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看透(10k -2合1)

作爲釜山電影節執行委員會的委員長,以及韓國中央大學藝術大學院的院長,李庸觀教授常常以一種不苟言笑的嚴肅姿態示人,但是今天晚上,在cube公司頂層的委員會會議室裡,他顯得格外嚴肅。

“諸位都是怎麼想的?”出乎意料,換上一套正裝,就坐在李庸觀教授一旁的金鐘銘倒是顯得挺輕鬆的,甚至語氣和動作中還微微有這麼一絲輕佻的味道。

也許是這兩人都是裝的!

坐在這倆人斜對面正是釜山電影節的創始人金東虎,而此刻,這位已經退休的老爺子正在心裡面惡意揣測着對面的兩個人——李庸觀作爲目前電影節的實際負責人,他需要把事情誇大,把困難誇大,這樣才能在這個場合獲得更多的幫助,然後在問題被成功解決或者無可奈何以後,才能夠有更多的理由去獲取更高的評價或者更多的理解;至於金鐘銘,他是這裡掌控資源最多的人,可以說是最有辦法的人,也是最被寄以厚望的人,而且在某種實質意義上他也是李庸觀這些人的領導者或者上層,所以他需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而給其他人信心,防止這個臨時聚攏起來的團體潰散掉。

或許自己不應該這麼早就退休的?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思維依舊敏銳,金東虎老爺子忽然又跳躍式的冒出了另外一個念頭。

“前輩……鍾銘問你話呢,你怎麼想的?”就在此時,坐在金東虎身邊的李滄東忍不住戲謔的提醒了一下自己的老朋友,亦或者是老對手……沒辦法,對方呆滯的反應讓他忍不住覺得這個老傢伙是不是已經老年癡呆了。

“問我嗎?”金東虎這纔算是真正回過了神來。“我……我立場很尷尬的,而且又退休了,有些事情不想摻和的。”

金鐘銘忽然抽了下鼻子,就好像他在電影《老手》裡經常做的那樣,就是不知道他這是在對對方的坦率表達不滿呢,還是表達理解?

“如果這樣的話,前輩不妨就先回去吧。”李滄東誠懇的說道。“接下來我們要討論一些維護韓國電影自由的話題,可能會不太入你的耳。”

“這種時候正應該團結一致,怎麼還能夠因爲一些舊事相互斤斤計較呢?”會議室角落裡,一直沒開口的崔岷植忽然說話,卻是毫不客氣的指責了一下李滄東。

“說起團結一致。”黑着臉的李庸觀忽然給人感覺變得更黑了。“我今天可是要說幾句不怎麼團結的話……崔岷植先生,還有宋康昊先生,你們這麼做之前有沒有站到我們的立場上,替我們電影節稍微考慮過一丁點?玩道德綁架真的有意思嗎?”

崔岷植當即閉嘴不言,他旁邊的宋康昊也難免有些訕訕。

但是,這並不能讓李庸觀解氣:“兩位,尤其是宋康昊先生,我希望你們明白,雖然基於藝術創作自由這一原則性的政治正確,電影節註定要爲你們抗起來這部紀錄片。但是,這不代表我們樂意於被人當猴耍!我們接下來付出的每一分代價,你們都必須要看在眼裡並牢記在心!韓國電影人可不是白給誰當槍使的!”

“李庸觀教授的意思我已經確切的明白了。”宋康昊這時候也只能硬着頭皮放軟話了。

“不止是宋康昊前輩你自己明白。”金鐘銘在旁曬笑道。“您還得說給別人聽,讓別人明白。這年頭,隨便去便利店打工都有最低小時工資拿呢,何況是我們韓國電影人難得團結在一起給人抗包……其實吧,我們這些單個人就不提了,但電影節和電影人聯合會是一定要籤個用工合同的,不然真要是被青瓦臺那位大媽給剁碎了,那就只能等文顧問上臺後再幫我們縫起來了。”

“咳!”宋康昊愈發尷尬了起來。“不至於如此吧?大家聚在一起終究都是爲了道義……”

“這種話就別說了!”窩在會議室另一個牆角處的林權澤導演忽然間張開了眼睛。“康昊啊,難道不是你耍手段通過電影節把幾乎整個韓國電影人綁上你戰車的嗎?而你這麼做,除了爲世越號受難者發聲外,難道沒有一丁點想替你那位文在寅先生幫忙的意思?誰都知道現在電視臺什麼的被政府管得嚴嚴實實的,你那位文顧問四處碰壁,然後又四處亂竄意圖開闢新戰線,而就在這個時候你們偏偏搞出了一個紀錄片來,還塞到了電影節上……真當我們是蠢貨?”

