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好一個金鐘銘!(上)

電影結束了,而緊接着那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之後,卻是一個對比鮮明的片尾曲,很溫柔的女聲,曲調也很有小夜曲感覺。

想來,金鐘銘應該也是考慮到,絕大多數觀衆都被會最後那聲巨響給震得心神失守,所以纔會用這種稍顯怪異的方式來讓人平復心情。不過,這種貼心的安慰配合着剛纔那雙透過大銀幕上坦然看着你的眼神,再加上此時終於出現的諸如什麼領銜主演金鐘銘之類的字跡,卻也難免讓一些敏感的人感覺到對方依然是在嘲諷着什麼。

想什麼就來什麼,就在某些人敏感至極的時候,些許微光之中,金鐘銘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裝,又推了一眼黑框眼鏡,然後看都不看身邊這些人一眼,就趁着黑暗一言不發的起身離開了,路過樸大媽和金淇春的眼前時都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就好像那裡坐的根本就是什麼路人一樣。

看着對方這麼不禮貌的行徑,饒是樸大媽喜怒不顯於色此刻也忍不住深呼了一口氣,而周圍的人儼然也都察覺到了她身上某些情緒上的波動。

但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靠過來輕聲提醒了一句:“金鐘銘這麼做是好意,他其實是在照顧委員您和我們所有人的情緒……您想想,要是待會燈亮了他還在的話,其他觀衆說不定會現場鼓掌,到時候我們就真尷尬了。”

聽聲音就知道,這是小眼睛肥下巴的安鍾範,他是樸大媽慶熙大學智囊團的首腦人物之一,是負責制定這個政治集團經濟政策的首席經濟專家,當然也是大媽最信任的那幾個人之一,屬於心腹中的心腹。

而果然,心腹出馬效果卓著,況且安鍾範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樸大媽稍微一想也反應了過來……只不過,有些心氣終究難平,畢竟,今天的情緒可不僅僅是因爲對方的不辭而別,之前的電影纔是真正的關鍵。

“觀衆很多,也不知道混了多少記者和名人,委員您太顯眼不好提前退場。”金武星突然也好像回過了神來。“要不讓我先走一步,替您去跟他聊聊?”

樸大媽猶豫了一下。

“我去吧!”身後的安鍾範再度壓低聲音開了口。“搞出這樣的事,相互總是要給個交代的,現實裡他總不能還用炸彈來交代吧?”

“去吧!”樸大媽略顯頹然的輕聲吩咐道。

一方面,自己的心腹去和對方說總比金武星去說讓她放心。

另一方面,大媽也從自己心腹的話裡聽出了一絲別樣的味道……不是對方給自己一個交代,而是相互給個交代。而且剛纔安鍾範就強調了,金鐘銘這時候離開是好意,把自己誑過來放了這麼一部電影,爲什麼還要說他是好意?說白了,無外乎是這個時候在公開場合直面對方的話,吃虧竟然多半是自己!

選戰正酣,還有兩週就要投票了,而爲了選舉,這位昔日爲了父親的遺願而選擇從政的女人如今連親生父親的歷史定位問題都鬆了口,又怎麼會爲了一部電影的問題而違逆整個社會潮流呢?

作爲一個領袖人物,又來到了這份上,可不是什麼東西都由着自己的,不然呢,宋康昊爲啥沒出車禍?

就這樣,小眼睛肥下巴的安鍾範在黑暗和片尾曲的掩護下迅速的快步走出放映廳,而剛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金鐘銘……對方似乎就是在等着自己一般。

不過安鍾範本人似乎也沒有驚訝的意思,兩人相互點了下頭,馬上就趁着電影院這最後的沉寂快步走開了。

而剛等他們一起消失在了放映廳的拐角處,隨着電影的正式結束和各個放映廳內燈光的亮起,整個影城就宛如剛剛放了學的中學校園一樣,突然變得沸騰和鮮活了起來。

演員們和媒體比較多的放映廳裡,會有人帶頭鼓掌,這說不上是拍馬屁,而是說這些本來就在這個行業裡廝混的人懂得如何把某些東西儀式化;而同樣的道理,普通觀衆比較多的放映廳裡,人們更喜歡用大聲議論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電影的觀感和心情,這同樣是一種稱讚;當然,還有一些特殊的觀衆,他們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認可了,比如說之前來到門口抗議的那些人,按照韓國人那種愛面子的傳統,這個時候他們能訕訕的摸摸鼻子保持沉默真的就是一個超出意料的態度了;當然還有留在放映廳裡的樸女士一行人,這些人能壓住情緒,強做笑臉來應付媒體和普通觀衆,也很能夠說明問題!

