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本來還沒寫完,不過快十二點了,先分一分吧。)
正文:
“大王——”
“臣樂毅給您叩頭來啦——”
“大王——”
“臣魏國大夫、趙國大夫樂毅給您叩頭來啦——”
……
迎着耀眼的旭日光芒,魏王宮正門前廣闊平坦的廣場之上,樂毅一步一高喊一叩首的向着宮門緩緩行去,而藺相如卻沒有他那麼大的禮節,只是沉着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樂毅站起來向前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樂毅要是跪在了地上叩首,他就停下身一聲不吭的站在旁邊等上一等。這一對組合實在惹眼,頓時將遠處宮門下的宮廷護衛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
樂毅此時已經除去了炫目的鎧甲兜帽,身上只穿着內裡一襲赤色的戎服。由於長期駐守烽火邊城無暇漿洗,那戎服上沾滿了塵土污垢,還有多處破損之處,鉤掛下來的布條與鬢邊散下來的幾縷髮絲一同隨風飄舞,實在與這整潔雄闊的宮前廣場難以融爲一色。
先秦時由於沒有比較高的坐具,一般情況下只能跪坐,所以跪本身並不是最高的禮節,爲表達最高的崇敬之意要跪伏在地,雙掌相疊枕住額頭進行叩拜。樂毅突然在宮門之外用上了十足的大禮,頓時把守門的魏王宮扈從們看了個目瞪口呆。其中一位年輕的扈從軍士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形,慌亂之下連忙向身旁那個盯着樂毅發愣的戎裝壯漢問道:
“都,都尉,他這是喧鬧朝堂啊!抓還是不抓?”
“抓個屁,你看不見那是樂將軍麼!他給大王叩首怎麼能算喧鬧?”
那位都尉原先就認識樂毅,後來樂毅在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難有勝算的情況下,率軍保宛城拒白起,這些日子早已英名四傳,在他和他的手下心目裡已經堪稱大英雄、大豪傑,雖然今天這一幕實在讓他難辦,但他還是沉住氣先替樂毅找起了理由,然後呆呆地愣了會兒神方纔反應過來,連忙衝圍在身邊的那些扈從們吩咐道,
“快,你們快去個人向大王稟報。”
“諾!”
一位扈從連忙拱手應下,轉身慌慌張張的跑進了宮門。
就在這麼會兒的工夫,樂毅已經一步一叩地領着藺相如走到了距離宮門不足百步的地方,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卻沒有再像先前那樣叩下頭去,反而高高的揚起了頭,扯着嗓子聲音嘶啞的高喊道:
“大王——臣先前身爲趙國逃臣,承蒙大王不棄,允臣大夫之位。臣無以爲報,只有置生死與度外爲大王,爲魏國死守宛城!臣不求有功,只是要報答大王知遇之恩啊,大王!
大王——韓魏之危既是三晉之危,臣如今雖身爲趙臣,卻不敢忘三晉合同之好,保宛城既是保三晉啊,大王!
大王——大王啊!您聽得見臣樂毅的肺腑之言嗎!大王!三晉盟好,和如一家方是拒強敵於境外的長遠之策,若是三晉離心離德,今日無韓,明日無趙,後日便會無魏啊!
大王……大王!大王啊!臣身爲趙臣,離鄉背土爲韓魏苦守宛城,莫非只是求封功立業嗎,大王!若是三晉離心,魏不爲趙,趙不爲韓,臣樂毅爲何還要拋頭顱灑熱血去保宛城?臣樂毅……臣樂毅爲完成苦戰,大王卻不思三晉合同,竟縱容他人,苟且爲安,臣樂毅就是戰死心也不甘吶!大王……”
樂毅吼着吼着,兩行熱淚飄然而下,跪在地上的高大身軀緩緩向下一佝僂,低頭間已經緊緊的閉上了雙目。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樂毅堂堂八尺男兒,又是爲人崇敬的豪傑,這不輕彈的淚水噴薄而出,誰人看了心裡不跟着難受?那些王宮護衛有許多人都認識樂毅,見他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雖然實在沒聽出他到底爲什麼要跑到王宮門前來一抒肺腑,但全都跟着隱隱心痛了起來,正不知該不該上去勸兩句時,卻見樂毅猛然挺身再次擡起了頭來。
“大王——大王!臣今日才知何謂兩國非一,臣身爲趙國之臣,若趙國有難,願率部下熱血忠勇爲國赴軀一死!然臣若是就這樣走了,還有何顏面面對大王厚恩?大王啊大王!臣今日喧譁宮室,只求當面拜別大王,以示臣之赤心啊!”