“不是……”

“不是什麼?哦,莫非你支持的不是文在寅先生而是正義黨的沈女士?還是說你宋康昊覺得自己不是韓國電影人的一份子,耍了大家就白耍了?宋康昊我告訴你,世越號的慘烈不是隻有一個人知道,我們也不是冷血怪物,可今天鍾銘把大家叫到他這裡來,關上門封上窗,不就是想讓大家放開那些東西敞開了說些權謀的話嗎?這時候還裝大頭蒜,可就有些掉份子了!”

大餅叔尷尬欲死,換成別人他說不定早就剖心明智了,可偏偏這個對着自己放炮的是韓國電影教父……他還真沒轍。

“要我說,首先,我們得明確立場並堅定信念。”把大餅叔懟的連頭都不敢擡以後,本來就很擅長玩政治鬥爭的韓國電影教父這才正式發表了他的意見。“因爲不管如何了,事情已經出來了,這部紀錄片在昨天上午的時候已經被釜山電影節執委會的人給全體通過了,所謂木已成舟!那麼接下來,面對着可能到來的政治打壓,無論是出於基本的政治正確還是程序正義,無論是有人樂見其成還是有人怨氣沖天,都得硬着頭皮上了!而且,必須要團結!所謂釜山的教授也好,忠武路的演員也罷,左的也好,右的也成,這個時候都要團結起來!”

衆人紛紛頷首,這確實是一個國家的電影教父該說的話,而且事實上,以林權澤的立場和性格來講,他要是不這麼說纔會讓人覺得奇怪。

“而且,假如說……我是說假如,咱們韓國電影人真的被局勢逼着和青瓦臺那裡真刀真槍的對上了,那位文顧問也必須要作出正式的表態。”林權澤的音調漸漸降了下來,但是語氣中的那份不容置疑卻愈發顯得突出了起來。“就像剛纔鍾銘和李庸觀教授說的那樣,韓國電影人不是大街上那種幾萬韓元一天僱傭來的政治流氓!我們不是吃素的!既然用了我們,就得拿出姿態來!他文在寅事不成倒也罷了,就當是我們樂於助人了,可真要是有一天熬出個正果來,那就得論功行賞,該我們的那份無論如何都不能少……否則我們就自己去拿!從金大中到盧武鉉,韓國電影人沒怵過誰,不差他一個文在寅!”

金鐘銘幾乎要鼓掌了!真的,要不是他冷不丁的發現崔岷植一直在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那他一定會直接鼓掌的!

“咳!”就在這個當口,李庸觀突然乾咳了一聲,儼然是要補充意見。“林權澤導演說的一點都沒錯,原則上就應該這麼做……但是我一定要強調一點,林導也說了,這一切都是以局勢逼着我們跟青瓦臺那裡真刀真槍爲前提展開的,而政府那邊到底會做到什麼程度,現在還不好說。真就因爲一部紀錄片就要把我們全都弄的吃不上飯?我看不至於吧。而且,這個所謂的局勢由誰來定義也是個問題?真要是政府那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卻還有人心懷叵測,故技重施,然後再度搞道德綁架怎麼辦?”

宋康昊深呼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來強行壓住了自己的火氣。

“李庸觀教授說的對!”金鐘銘朗聲接道。“咱們現在聚在一起,不是爲了要跟誰上街鬥毆,而是要統一意識,儘量防止政治圈那種無腦對立蔓延到我們這裡來。然後基於政府的態度和韓國電影人普遍性的意願作出相應的反應……該鬥爭要鬥爭,該忍讓也要忍讓。而且我個人的意思是,無論政府作出怎麼樣的反應,首先我們這些領頭的人還是要拿出犧牲精神的,以維護電影節的正常運行爲前提,儘量彌合雙方的分歧,如果能夠獲得諒解,那才最好……”

這一唱一和的,果然還是個資本家啊!

