也難怪會對外人殘忍無度了,要是任由他們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恐怕漢匈之間的歷史除了在這裡繞了個小小的彎,過不了多少年依然會回到原來的歷史中去。
趙勝之所以要在戰後對匈奴人的大營發起攻擊正是爲此,他本來的想法是在擁有有效控制草原能力的情況下儘量將匈奴人的部落組織打散,以此進行分化控制,但當錯眼看見抓着於拓夫人衣襟,滿臉恐懼地趴在她身旁的那兩個小小的孩子時,他心裡不覺一動,思忖片刻後笑呵呵的對於拓夫人道:
“夫人,這兩個便是你的兒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