說到這裡,樂毅嗵的一聲重重的將額頭叩在了堅硬的地磚上之上,始終保持着這個姿勢再也不肯起來。
站在樂毅身邊的藺相如心裡早已被樂毅說得霍霍的疼,見他不再吭聲了,便將心一橫,擡手撩袍“嗵”的一聲跪在了樂毅身邊,用盡全力高呼道:
“臣乃趙國之民,身受趙國平原君公子勝厚恩,卻無以還報平原君之恩!今日隨樂將軍來,正是要爲平原君公子叩拜大王。大王與平原君乃翁婿至親,他日魏趙若是兵戎相見,實乃爲婿者平原君之罪!大王!平原君國政繁蕪,不能趨魏謝罪,臣藺相如無用之身,在此爲平原君叩頭來啦!”
說着話,藺相如也有模有樣的一個頭重重的叩了下去,他這一叩頭不語,在王宮門前四處迴盪的迴音漸漸飄散,廣場上立刻死一般的寂靜。躲在宮門口的那名都尉一聽藺相如的話,心裡咯噔一下,知道今天的事兒影響必然小不了,連忙又將一個手下拽到身邊小聲吩咐道:
“快,你趕快去稟報大王,一定要把他們倆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回稟大王。“
“啊?一字不漏……諾!”
那名扈從剛纔早就看傻眼了,哪能把樂毅和藺相如的話一字不漏的都記住?但一瞥都尉的黑臉,立刻知道自己想躲也躲不了了,連忙答應一聲便跑進了宮門。就在這同時,王宮偏門處一輛華麗馬車在主人的示意之下連忙掉轉了馬頭,重新駛入了宮門之內。
那馬車上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魏國六公子魏無忌。魏無忌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又不像趙勝先前那樣經逢國難,即便有一兩點小小的不順心,哪能影響了他的玩性?剛纔正要坐馬車從偏門出宮,恰好聽到正門出的動靜,好奇之下便讓馭手停了馬車,掀着簾子屏住氣伸頭細看,正好將樂毅和藺相如那些話一句不漏的聽到了耳朵裡。
本來魏無忌並不關心樂毅那些魏國如何,趙國如何的話,也就當個樂子聽聽,但藺相如一開口卻嚇了他一大跳,小心肝“撲通撲通”一陣亂跳之後連忙吩咐馭手回宮,下了馬車便忙不迭的跑進了季瑤寢宮。
“姐,姐,出大事了!”
寢宮裡,季瑤正在幾名侍女陪伴下坐在幾前繡着一方錦繡,見魏無忌滿臉通紅的跑了進來,擡頭一瞥忍不住笑道:“怎麼了,你不會又去惹二哥了吧。”
“什麼啊!你們都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魏無忌一臉的緊急,連哄帶攆的將侍女們趕出了宮室,這才慌慌張張地斜倒在季瑤身邊連說帶比劃的將剛纔看到的事兒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季瑤一開始倒還算平靜,但聽到藺相如說的那些話心裡卻猛地一驚,手指下意識的一動,手裡的針立刻紮了指尖,疼得她頓時黛眉緊蹙,可還沒來得及去捏一下,便拋下手裡的物事慌忙拽着魏無忌站起了身來,一邊向外走一邊急道:“快,跟我去見父王。”
……
魏王寢宮大殿之內,剛剛從楚國回到大梁,正在向魏王稟報赴楚事務的太子魏圉以及聞訊而來的範痤、芒卯都微微鞠着身,正心驚肉跳的注視着魏王的一舉一動。而在御案前邊,魏王正黑着臉揹着雙手氣急敗壞的來回踱着步。
剛纔那名侍衛雖然沒本事一字不漏的彙報清楚,但意思卻說明白了,魏王聽了之後一張臉便再沒恢復過原色兒,這是恰好又有內侍跑進來稟報說樂毅和藺相如還在宮門前跪着,魏王登時大怒,停住身厲聲喝道:
“喧鬧宮掖!混賬東西!你們把他倆……哼!”