大餅叔沒有說話,但心裡卻是又想起了那天和孫石熙主播的對話,不管金鐘銘這人私德多麼出衆,能力多麼顯眼,但他最終還是會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選擇和權勢者苟合的,現在看來果然沒錯……但是,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再往下的事情發展就由不得自己插手了,也就只能當個看客看下去了。

李庸觀等人紛紛點頭,但是金東虎老爺子此時卻很不合時宜的皺了下眉頭:“鍾銘這話說的很對,但卻沒必要跟我們講,因爲不管是鬥爭還是彌合分歧,我這個已經退休的老頭子都是沒辦法摻和的……犧牲也得有可以犧牲的東西吧?鍾銘,現在想要維繫住政府和電影節的關係,基本上只能指望你了。”

有些倚老賣老了!周圍不少人心裡都暗暗吐槽。

當然,考慮到金東虎當初退休時的被動情形,或許人家心裡還在記恨着這幾個人呢?現在好不容易要到他的人脈來發揮作用了,裝點蒜就裝點蒜好了。

畢竟嘛,說起維繫政府和電影界的關係,還得是金東虎。

而果然,面對着老爺子的不良態度,金鐘銘卻只是笑了笑,並未做聲。

“既然大家已經統一意見了,接下來是不是該去打探一下情況?”一直沒開口的安聖基也插了句嘴,不知道有沒有爲自己學生解圍的意思。

“那……我去?!”金東虎老爺子藉機出氣歸出氣,關鍵時刻還是蠻靠譜的。“我去電影振興委員會那邊找下熟人。”

“有點晚了。”宋康昊這時候也重新收拾好了心情,然後加入到了理智的討論中來。“已經……七點多了,要不前輩明天再去電影振興委員會,今天可以先和幾個文化部的老朋友探探風,反正現在這個時間正好可以去吃頓飯。”

“也是。”金東虎微微頷首。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金鐘銘這個時候忽然又開口了。“昨天下午聽到消息以後我就讓人幫我留意了一下,青瓦臺那裡和電影振興委員會那裡全都託了人,文化部那裡,現在實際負責日常工作的李炳淳副部長也給了我個承諾,保證不搞突然襲擊……”

衆人齊齊的怔了怔,然後金東虎老爺子忍不住拉下了臉:“那你叫我來幹嗎?”

“來聽消息,然後彌合分歧這一點是還是要指望着您老爺子的。”金鐘銘坦然答道。“其實之所以讓大家這個時候一起過來,恰恰就是因爲那邊的反應不是很好……電影振興委員會裡面的人告訴我,鄭進周委員長在下午兩點左右被叫到了青瓦臺,然後迄今爲止都還沒出來……沒算錯的話,是不是已經五個小時了?”

這下子,連金東虎老爺子也愣住了,一時間,場面顯得有些僵。

“看來政府方面應該不會善罷甘休了。”隔了一會,還是林權澤微微眯起了眼睛率先打破了僵局。“不過鍾銘,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堅持彌合分歧嗎?”

“越是這樣,越要儘量彌合分歧。”金鐘銘昂然答道。“因爲青瓦臺想要玩橫的話,一定會發揮政府機構的優勢,然後儘可能的擴大打擊面。而這樣的話,即便是我們能撐得住,也樂意撐下去,卻也必須要爲底層的韓國電影人負責……說不定一些剛出道的青年導演就因爲沒有了政府補助資金而拍不成電影呢?說不定就有一些年輕演員因爲身上的標籤而被某些電視臺拒之門外呢?說不定這些人兩個月找不到活就交不起房租呢?真要出了那種事情,誰來負責?難道不該是我們嗎?既然要爲他們負責任,難道不應該懂得適當的委屈求全嗎?”

衆人面色古怪的盯着金鐘銘看了一會,然後又忍不住齊齊的看向了宋康昊……這讓後者幾乎羞憤欲死,卻又無話可說。

“現在還都是揣測。”從宋康昊身上收回目光後,金東虎忍不住搖了搖頭。“政府也是可以溝通的,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我們應該試着把問題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

“都不要再有什麼幻想了!”李滄東忽然開口打斷了自己老對手的話。“鍾銘也好,金東虎前輩也好,這時候都不要有什麼委屈求全的想法!韓國政局就是典型的狗咬狗,而且兩邊還都是瘋狗。不就是昨天上午的事情嗎?連弱勢的,而且跟我們關係不錯,甚至一度正式結過盟的皿煮派都能抽冷子給我們來這麼一下。那掌握着政權,還本來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的保守派陣營呢?難道人家今天商量了五個小時,就是爲了給我們一個簡單警告?看着吧,人家不會給我們留餘地的!”