“看看這個反應,說明金鐘銘先生這部電影真的是大獲成功啊!”影城三層的某個行政辦公室裡,站在百葉窗後的安鍾範一臉感慨的看着樓下的熱鬧場景。“從今晚上到明天,那些見風使舵的媒體少不得要好好吹捧一下這段電影和它的主演了,還有12月份的票房,估計也是要被這部電影霸佔了。”

“其實已經無所謂了。”坐在對方身後的金鐘銘隨意的揮了下手,僵立一旁的辦公室原主人立即會意的離開了這裡。“有些電影的意義並不在於票房和觀衆的評分,更不在於媒體的吹捧和某些人的反應。這就好像之前的《熔爐》,它最大的意義其實是拍攝的過程,真的拍完了,反倒大局已定了。而這部電影,它的意義從剛纔一刻以後其實也變得可有可無了起來。”

“我懂得,我懂得。”安鍾範連連點頭,同時依舊認真的盯着窗外的情形。“其實剛纔那一聲巨響之後,你的所有想法都已經明確的表達了出來,所有的目的也都已經達到,甚至個人所有的情緒也都得到了釋放。再往後,你就可以穩坐釣魚臺,看着我們這些被那聲巨響震到的人該如何驚慌失措又或者心悅誠服了……”

“那安教授是驚慌失措呢,還是心悅誠服?”

“兼而有之吧!咱們私下裡講,那確實是一部出色到了極點的電影。”

“安教授這倒是……”

“換個稱呼吧!”安鍾範終於忍不住敏感的搖起了頭。“千萬別安教授了!安哲秀教授雖然已經暫時退出了遊戲,但他的地位經過這一年的折騰卻已經徹底確定了,所以,我們這些人的圈子裡面就註定只能有一個安教授了,我現在安鍾範還不配。”

金鐘銘啞然失笑。

安鍾範也跟着笑了下,然後終於放開了手裡百葉窗的線繩,並板着臉坐回到了金鐘銘斜對面的沙發上:“傾佩之情就不多講了,過了今晚你一定會聽膩的。金鐘銘先生,咱們說說正事吧!”

金鐘銘一言不發的做了個請的姿勢。

“今天這部電影有點過了吧?”安鍾範認真的質問道。“尤其是一些情節,那種枉顧人命的總統竟然是個女姓,而且那個青瓦臺秘書長也姓金,最關鍵的是主角竟然是被這個女總統和她的金姓秘書長逼得當了恐怖分子,按下炸彈一了百了,這情節很容易讓人誤解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你最近受了多大委屈一樣……”

“樸候選人作爲韓國即將出現的第一位女總統是不會在乎這種細節的。”金鐘銘略顯戲謔的答道。“說不定她還會爲視這個彩蛋爲一個好兆頭呢!”

“我不信金鐘銘先生沒有察覺到她情緒得變化。”安鍾範繼續板着臉道。“不然你剛纔爲什麼走這麼早?這次樸候選人是真的生氣了!”

“安教……安鍾範秘書。”金鐘銘笑着搖了搖頭。“樸候選人確實有些情緒,我就坐在她身邊,這點感覺的很明顯,但是我覺得她還不至於因爲你剛纔說的這些小把戲就動怒。爲什麼電影情節會這麼類似現實發生的事情?這可是事情發生前早就完工的電影!說白了,這是因爲藝術來源於現實、凝練於現實,好的文藝作品總是能夠有共通性和代入感的……咱們的樸候選人要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那纔是昏了頭呢!”

“或許吧!”安鍾範無力反駁。“這部電影本身確實有着足夠的……力量,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不過,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既然你要說正事,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真正給那位帶來不適的其實只有三點,其餘的都是枝葉,根本無所謂。”話到這裡,金鐘銘的笑意收斂了不少,又或者說是把笑意給凝固在了臉上。“又或者換個說法好了,如果說她老人家真的連這些細枝末節都要跟我斤斤計較的話,那麼只能說明,咱們的大國家黨前非常對策委員會委員長,現韓國大統領樸候選人已經下定決心,不惜一切要搞死我了!”

“不至於!”安鍾範立即毫不猶豫的否定了這種可能性,語氣急促到肥肥的下巴掀起了一陣肉浪。“真要是那樣我還來幹嗎?她還派我來幹嗎?”

“既然如此,就就不說這些小細節了,我就直接說說我所認爲的這三點主要問題好了。”說着,金鐘銘重新舒緩了表情,看的對面的保守派經濟專家一陣無語,這種剛剛已經看了近一個半小時的表情變幻對他而言簡直出神入化,而他估計是一輩子都學不來的。“首先一個是電影的基調問題,不可否認,這是個左派電影,它不僅譴責社會階級固化的問題,而且還揭露階級之間人吃人的殘酷……事實就擺在那裡,誰也無法否認,而這個跟諸位立場相悖。”

“這是大實話。”安鍾範感嘆的點了下頭。“所以呢,爲什麼?以金鐘銘先生你的社會地位,爲什麼會搞出這種作品來?”

