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還好來得及,最後一趟地鐵還沒到。”金恩和匆匆跑下樓梯,看了看手錶,慶幸地長舒一口氣。她在kbs的新劇裡客串。雖然只是個龍套,但是也要等劇組的進度。今天有幾條很重要的戲怎麼拍都拍不過,她只好跟着一遍遍重來,結果就拖到了現在。
這個時間點,整個站臺都是空蕩蕩的,一覽無餘。金恩和目光掃過,忽然發現角落裡的椅子上躺了一個人。
她好奇地走過去。遠看還以爲是個成人,因爲看着有點高,可走近一看,竟然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地鐵站裡的椅子有點短,他躺在上面有些艱難,長長的雙腿垂在地上,雙手緊緊抱在一起,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睡得很不安。
金恩和走到他面前,彎下腰想叫醒他。
這時,地鐵駛來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緩緩停在金恩和身後。她回頭看了一眼。這是今晚最後一班,錯過了就沒辦法回家。她要不要把這個人丟在這裡不管?
金恩和猶豫不決地低下頭,正好看到少年的眉頭在睡夢中皺起。快十月的時節,白天還很熱,夜晚氣溫下降得卻很快。少年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抱緊懷裡的書包,好像這樣能暖和一點。
看上去很可憐呢。金恩和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剛碰到他的身體,少年就驚醒了。他猛地坐起,額頭狠狠地撞上金恩和的下巴。
“好痛!”兩個人都捂住傷處,面面相覷,被這意外驚到了。
地鐵門合上,載着最後的乘客轟隆隆開走。
地鐵裡不允許人過夜。剛開始睡在地鐵站的時候,鄭允浩經常被逮到。後來他學會了在睡覺的時候保持警覺。哪怕白天已經累得要癱倒,也要第一時間醒過來。不過今天,他好像弄錯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鄭允浩站起來,主動鞠了一躬,向金恩和道歉。
“啊,我也有錯,我不該這麼唐突。”金恩和鬆開捂住下巴的手,這纔開清眼前的少年,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個頭:“哇,你好高啊。誒?難道你比我年長嗎?”
鄭允浩低頭看向金恩和。是個很漂亮精緻的女孩,不會超過16歲的樣子。他笑着說:“我叫鄭允浩,86年生。應該要比你年長。”他說話間露出兩顆很可愛的虎牙,金恩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原來是前輩啊。我叫金恩和,是87年生的呢。”金恩和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問:“前輩怎麼不回家,睡在這裡呢?”
鄭允浩笑了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在椅子上坐下,簡單地說:“我家在光州,所以我在首爾沒有住的地方。”
金恩和敏感的察覺到,她好像問了個不該問的話題。於是她也坐下,對鄭允浩笑着說:“啊,我錯過了最後一班地鐵,今晚也回不去了,不如我們做個伴吧。”
鄭允浩想起剛醒的時候聽到的地鐵轟鳴聲,意識到可能正是因爲自己,所以金恩和纔沒有趕上地鐵。他翻了翻揹包,發現全身上下也湊不出坐一次出租車的錢。他想了想,對金恩和歉意地笑了笑,說:“你等一下。”
金恩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起身,然後發現他走向的是地鐵站裡的自動販售機。地鐵站裡售賣的東西,往往比超市裡要貴很多。金恩和想到鄭允浩既然睡在地鐵站裡,一定是沒有多少錢。她有心不讓他買,卻又覺得這樣舉動很傷人。
鄭允浩留下了買車票回家的錢,用剩下的買了一罐熱牛奶。他把牛奶遞給金恩和:“金恩和xi,晚上氣溫會下降。喝這個會暖和一點。”
金恩和看了看牛奶,搖手拒絕道:“只給我嗎,那前輩呢?前輩還是自己喝吧。”
鄭允浩面帶笑容,維持着遞給她的姿態。雖然一句話沒說,意思卻表達的很明顯。
簡簡單單遞東西的動作,也帶着不容拒絕的味道。意外強勢的前輩啊,和清秀的外表完全不符呢。不過,金恩和看着眼前這罐牛奶,強勢也強勢得這麼體貼,感覺很溫暖呢。雖然才見第一面,金恩和已經感受到這位前輩強烈的自尊心。尊重他,是對他最好的回報吧。
她沒有再推拒,雙手接過,點頭感謝:“謝謝前輩,是我特別喜歡的味道呢。”
“金恩和xi怎麼這麼晚纔回家呢?”鄭允浩坐下,詢問道。
金恩和一邊回答,一邊拉開拉環:“因爲拍戲的原因。結束得比預計的晚,所以才錯過了地鐵。”
“金恩和xi是藝人?”鄭允浩驚訝地問。
“還不算呢。我是jyp的練習生,只是在劇組裡打打雜,熟悉拍戲的程序。我們公司不是很大,主推歌手,表演課的老師教的有限。”金恩和對鄭允浩笑笑,眼睛散發着明亮的光彩:“所以啊,我要自己努力纔有出道的機會。”
“我也是練習生。不過我是在s/m公司,爲歌手的目標努力着。”提起出道,鄭允浩語氣充滿希望,臉上帶着開朗的笑容。雖然家裡用斷絕經濟支持來逼他放棄,鄭允浩仍然不想放棄。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他能站上夢想中的舞臺,他就覺得受過的苦都是微不足道的。
同樣的身份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感,金恩和也沒了一開始的拘謹,直接問:“練習生是有宿舍的吧。爲什麼你不住宿舍呢?”