“等着吧!”林權澤也搖了下頭。“反正鄭進周不可能在青瓦臺過夜的。鍾銘你剛纔說,電影振興委員會和青瓦臺那裡都安排了人?”

“哎,我保證把他們的……方案,第一時間告訴大家。”說着,金鐘銘從懷裡掏出了兩個手機,然後並排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桌子上,引來了所有人目光。

不得不說,這種‘第一時間’獲取信息的能量確實嚇人。

“那就等着唄!”林權澤搖搖頭,然後閉上眼睛假寐了起來。

等待的時間比想象中的要長,也比想象中的要難熬。實際上,幾乎每一個人都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心思各異了起來。

李庸觀眉頭緊鎖,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電影節的事情,因爲無論政府採用何種手段,那電影節都一定會首當其衝。不過作爲一個聰明人,很快他就再度想明白了其實早就已經想明白的關節所在,那就是釜山電影節執委會裡好幾百號人,是根本沒法理智溝通的,而政府那邊太過於強勢,恐怕也是沒法溝通的。那麼自己作爲委員長,無外乎就是要在政府和執委會之間二選一而已。

只是,這還需要選嗎?政府再狠又如何,他們能斷的了電影節的炊是不錯,莫非還能斷的了自己的炊?而要是放棄了執委會,那自己辛苦經營十幾年的電影節還跟自己有關係嗎?

不過,現在金鐘銘的態度是重要的問題,他這個樣子,到底存的什麼心思,到底是想和還是想戰?真的很難讓人看得透!可偏偏對方又是自己這種人的金主,是真的能斷了自己炊的,又不能不小心揣測。

金東虎老爺子也在迷迷糊糊的想着事情,他畢竟是退休的人,而且身上天然打着保守陣營的烙印,所以又多了一絲從容。按他想,還是要看政府這方面的決心,要是決心不大,那就按照這些人的意思搭個橋幫個忙;可要是政府方面決心已下,準備殺雞儆猴,那自己就乾脆拍拍屁股回去抱孫子唄,何必爲了一羣當年把自己攆走的混球在這裡賣老命?

而且再說了,真要是政府下了狠手,準備把李庸觀、李滄東這羣人給搞下去,那將來自己是不是可以不服老一把,反正得有人出來收拾局面吧?

當然,金鐘銘好像是個大麻煩,又有錢又有勢的,有他在,政府還真不一定收拾得了李庸觀這些人,而且就算是將來收拾局面,人家也比自己有臉。

所以說,還真挺麻煩的!

李滄東和林權澤遠遠的對視了一眼,其實,這兩個有着代差卻又配合默契的導演,心思也有些細微的區別。

林權澤畢竟老了,所以只能當個牌坊表個態而已,話可以肆無忌憚的說,真正的做起事情來,有多少人願意聽他的還真不好說。當然,這位也無需在乎,只要堅持住強硬的立場,保住晚節,誰也拿他沒辦法,估計政府那邊也得繞着他走。

韓國電影教父這六個字的稱號,可是靠着針對政府的數次政治運動纔拿到手的。

至於李滄東,他看起來笑眯眯的,上來就跟金東虎老爺子開嘲,但實際上他很可能是今天這些人裡面真正的中流砥柱。

首先人家有地位有號召力,作品帶來的國際聲譽擺在那裡不說,還做過一任文化體育觀光部的部長,而且還是被文化界共同推上去的。其次,人家真的有見識,作爲魯迅的腦殘粉,他對這個社會的本質認識的很清楚,他、很早的就對韓國的宗教深惡痛絕不說,而可能是因爲那次不愉快的文化部長的經歷,這位大導演對韓國政治上的兩派狗咬狗也有着清醒的認識。

所以說真要是鬧起來,這位表情隨意的大導演說不定就會給任何輕視了韓國電影人能量的人一個好看!