“因爲這是我對韓國社會現狀的真實感受。”金鐘銘眯着眼睛答道。“自從身價暴增以後,我只花了兩三年時間就從一個普通演員過度到現在的身份,這中間身份的不斷變化,使我對這個社會中人與人,階級與階級之間的那種層層壓迫,確實產生了很深刻的認識……當然,剛剛看完電影,我就不給安秘書你再科普什麼電影背後的小故事了,我只能說作爲一個拍電影的,既然有了認識和感觸,那爲什麼不能拍出來?而且安秘書你告訴我,哪個資本主義國家的影壇,不是天然向左?這難道是偶然的嗎?”

安鍾範初時一時語塞,但幾乎馬上就有些明悟了:“換句話說,金鐘銘先生是要挑邊站了,在韓國電影界和我們……”

“和政府。”金鐘銘輕聲的更正道。

“是。”安鍾範也立即更正了自己的說法。“我知道了,你的意思這部電影並不是針對我們,而是針對身後天然左傾的韓國電影界,你是在給他們納投名狀!”

“投名狀是個很形象的詞語……雖然對諸位有些不恭敬。”

“展示出自己的立場,從而徹底確定自己的領袖地位!而經過了這麼一次之後,想來金先生在韓國電影界的地位就真的是根深蒂固了,統治也會由形式慢慢的一直深入到內核了……”

“思想這種東西沒那麼功利化,統治什麼的也只是你們這些右翼分子的攻擊性描述,這個行業有自己的邏輯和說法……但是不管怎麼樣了,其實我早就想過,咱們的樸女士上臺也好,文顧問上臺也罷,無論意識形態如何,坐到了那個位置上都要天然打壓文藝界的,與其等到那個時候被逼的做選擇,不如早做打算,一了百了!”

“我知道了。”安鍾範乾笑了一聲。“這個問題暫且不談,因爲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回去以後自然會跟樸委員一個公允的解釋……不過,這個問題捅出來似乎就引發了第二個問題,對不對?你要選邊站我懂,你要藉着政府這個假想敵的大牌子聚攏人心我也懂,可爲什麼不直接擺明車馬呢?爲什麼當初還要用《雪國列車》的事情誤導我們?搞成這個樣子,真的不是在刻意羞辱我們嗎?”

“我這麼做其實是因爲金淇春前輩。”金鐘銘面色上略顯古怪,但言語中卻異常堅定。“樸候選人身邊的金淇春秘書長雖然是我的大學直系前輩,可我要說,他爲人確實有問題,非常的蠻橫不講理。尤其是在之前的《雪國列車》延期風波里,他對我的態度囂張異常,不僅言語中多次人身侮辱於我,而且幾乎是用命令般的語氣要求我配合他,絲毫不顧及我會因此失去大量的金錢利益和社會聲望,更沒有在意過我個人的人格尊嚴……安秘書,我也是個有性格有脾氣的年輕人,而且社會地位也不低,他這麼呼來喝去的我能忍?請你務必向樸候選人說明這個情況!今晚上的事情,我只針對那位金淇春秘書長,諸位真的只是池魚之禍,有機會我一定當面道歉……”

“原來如此。”安鍾範怔怔的應了一聲。“其實金淇春秘書長的脾氣我們也是知道的……”

“那就更應該請安秘書你們這些人去跟樸候選人說清楚,金淇春秘書長才是導致如今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你剛纔也說了,電影和現實總是莫名的相似,電影裡,主角作爲一個昔日的九點新聞主播,立場毋庸置疑,可一天之內卻被逼成了一個炸掉kbs大樓、砸掉國會議事堂的超級恐怖分子,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存在着如金淇春那樣囂張的警察廳長和如金淇春那麼肆無忌憚的青瓦臺金秘書長……把局勢搞壞,甚至把好人逼上梁山的,總是這些小人!”

“我懂了。”安鍾範第二次乾笑了一聲。“回去以後我自有說法,那第三個問題呢?”

“第三個問題嘛。”金鐘銘若有所思的應道。“其實並不能說是一個問題,只是從我的角度必須要說出來的一個解釋……”

“金鐘銘先生的意思是指……這部電影對選戰其實並不會有什麼特別明顯的影響?”安鍾範再度乾笑道。“反正這一波文顧問那裡也要丟一次大臉?還是說你覺得樸候選人這邊優勢明顯?”