“因爲我們同一批進公司的有一百多人。公司要淘汰掉其中的大部分後,剩下的人才能成爲正式的練習生。這麼多人,怎麼可能都住宿舍。”
“一百人!”金恩和覺得不可思議,感嘆道:“果然是大公司啊。我們公司所有的練習生以及已經出道的前輩,加在一起才二十幾個人呢。這樣說起來,能夠被s/m選上,前輩一定非常厲害吧。我就不行了。就是因爲在歌唱上表現平平,我才下定決心做演員。”
跑了三年龍套,即使事先知道走這條路會很辛苦,也會有氣餒動搖的時候。他們公司規模不大,原本就是專注唱片的。金恩和的外型雖然不錯,但在造星工廠遍地的韓國,沒有與衆不同的特色就註定被埋沒或者很快被替代。和她平淡的歌藝表現相反,公司很快發現她居然在表演上頗有天分。
是做歌手,還是做演員。恩師樸振英把這個決定權交給金恩和自己。金恩和沒有多想,選擇了做演員。她也知道,女歌手方面,公司剛籤回大勢的朴志胤前輩,不可能有精力和資源捧新歌手。只是公司在演藝界沒有人脈,除了請老師教一些表演課,就再沒有更多的幫助給她了。
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她不得不在各個電視臺的片場奔波,爲了小得可憐的角色奮鬥。有時候,看着公司裡來來去去的練習生,她也會懷疑下一個離開的就是自己。
鄭允浩側頭,看着突然沉默下來的金恩和。他低頭想了想,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金恩和驚訝地回頭,看着鄭允浩拉下外套的拉鍊,露出脖子。他用手比劃着喉嚨的位置,把頭伸到金恩和麪前,示意她看:“這裡,看到了嗎?有道傷疤。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突發疾病,激素一瞬間就堆積在了喉嚨的部位。做了手術之後,我的聲道受到很大影響。”
鄭允浩低下頭,對金恩和笑了笑,不小心露出的虎牙和微微鼓起的臉頰讓他的笑容格外有感染力,金恩和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他說:“但我還是想做歌手。”
金恩和仰起頭,因爲禮貌的原因,她一直沒有盯着鄭允浩的臉看。直到這時她纔看清他的模樣。他有着包子臉也能看出日後棱角分明的輪廓,高挺的鼻子,一雙典型的韓國男生的細長鳳眼,眼神沉着而堅定。左眼下方,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傷疤,讓他平添一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男子氣概。
“即使這樣,也不改初心?”金恩和看着他的清澈的眼睛,輕輕問。
鄭允浩笑着點頭:“不改初心。”
金恩和像是受了蠱惑一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喉嚨的那道疤。
鄭允浩顫抖了一下。
對所有的動物來說,咽喉都是最脆弱最不可碰觸的地方。強悍威嚴如鄭允浩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後輩大膽到這個地步。她怎麼敢,她怎麼能,她怎麼會做這樣親密的舉動?鄭允浩心裡驚濤駭浪,身體卻不受控制,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一股戰慄般的感受,從那柔軟地一觸傳遍全身。
金恩和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做了多麼失禮的事情。她也不知道那個瞬間,她在想着什麼。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摸上去了。金恩和緊張地盯着鄭允浩:怎麼辦?要道歉嗎?