相比較而言,另一位心態平和的人物就是真的平和了。

安聖基,這位是真的沒什麼可想的,因爲他有個好學生坐在那裡,這倒不是說這個學生會獨斷專行,不給他留些餘地,而是他深知自己這個學生的能量,而且兩人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擺在那裡,那麼對方既然要有所爲的話,自己就沒必要多想什麼了,跟着敲敲邊鼓足矣。

與安聖基的平和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宋康昊,大餅叔這個時候已經覺得自己腦子變得昏昏沉沉的了,他總覺的事情……不該是如此的吧?

昨天上午他把紀錄片送到釜山電影節執委上審閱的時候,還是抱着一股純粹的使命感和正義感的,然後在場的幾百號電影節執委也都立場堅定,態度熱情。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整個韓國的電影人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義無反顧的朝着政府發起衝鋒一樣。

可是才一天功夫,這些真正的大佬們就都翻了臉,個個冷嘲熱諷,把自己當做了惹禍添亂的存在。更可怕的是,他們還把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給道德綁架在了自己身上,什麼年輕導演拍不成電影,演員演不成戲,最後交不了房租全是自己的鍋?!

當然,大餅叔不是一個偏執的人,他心裡隱隱約約的也明白,真要是出現那種情況的話,不需要這些大佬鼓譟什麼,很多吃不上飯的人真的會把矛頭對準自己的。不然找誰呢?誰讓自己這次跳的太明顯呢?可是……爲什麼會這樣呢?爲什麼就會變成自己的鍋呢?自己只是給電影節送上了一部紀錄片而已好不好?

一時間,大餅叔有些想不通了。

或許是這些人危言聳聽?漸漸的,在稀裡糊塗的煎熬中,有不少人對可能到來的情形選擇了一種逃避心理。

但是,隨着金鐘銘放在桌子上的那兩個手機的依次響起,這種逃避變得越來越來可笑了起來。

“兩邊的信息沒太大差別,基本上可以確定無誤了。”金鐘銘放下手機,漫無表情的朝衆人說道。“首先青瓦臺不會直接出面,而是讓釜山市政府出面,正式要求電影節撤下這部記錄片。”

“這不可接受。”李庸觀想都沒想就直接答道。“電影節的獨立性和電影題材的自由度對我們而言都是最基本的鐵律!”

“他們也想到了。”金鐘銘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所以他們有後續方案。按照他們的方案,如果電影節拒絕的話,緊接着,電影振興委員會會直接砍掉明年電影節的一半撥款,而釜山市政府會撤走今年所有的資助,從場地到資金……”

“這更不可接受!”出乎意料,反應最大的竟然是金東虎。“這是要毀了電影節!”

衆人略帶同情的看了眼這位老爺子,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這個電影節,對他而言,什麼政治立場,什麼退休享福,什麼做壁上觀,都是要建立在電影節本身不受太大影響的基礎上的。

可現如今,政府竟然會瘋狂和強硬到上來就要砸了電影節本身!這當然更不可接受。

金鐘銘搖搖頭,準備繼續講下去。

“稍等一下,我有個問題要問。”就在此時,大餅叔忽然插了句話。“釜山市政府就這麼聽青瓦臺的話?”

這是個好問題,毫無疑問的好問題,釜山市是韓國第二大城市,兩大政治陣營在釜山的競爭非常激烈,甚至不亞於首爾這裡。

甚至,就算是保守陣營現在掌控着釜山市政府,就算是和青瓦臺同一陣營,可以釜山市長這個位置的緊要性,這位也是有資格拉桿子建立自己山頭的。這就好像首爾市長樸元淳一樣,他是靠着安哲秀上位的,可現在他真的會對什麼都不是的安哲秀繼續言聽計從嗎?想來,釜山市政府肯定也有自己的基本立場纔對。

“肯定會聽得。”李庸觀黑着臉打消了對方的幻想。“宋康昊先生雖然是釜山人,卻常年在首爾,知道的不多……就在世越號出事的時候,正好是地方換屆選舉,釜山換了個新的市長,而我們這位新任的釜山市長在很早之前就有一個綽號,你知道是什麼嗎?”

宋康昊默然不言,他是真不知道。

“樸氏忠犬!”李庸觀板着臉給所有人介紹說道。“徐秉洙,青瓦臺那位在西江大學的校友,而且是選了同一門課的那種校友,親樸聯盟的核心,根本就是靠着樸氏才得以踏入政界的……這種人,對於青瓦臺的指示,只會加量,而絕不會打折的!”