“不是指這個。”金鐘銘連連搖頭。“這個東西雖然很重要,但並不需要我專門告知,在這個敏感時期,是人應該都會想到的。”

“那你的意思是……”

“請務必替我向樸候選人說明電影中的一個情節設定,以及我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金鐘銘微微蹙眉,然後認真的講道。“這個問題似乎很不值一提,但確實可能會引起誤會。是我的立場,我絕不推脫,但不是我的想法,我卻沒有理由爲此背上不屬於自己的鍋……其實說來簡單,我個人認爲,哪怕是電影中的總統,在恐怖分子被抓捕歸案之前,都不應該也絕對沒有理由去現身道歉的!這是個原則性問題……一旦總統真的道歉了,那才叫國不將國呢!”

安鍾範愣了一下,一來是因爲不太明白對方爲什麼要說這個,二來卻是因爲這個說法怎麼聽怎麼感覺跟電影中的基調不符。

不過,他馬上又反應了過來,好像電影裡確實只有一個失控的恐怖分子在不停的堅持要總統道歉。而其他人,大多都態度堅定,或者說最起碼是沒人主動表態要求總統過來道歉的,甚至就連主角自己都是在人身威脅和妻子成爲人質的狀態下才會如此的呼籲總統道歉,唯一的正名角色女記者也是看着橋都要塌了纔對恐怖分子說了那些……這麼一想的話,好像這裡面還容易產生誤會,但是兩家都要分道揚鑣甚至於翻臉了,現在說這個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安秘書儘管去說,樸女士聽了就會懂得。”金鐘銘似乎是看出了對方的想法。“人跟人相處的層面不同,想法也是不一樣的……有些東西,所有人都覺的毫無意義,但在特定的人看來卻是意義非凡。”

“我懂了。”安鍾範點了下頭。“那麼金鐘銘先生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好像……就沒了。”金鐘銘的眼皮耷拉了下來。

“我知道了。”安鍾範嘆了口氣,然後按住雙膝就想站起身來,但剛要啓動肥胖的身體卻又忍不住停了下來。“金鐘銘先生,還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但凡用這句話開頭的,基本上都是很想講出來的……請講吧。”金鐘銘隨意的笑道。

“那我就說了……你這部電影,太刺激人心了,也同意帶動情緒了,免不了有些人會感情用事!”

“事情有了迴應,觀衆那邊我就會適當疏導的……絕不會讓一些人瞎想。”

“不是這個意思。”安鍾範連連搖頭。“今天我其實就坐在樸委員身後的位置,電影放送期間,不僅注意到了樸委員的反應,也注意到了坐在一旁金淇春秘書長的反應。怎麼說呢?一開始的時候,他明顯被氣得不輕,該有的反應都有,可是等電影進入到了更精彩後半段劇情,也就少情節變得徹底失控以後,這位的情緒反而被徹底壓死了,甚至那段金姓青瓦臺秘書長逼迫主角的情節他都沒有任何反應。說實話,這位老先生脾氣是蠻橫了些,可他三十年政壇不倒翁的經歷和七十多歲的城府畢竟也是有的,所以此番如果受到大挫折,將來未必就沒有報復回來的可能……”

“不用試探了。”金鐘銘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你放心吧,金淇春我一定要攆下去,不然如何向外界證明我這次討了大便宜?”

安鍾範老臉難得一紅。

“而且你要是不放心的話,還可以替我轉告他一句話,快八十歲的人,要多爲身後事打算!他敢記我的仇,我就他孫子的仇!”

“也是。”安鍾範再度訕訕一笑。

“當然,安秘書的好意我也感覺到了。”金鐘銘突然又把話轉了回來。“我也提醒你一句吧……咱們要想攆走金淇春,最關鍵的是一個度!用力不足,樸候選人未必就會願意動這個昔日挺樸派七大元老之一;可用力太猛了,說不定會讓樸委員起疑心!”

“所以呢?”安鍾範眯着小眼睛試探性的繼續問道。

“所以,我之前幫你們聯絡了一個強力的推手。”金鐘銘面不改色敘述道。“這樣你們就可以適當的用力,該推推該拉拉,把力道給平衡好……”

金武星這個王八蛋果然是心思不良,什麼事都要摻和一狗腿!

安鍾範心中暗罵,但卻並未多言,因爲此時此刻,甭管金鐘銘如何惹的樸女士不爽,又如何讓自己在內的一大批保守派人士面上無光,也不甭管金武星作爲樸女士的選舉對策委員會委員長又如何有自己的小算盤,但是所有這些立場不同的人卻都有一個一致的目的——那就是一定要把老不死又膈應的金淇春攆出局!

金淇春在這裡,壓的一幫慶熙大學的秘書們苦不堪言,而且就像金鐘銘說的那樣,這老頭爲人實在蠻橫霸道,他們這些人個個都是五六十歲的大學教授了,可在金淇春面前連人格尊嚴都不能保證!