然後她看到鄭允浩驚訝害羞的表情突然變了,警惕地望向前方,腦袋微微側向右邊好像在傾聽什麼,身體繃成一條直線。這個時候金恩和也聽到,已經安靜了有一會兒的站臺又響起了腳步聲。
鄭允浩猛地站起來,迅速把揹包甩到肩上,拉起金恩和就向過道飛奔而去。在那裡有一個小凹槽,剛好能容納兩個人。鄭允浩一把把金恩和推進去,自己緊緊壓住她的身體,又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發出尖叫。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金恩和下意識地想要掙扎,鄭允浩卻捂的更嚴了。他緊張地低頭在她耳邊悄聲說:“別出聲。被發現的話,我們就要被趕出去了。”像是爲了驗證他的話,一道手電筒的光束從他們身邊險險擦過。金恩和安靜下來,點點頭。
在安靜又狹窄的暗處,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溼熱的氣息噴在他的掌心,一波又一波,像海藻一樣輕柔地搔着他的手。一具柔軟的身體和他緊緊相貼,溫暖的氣息隔着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一股陌生的馨香,似有若無地縈繞在他鼻端。
離得太近了!鄭允浩意識到,他捂住的是一個女孩的嘴脣;他用力壓住的,是一個女孩的身體。
四周的空氣一下子燃燒起來,他感覺全身滾燙。但在這樣窄小的凹槽裡,只要稍微動作一下,就很容易被外面的人看到。鄭允浩僵直着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對方的眼睛是亮的。他們屏住呼吸,視線不由自主的膠着在一起。噠噠的腳步聲在站臺裡迴盪,但比這更響的,是砰砰跳動的心跳聲。
腳步聲漸漸遠去。過了好一會兒,金恩和小聲問:“走了嗎?”
鄭允浩觸電般地鬆開手,身體用力向後彈去,重重撞到牆上。他揉着被撞疼的腦袋,有些不知所措地說:“啊,走了。”
就算看不清楚,金恩和也能猜到他現在慌亂的樣子。本來還不好意思的她,悄悄笑起來。
鄭允浩逃也似的先走出去。金恩和看着他的背影,在心裡對自己說:“前輩他,真的很可愛對不對?”
鄭允浩在前面走着,卻悄悄擡起剛纔捂住金恩和的那隻手,滾燙的溫度好像還停留在掌中。他在黑暗中紅着臉攥緊拳頭,雙手插進褲兜裡,裝作若無其事地找到椅子。
他拍拍椅子示意金恩和過來:“大叔檢查過一次就不會再來了。今晚你睡這裡,我在旁邊守夜。”
“這椅子明明很寬,夠坐兩個人了。”金恩和坐下,仰頭對鄭允浩說:“這裡這麼黑又這麼大,我一個人很害怕。前輩,坐我旁邊唱歌給我聽吧。”
“你想聽什麼?”“睡覺當然要聽蝌蚪歌。”
鄭允浩坐下,頭一次唱起這首童謠:“小溪邊,一隻蝌蚪。扭扭歪歪,游來游去……蹦蹦跳跳,變成青蛙了。”簡單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在冰冷空曠的站臺裡,漫漫的長夜裡迴盪。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肩膀一重。鄭允浩低頭,看到金恩和已經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鄭允浩認真地看着金恩和,從她的額頭、眉毛,一直看到她弧線完美的下頜,一點點細微的地方也不放過。好像要把她的樣子印到心裡去。
在首爾漂泊的日子裡,爲了省錢,他不敢睡旅店。一個人露宿街頭的時候,再怎麼告訴自己要堅強,他也覺得害怕、覺得孤單。
如果有個人陪我就好了。
只要有個人陪我就好了。
寒冷也好,黑暗也好,都不可怕了。
眼淚忽然要奪眶而出。鄭允浩緊緊咬着嘴脣忍住。他輕輕把自己的頭和她的挨在一起,小聲地對睡着的金恩和說:“謝謝你,今晚陪我一起。”
第二天的清晨,鄭允浩貼着冰冷的牆壁醒來。他睜開眼,感受到腿上的重量,低頭一看,發現金恩和蜷成一團睡在椅子上,頭則枕着他的大腿。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在寒冷的清晨一起醒來,這是他生命裡全然陌生的體驗,讓他不知所措中又有點淡淡的喜意。
鄭允浩低頭看了一會兒,握了一下金恩和的手,果然很冰冷。他搓了搓手,脫下外套,蓋在金恩和身上。
地鐵站的燈已經亮起,漸漸有了人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早上第一班地鐵即將進站。鄭允浩搖醒金恩和。金恩和半夢半醒間只聽到有人說:“地鐵來了。”
“啊?地鐵!”她條件反射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地鐵的方向跑去。身上披着的鄭允浩的外套滑落在椅子上。
鄭允浩看着金恩和離開的方向,心裡忽然感到莫名的失落。他彎下腰,撿起自己的外套穿好,背上揹包,也準備離開了。
金恩和衝進車廂,頭腦逐漸清醒過來。她立刻回頭,看向還站在站臺上的鄭允浩。他靜靜看着她,對她揮揮手。
啊,是啊,天亮了,他們都要走了。昨夜的一切像夢境般轉瞬即逝。金恩和忽然覺得,她應該說點什麼,她必須說點什麼。
然後她在車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跑了出來,在鄭允浩驚訝的目光中跑向他。
“前輩。”金恩和停了一下,終於問出口:“你明天還在這裡嗎?”
鄭允浩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笑意爬上他的臉龐:“每個星期六。每個星期六的晚上,我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