宋康昊的臉色也跟着變得黑了起來。

“還有什麼,金鐘銘代表你繼續吧!”李庸觀回過頭來朝金鐘銘示意道。

“還有……如果釜山電影節還是要堅持的話,那在電影節開幕前他們會試着使用第二重措施,具體來說就是派出檢察官查賬!”

“什麼意思?”李庸觀登時警惕了起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金鐘銘攤攤手。“電影節幾百號執委,平日裡開個會什麼的,總得招待一下住宿餐飲吧?想查賬,總還是能找到點東西說道說道吧?”

“然後呢?”李庸觀難得在表情上露出破綻,他幾乎是獰笑了起來,但瞬間又收了回去。“查完帳以後他們要怎麼樣?”

“然後,在掌握了部分電影節賬目的不妥之處後,他們會直接公之於衆,以求獲取民衆的諒解。”金鐘銘冷靜的介紹道。“再然後,還會拿大放小,放棄法不責衆的衆多執委們,並以李庸觀委員長爲首的執委會高層們爲目標予以進一步的調查,並視這些人的表現決定是否正是起訴……我很確定,青瓦臺的那邊的熟人直接提到了你的名字。”

“這是要把我送到監獄?”李庸觀忽然再度笑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已經沒有了猙獰的表情。

“這是撕破臉了!”李滄東也笑眯眯的糾正了對方。“說實話,雖然有所預料,但我還是沒想到對方會那麼強硬。”

“還沒說完呢。”金鐘銘突然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們還有第三重措施,以及還不太清楚的第四重。按照情報,如果最終也沒能阻礙這部電影在電影節上出現的話,那麼緊接着,在電影上映期間,政府會做雙管齊下,一方面買票鎖場,不讓人看到這部電影,一方面還會讓民間保守團體以觀衆的名義起訴這部電影的製作人……”

“什麼罪名?”宋康昊又一次沒能忍住。

“以不道德消費遇難者家屬,違背了基本的行業良性風俗的罪名。”金鐘銘坦然答道。“說實話,我也覺得遇難者家屬和失蹤者家屬會對這部紀錄片有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沒有屍體就意味着事情永遠沒完,而找到了屍體,其中一部分人卻希望自己的孩子就此安息,這是人之常情。”

大餅叔再次愕然,然後旋即茫然了起來……這部追尋正義的電影竟然變得不道德了起來?然而,他竟然無法反駁。

“第四重可能的措施是什麼?”林權澤突然遠遠的開口問了一句。

“不是很確定。”金鐘銘曬笑着回答。“據說青瓦臺秘書室的金淇春秘書長還在研究,不過按照他們透露的少部分信息來看,很可能是要對電影界內部進行大規模的甄別,然後區別對待,採用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法,鼓動保守派的電影人在電影界內部去對抗進步派的電影人……”

“金淇春嗎?”林權澤也跟着笑了起來。“那條老狗……我早該想到只有那條老狗才會這麼喪心病狂!”

所有人都在笑,大家的態度都很和善的樣子。實際上,這是下定決心後的某種從容。因爲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青瓦臺的一系列措施根本就不是觸動了大家的底線,而是要毀了所有人的根基。

金東虎不允許自己付出了幾十年心血的釜山電影節失去經濟基礎,淪爲二流;李庸觀不允許自己堂堂一箇中央大學藝術大學院院長以貪污的名義被調查,然後身敗名裂;宋康昊不允許這部紀錄片的製作人因爲自己的善意幫助,反而淪爲被道德指責的對象;李滄東和林權澤更不允許好不容易他們花了幾十年捏合在一起的韓國電影人被人爲的政治分化爲兩派……

那麼事到如今,只有全面開戰一條路了。

“先發制人,打亂他們的步驟!”李滄東點了點桌子,給出了總體上的應對方略。“然後朝這些人展示我們的強硬與力量。”

“我回去就盡全力主動宣傳這部紀錄片。”李庸觀仰着頭答道。“然後會清理賬目,等着他們來查,執委會也會做以新的預算來安排今明兩年的電影節。”

“還要把這件事情捅到國際輿論上。”李滄東補充道。“鍾銘?”