同樣苦不堪言的其實還有金武星,作爲堂堂執政黨三號實權人物,釜山派系的老大,照理說除了樸大媽和李牛肉這倆人以外他誰都不用鳥,可尼瑪面對着一個快八十的老頭,人家就算是壓不住你也可以噁心死你啊?此番選戰,黨內初選早就塵埃落定,作爲保守陣營內部派來輔佐大媽的金武星,直接擔任了選舉對策委員會的委員長,照理說應該是選戰中直接總指揮,可那老頭天天黑着臉,張口這個策略不對,閉口那個方案不行,還天天嫌這些人太軟弱!

而且更要命的是,眼看着此番選戰勝負將定,等到樸女士成了新的韓國大統領……以金淇春的資歷,以及他跟樸大媽的那層關係(曾任樸大媽父親的秘書),再算上這一波‘從龍之功’,將來新政府裡這位的話語權肯定會再上一層!到時候,金武星這些同陣營的藩鎮勢力也好,秘書室的親信也罷,豈不是要被這廝再欺負五年不得翻身?!

真要是那樣,大家在政壇上辛辛苦苦混了這麼年到底圖個啥?就圖個有一位天王老子天天像訓學生一樣把你叫到辦公室裡訓話?!

實際上,安鍾範不知道的是,在執政黨最高層內部分贓會議上已經出大問題了——金淇春這廝竟然一口氣朝樸大媽推薦了七個總理候選人,個個有資歷有實力有名號,而且個個都是他的各種直系後輩!

到時候他當內廷總理也就是所謂總統秘書室秘書長,然後外廷總理還是他舉薦的,還是他的後輩,一過來先朝他鞠躬……還要其他人活嗎?!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當之前樸女士的高級助理們一番番過來找金鐘銘遞話的時候,卻都一個個的‘無功而返’,而且是三番五次的‘無功而返’;也正因爲如此,金武星這次才屁顛屁顛的跟了過來,而且一上來就嫌棄金鐘銘的首映禮‘軟塌塌’的;還是因爲如此,安鍾範才主動請纓來跟金鐘銘交涉。

無他,這羣人雖然不知道金鐘銘的電影會這麼有狠勁……但卻因爲金淇春這招人嫌的三個字七拐八抹的構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統一戰線!

按照原定說法,金鐘銘這個外人下套,讓金淇春前所未有的丟個大臉,跌一個大跟頭,然後內部的人再狠狠的推他一把……不指望讓這個元老就此玩完,但是藉着選戰最酣的時期讓樸女士下定決心壓一壓這位,錯過馬上到來的真正分贓盛宴就行。

當然,這實在是一個因人成事的鬆散聯盟,大家也不過是各取所需。

秘書黨們是爲了掀翻頭頂一座大山,是爲了生存;而他們今天才知道加入了聯盟的金武星則是對總理的提名人選極度憤怒,他堅決要求出現一位釜山背景的總理,爲此不惜一切代價;而金鐘銘似乎是要藉機攤牌加立威,又或者還有什麼別的想法……但是不管了,真的是來不及管這個了,現在的情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況且秘書室裡的一羣慶熙大學教授們也都實在是忍不住了,在這些人看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所以哪怕是與虎謀皮,也在所不惜!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往往皆爲利往,政治團體本來就是有着類似利益訴求的人一起組建而成的,這其中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個人訴求的……上位者若不能調理陰陽,將這種訴求儘量朝着一個方向疏離好,那也怪不得下面的人冒着一點風險自求出路了。

再說了,大家只是想趕走金淇春,沒人對大局有什麼不安分的想法,那麼也就由不得一些人愈發的理直氣壯了!

“他是這麼說的?”晚上九點鐘不到,聽完安鍾範細緻的敘述後,已經回到汝矣島大國家黨辦公室的樸大媽表情略顯怪異的複述了一下。“一個是坦誠要當韓國電影頭子,所以跟我們立場相左了;一個是把事情本身的誘發原因推給了金淇春秘書長;還有一個是告訴我……總統確實不應該去道歉?”

“是。”安鍾範突然有些緊張了起來,話說,他跟隨自己這位恩主多年,照理說性格上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但此刻……對方的反應他還真有點看不大懂了。

“你有什麼看法?”樸大媽理所當然的朝自己的智囊繼續問道。

“我……”安鍾範本來存了一肚子的心思和說法,比如把所有火氣都引到金淇春身上去,比如關鍵時刻把金鐘銘和金淇春這兩件事分割開來,反正他只求金淇春滾蛋,沒有理由對金鐘銘負責。

但是,就在話到嘴邊時,這位經濟專家卻突然心中一動,把這種心思藏了起來,並轉而換了一種說法:“委員,我是經濟秘書,這次只是去替您問問金鐘銘然後把話帶來,所以有些東西不該置喙的。”