魏王最終還是沒說清楚要把樂毅和藺相如怎樣,氣哼哼的一甩袖子便不吭聲了。
芒卯倒也沒完全糊弄藺相如,確實已經將他的來意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範痤,結果兩人商量了半天,最終拿出來的主意還是別惹魏王,本以爲能拖一天是一天,哪能想到樂毅和藺相如會做出這樣過激的舉動?此時見魏王心裡的火被壓住發不出來,心知越積越重,估計猛地一爆發,那倒黴的人可就海了。範痤心驚之下忙鼓起勇氣鞠身稟道:
“大王,以微臣愚見,此事也確實不宜再拖下去,要是再拖下去,秦齊要壓咱們,趙國也會壓咱們,那以後……”
“不拖?”魏王氣惱地打斷了範痤的話怒道,“要是不拖你也給我出個十全的主意,向秦齊還是向趙,你倒是說說如何才能讓我大魏無憂?哼!”
“這……”
天底下哪裡有什麼十全的主意?現在魏國的情況就是兩頭被堵,不管靠向哪一邊都會擔上丟土亡國的極大風險,說起來也只能拖下去,範痤現在身份本來就尷尬,即便再精明也沒辦法在兩個最差項裡頭選一個來糊弄魏王,一聽魏王堵他,也只能不吭聲了。
範痤這裡一啞火,大殿裡頓時死一般的寂靜,就在這時只見殿門外人影一閃,立刻有人喊道:“父王。”
魏王循聲望了過去,一看請來的人是誰,本來就已經夠黑的臉上頓時又黑了幾分,壓住火低聲喝道:“季瑤?無忌?你們來做甚?”
魏無忌畢竟是個孩子,見父王那副表情就想要吃人一樣,頓時後悔跟着姐姐來了,可現在想跑又不能跑,只得偷偷地伸伸舌頭,貼着宮牆一個勁兒的往後捎,等逃出父王的視線範圍便輕手輕腳的躲到了魏圉的身後,只伸出半隻眼來偷看父王和季瑤。
魏無忌事不關己倒是能躲,可季瑤往哪裡躲,雖然見父王一臉的惱怒,但還是沉住氣問道:“父王,趙國那裡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了?”
魏王一肚子火總算找到了發泄的地方,氣哼哼的往御案後一坐,翻眼向芒卯恨恨的一掃才怒道,
“還不是你那好夫婿做的好事。趙國李兌之亂平了也就平了,趙勝那個混賬東西一朝得權,讓樂毅幫咱們韓魏擋住了白起,便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哼,如今趙國自己就是百廢待興的局面,三晉更當以保穩爲要,好端端的又提什麼小合縱?哼,小合縱……如今小合縱沒成,秦齊反倒連橫上了,秦齊皆是大國,東西兩頭堵着三晉,如今發了誓要滅趙,你說出了什麼事。”
“什麼,秦齊連橫圖趙!”
季瑤猛然一驚,一顆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芒卯看着他們爺倆那副表情,心裡頓時一陣委屈,暗暗想道:大王這追根朔源也追的太遠了些吧,當初聽見小合縱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啊,怎麼秦齊一連橫,便把罪都推到小合縱上頭去了?那這意思,莫非,莫非當真如藺相如所說,要拿我芒卯開刀!
想到這裡,芒卯腦子裡一懵,險些沒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