“我知道了。”金鐘銘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交給我,美中日歐嘛。”

“我去跟文化部的老朋友們聊聊。”金東虎也主動了起來。“這張老臉還是有人會賣面子的,我得告訴他們,不能因爲某些權勢人物的獨斷專行,就把整個韓國電影推到對面去,更不能輕易毀了歷代電影人的心血所在!”

“我也去。”李滄東用手指抹了下光滑的會議桌面。“我們兩個一起去的話,我倒想看看文化部裡會有什麼人敢同時不給我們面子?而且,這樣的姿態也能讓他們明白一些事情。”

“那我也去和文顧問談談。”宋康昊勉力說道。“一定會盡全力給大家爭取到一定的承諾。”

“承諾肯定會有的,關鍵是力度。”李滄東淡定的答道。“別看他現在到處點火,一副主動進攻的派頭,可實際上他現在還是處於極度的劣勢。再說了,在野黨又不只有他一個在釜山開養雞場的人,還有一個在首爾大教書的存在呢。所以你告訴他姓文的,要是他不願意給我們一個滿意的承諾,鍾銘就會去請安教授來這裡坐一坐……反正大家都是教授嘛,共同話題也多一點,說完電影說不定還可以一起聊聊魯迅什麼的。”

“是……”大餅叔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鄭進周那裡怎麼說?”忽然有人問到了一個關鍵問題。“這位可是個關鍵人物。作爲電影振興委員會的委員長,他本身就是官方在電影圈的正式代表,手上也握着絕大多數的政府撥款,而且還是電影人總聯合會的執委,大鐘獎組委會的實際運營者……這種人,不該先儘量爭取一下嗎?畢竟電影振興委員會,本來就是當年政治運動中官方和我們的妥協成果,他是有理由帶領整個電影振興委員會站到我們這一邊的。而一旦他能過來幫忙,局勢就完全不同了!”

聽到這話,不少人都低頭思索了起來。

“岷植說的很有道理。”隔了一會,安聖基嘆了口氣,率先開口回覆了這個建議。“但是問題在於,從鍾銘接到電話開始算起,已經很長時間了。他接到命令,然後把這些訊息通知了電影振興委員會內部的人員,卻始終沒聯絡我們……爲什麼?但凡有點心思,哪怕是騎牆的心思,也應該跟我們通個氣吧?”

“電影振興委員會那裡,就交給我和安聖基老師來負責吧!”金鐘銘也忽然開了口。“我們師生二人在那裡面經營的時間不短,底下不少人都願意聽我們的意見,我們可以試着去影響他們……這次,有人願意聯絡我透露情報就是一個明證。至於鄭進周委員長……他那裡我們當然也會盡量爭取的。”

“還是不要抱有超出實際的幻想爲好。”李滄東作爲這裡的臨時總指揮再度曬笑了一聲。“不過,崔岷植先生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們,從電影人總聯合會的角度來說,我們還必須要做好集體抵制大鐘獎的覺悟……甚至不用覺悟,只要振興委員會一有動作,我們就直接宣佈並組織抵制活動,打他個暈頭轉向再說!”

“沒問題!”

“可以。”

“就該如此。”

“不讓他們感覺到疼,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的力氣?”

“那就這麼說定了?”隔了幾秒鐘,眼看着不再有人說話,作爲會議的發起人,金鐘銘很自然的開口問道。

衆人當然明白,這是問還有沒有補充,如果沒有,會議就可以到此結束了的意思。

“當然。”李滄東環顧一圈,看到沒人繼續說話後點了點頭。“先這麼做好了……如果事情有波折,咱們可以隨時聚到這裡再商量一下。”

“那就這麼說定了。”金鐘銘急促的點了下頭。“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樓下有家米粉不錯。”

“哪還有心思吃什麼米粉?”金東虎老爺子對此嗤之以鼻。“釜山那邊的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儘快把賬目抹乾淨,然後留在首爾的別人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想回家隨便吃點熱乎的,然後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一早就得忙活起來了。”

不止是金東虎,其他人儼然也都沒有什麼繼續留下來的意思,於是金鐘銘只能連連點頭,然後目送會議室裡衆人走的乾乾淨淨……又或許不是那麼幹淨。

“鍾銘,你跟我說實話,今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故意整出來的?”拖在最後崔岷植,忽然回頭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金鐘銘微微一怔,然後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建議:“前輩去吃米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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