委員,這是秘書們對樸大媽的稱呼。

其實,樸大媽在正式登記選舉人前的正式職務裡,權力最大的是執政黨非常對策委員會委員長,而名分最大的則是執政黨國會最高委員。可如今成,正式爲了候選人後這些職務紛紛自動消失,再加上還有一個金武星這個選舉對策委員會委員長,所以她的稱呼就難免亂了起來。

不過,對於安鍾範這些人而言,委員也好,委員長也好,都是沒什麼意義的,因爲對方是他們的恩主,他們是對方的私人,要不是時代所限,按照《三國演義》來一句主公都是當得起的。

“說說也無妨礙。”同樣喜歡《三國演義》的樸大媽不以爲意的催促道。“你們是我的秘書,放在古時候裡面就是我的智囊謀士,遇到事情就指望你們給我分析謀劃呢,怎麼叫不該置喙呢?”

“是。”安鍾範轉了轉自己的小眼珠子,然後略一思索,就給出了一個新鮮的答覆。“不過委員,這件事情牽扯太多,而我只是經濟秘書,所以就從經濟的角度給您分析一下好了……”

樸大媽果然露出了一絲意外外加感興趣的表情。

“首先,金鐘銘這件事情……無論如何,做的都不地道。”安鍾範嘆了口氣。“不是說他要攤牌,要跟我們分道揚鑣,而是說他嘴上明明答應了要把一部左翼電影給延期,又把您和大傢伙一起叫了過去,這就給我們造成了一種錯覺,可到了以後卻又放了這麼一部電影……這叫什麼?這叫欺人太甚。那部《雪國列車》如何我不知道,反正這部《恐怖直播》肯定會讓我們丟大臉!”

“這是廢話!”樸大媽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去找金鐘銘了,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況,電影一結束就有一位比我還大幾歲的女性觀衆攔住我,說最後國會被砸了,女總統說不定也要被砸死了,問我是如何感想?”

安鍾範張了張嘴,他幾乎可以想象那種尷尬和無奈。

“我能怎麼感想?”樸大媽冷笑一聲。“這麼多觀衆,這麼多記者,還是個比我大的觀衆,我只能笑着跟她說如果真有那麼用心險惡不顧細民衆生死的總統,哪怕是女總統也活該被砸死……你看着吧,明天這個新聞肯定要和這部電影一起上頭條!養雞的那個跟我一樣丟了大臉估計不會多嘴,可正義黨的沈相奵就像個瘋狗一樣天天盯着我亂咬,明天不知道又會藉機生出什麼事來!”

“其實您的這個迴應真的已經很有水平和度量了,選民們眼光還是明亮的,不像沈相奵天天亂咬,估計大家早就煩了。”安鍾範趕緊安慰起了對方。

“說你的‘經濟角度’吧!”樸大媽不耐的擺了下手。“我是真的難得失態了……”

“是。”安鍾範這才繼續了下去。“說到經濟,就要說我的經濟觀念了,我本科畢業於成均館大學經濟學專業,然後一路到威斯康辛大學讀經濟學博士,又回來到慶熙大學當經濟學教授,現在又跟着您輔助制定經濟政策……可從頭到尾,我的思路一直很統一,那就是一定要走一體化經濟的路線!而這個一體化在如今這個時代裡又分兩種,一種是區域一體化,這個今天就不多講了;另外一個,則是利用新技術,統一調配,讓多種經濟形式一體化,你比如說跨境電商,移動支付……”

“然後呢?”隨着安鍾範的長篇大論,樸大媽聽得雲裡霧裡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坦誠的說吧,我認爲金鐘銘如今已經成爲了韓國經濟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了。”安鍾範眯着小眼睛答道。“且不談整個泛娛樂行業都成了他的禁臠,更重要的一點是,雖然他當時放掉您去找李總統的行徑就很不地道了,但他確實成功的在韓國的電子商務和移動支付這些領域上佔了先機,而且還趁機跟三星、sk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一種經濟同盟……”

“你直接說他成了一個新財閥就是了。”今天情緒有些不對勁的樸大媽不耐的打斷了對方。“難道我會因爲他有這些就怕了他?上去我就要拿幾個財閥開刀立威,也算是給選民一個交代……”

“是是的。”安鍾範連連點頭。“沒人說您會怕了這些人,但是從經濟的角度來說,他已經打不死了……作爲一個以執政爲目標的競選團體,我們固然需要打壓財閥給民衆一個社會公平方面的交代,可我們同時還要給民衆一個經濟發展上的交代。而有意思的是,如果經濟發展好了,那社會公平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但讓人無奈的是,負責給我們這個交代的就是這些所謂的財閥了!”

大媽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再說了,以金鐘銘的年齡,拿下他給他一點教訓又有什麼意義呢?而且這麼幹從經濟成本上來說又值不值得呢?別的財閥都是第二代第三代,甚至馬上第四代,裡面的把柄齷齪一摸一大把,咱們可以放心的名正言順的擺弄。可金鐘銘卻是實打實的第一代,想讓他受教訓不是不行,但確實會很困難!就好像是前一陣風傳的崔泰源和金鐘銘的談判……都說金鐘銘是拿着一輛舊車換了兩個公司,傳言信不信不好說,但是裡面有些道理卻沒的跑的。談判的時候,崔泰源身後是幾十口子姓崔的一起催他,他可以做主是沒錯,但實際上卻要受制於家族太多,而金鐘銘卻是一個人,對面根本不敢逼急了他,只能捏着鼻子讓步……這就是這個人,而且是一個私德極佳的個人他的優勢所在了。”

樸大媽擺了下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總之,你的態度就是希望我不要和他翻臉對不對?”

“並非如此,如果您確實心裡鬱氣難解,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爲,但是作爲經濟秘書,我有義務告訴您,這麼做不划算,僅此而已。”安鍾範趕緊表了忠心。

“那我知道了。”樸大媽敷衍的點了下頭。“辛苦一晚上了,你去休息吧,順便去一樓幫我把鄭虎成秘書叫來,我有事情問他……”

“是。”安鍾範自然不敢多言。

“多問一句。”眼看着對方就要出門,樸大媽突然而然的又開了口。“你怎麼看金鐘銘對金淇春秘書長的指責?”

拉着門把手安鍾範當即回頭苦笑了一聲:“委員,所有人都知道金淇春秘書長當衆訓斥過我,瓜田李下的,這個話題我接不了……”

“知道了。”樸大媽依舊面色如常。“去叫鄭秘書來吧?”

安鍾範頂着一身冷汗走出樸大媽的辦公室,但還沒下樓,只是走完了走廊,剛一拐彎就迎面撞上他要正去找的鄭虎成,對方的出現嚇了他一大跳。

“你怎麼說的?”鄭虎成一臉焦急。“說金淇春的事情了嗎?”

“覺得有點不對勁,沒敢太主動。”安鍾範也趕緊解釋了一下。“到底怎麼一會事?”

“那就好。”鄭虎成當即鬆了一口氣,然後頓了頓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我其實怕你剛回來不知道情況亂說話,想打電話發短信又怕你已經回來了,然後當着委員的面弄巧成拙。所以就想着過來直接攔你,結果還是晚了一步。那老東西比我們想的要鬼,不知道是察覺到問題了還是一種自我保護,剛一回來就私下和樸委員面談了許久,估計是先給我們上了眼藥,剛纔你要是咬着牙把談話主題放到老東西身上,以現在咱們委員那個心情,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反而會讓樸委員懷疑我們內外勾連……”

“金武星呢?”安鍾範怔了一下,幾乎是本能的想起了金鐘銘的提醒。“金武星摻和了沒?”

鄭虎成聞言詫異的看了安鍾範一眼,但依舊點了下頭:“金武星確實摻和了,他看到老東西跟委員去談話後當時就變了臉,而等兩人剛一談完出來,他就直接進去朝委員撂下了一句話就走了!”

“什麼話?”

“不知道。”鄭虎成無奈的答覆道。“關上門說的,但反正不是什麼好話,因爲他只進去了半分鐘不到,就直接出來揚長而去了……所以我才擔心你弄巧成拙的,咱們怎麼搞那個老東西都無妨,但是千萬不能讓委員認爲我們和金武星、金鐘銘這些人沆瀣一氣……對吧?”

安鍾範面色輕鬆的點了點頭:“無所謂了,反正我沒犯大錯,只是努力告訴委員,跟金鐘銘翻臉不划算而已,而只要委員被我們拉住不對金鐘銘動手,老東西也根本就沒臉再繼續在這個辦公室裡呆下去了……”

“這就是金鐘銘的目的!”鄭虎成恨恨的跟了一句。“老東西滾了,他也就徹底安全了!”

“所以說我們纔會一拍即合啊?”安鍾範毫不在意的答道。“他有目的關我們什麼事?算計到了那是他本身,只要我們目的達到了就行。對不對?”

鄭虎成無言以對。

“委員叫你去呢,記住我的話,你是政治秘書,有些事情你說起來比我更合適……”安鍾範趁機眯着小眼睛交代道。

鄭虎成嘆了口氣,卻又咬咬牙錯過身子步入了走廊。

“我讓安鍾範教授叫虎成你來,是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樸大媽一見面既沒有說金淇春的事情,也沒談剛纔安鍾範的話,而是批頭開啓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你說,自從皿煮化以後,爲什麼韓國就沒有了一個真正說了算的東西呢?今天你得勢明天我得勢,個人、家族、陣營、階級,鬧來鬧去卻從來沒有一家真正坐穩了的,固然說破壞力天然大於建設力,可一個國家亂成這樣……你說到底是爲什麼呢?”

鄭虎成雖然猝不及防,但作爲真正而專業的‘政治智囊’,又是少有的跟了樸大媽足足二十年的那種心腹,所以稍一思索,他還是立即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委員是想問,爲什麼有些人明明看起來沒什麼力量,卻又讓人感覺無可奈何?”

“是!”樸大媽倒也坦誠。“我今天被擺了一道,心裡總歸是不舒服的……說實話,一次兩次的總是在電影上面吃虧,可無論是之前厭惡到那份上的宋康昊也罷,還是如今這麼年輕的金鐘銘也好,真要是想動手的時候卻總有一些千奇百怪的東西阻止着我,這個不划算,那個很困難。一開始覺得是對方在各種取巧,可坐在這裡想了一下,總覺的還是這個國家在根本權力劃分上有問題,不要說什麼財閥、軍隊之類的大勢力,就說一羣拍電影的,幾個辦報社的,我似乎都沒有斬草除根的能力。而且,而且就算是名正言順的成爲了總統,我估計都很難搞掂他們……你說這是爲什麼呢?”

“很簡單。”鄭虎成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給出了一個很有意思,也很新穎的回答。“如果把韓國比作一個公司,這家公司沒有任何一個控股到一定比例的股東,所以哪怕是做了會長也不一定就能當家做主。”

樸大媽立即來了興趣。

“我想舉兩個不是很複雜卻對比強烈的例子,都是亞洲的。”鄭虎成一邊思索一邊解釋道。“首先是中國,爲什麼說這個國家?因爲這個國家是單一股東,就是那個執政黨。說句不好聽的,什麼教閥學閥電影界?人家一個宗教的事務局就能搞定幾十個宗教,一個廣電總局就能讓所有演電影的老實下來!爲什麼?因爲這個國家一開始就是執政黨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然後建國後又是這個執政黨主動進行了全社會性質的土改,後來改革開放還是這個政黨領導着這個國家發展經濟富裕了起來,所以說這個政黨就是這個國家的唯一股東!所以這個政黨也在這個國家有着說一不二的權威和執政合法性……”

樸大媽當即嘆了口氣,這個對比還真是明顯……而且太明顯了。

“然後再說一個泰國,這個國家政局很亂的樣子,咋一看跟韓國很像,政壇上動輒兩派政治勢力你死我活,什麼紅衫軍黃衫軍,什麼階級對立的,水下面也是宗教勢力強大,外加地方勢力對立明顯,新興的知識分子也在冒頭……但實際上這些都沒用,因爲只要國王和軍隊能夠達成協議,那麼這個國家再大再離奇的變動都會迅速完成,民選總理和民選政府說滾蛋就滾蛋,聲勢浩大的人民示威運動說散就散……爲什麼?因爲這個國家在二戰世界秩序重塑時採用的是日本軍國主義那一套,說白了,這個國家從一開始就是王室帶着一羣軍閥頭子控制整個國家,泰國國王是個沒戰敗的日本天皇,泰國軍隊是一羣沒戰敗的長州軍閥。所以,只要不發生革命從而換個股東,那這個國家就是這兩邊說了算。”

“還真是。”樸大媽稍一思索就再度跟着點了點頭。

“還有緬甸,那是多民族集體反抗殖民統治,所以是以民族矛盾爲……算了,這種例子太多了,多說也無益處。”鄭虎成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咱們就說回韓國吧,韓國是第五共和國,秩序有着多重性。就拿現在政壇上的兩股勢力來講,皿煮派勢力之所以能夠穩定存在,靠的是光州事件前後那些人反抗並推翻了軍事獨裁,所以新的民選政府中他們是有着建立功勳的……”

“我不否認。”

“而另一個陣營的合法性和強大性,就必須要提到樸委員您的父親了,是您的父親領導了這個國家的經濟騰飛並奪取了民族尊嚴,這也是很多人從您剛剛踏入政壇就無條件追隨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爲整個保守陣營的通知合法性基本上是從您父親身上繼承來的……當然,財閥們之所以堂而皇之的存在,也是因爲他們恬不知恥的偷走了一部分您父親創造的統治合法性。”

“很多人未必記得了。”樸大媽一聲冷笑。“你接着說,這跟電影什麼的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鄭虎成苦笑一聲。“因爲我剛纔說了,這個國家都是第五共和國了,也就是經歷足足五次股東擴大會議了……不過再往前,追根溯源,這個國家畢竟是從二戰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所以跟很多國家類似,我們一開始其實就有一個以反法西斯爲理念而組建的原始股東會議。”話到這裡,鄭虎成稍微嚴肅了一些。“沒人可以否定,我們確實有一個堅持了很多年,得到了全世界普遍認可,且被國內所有勢力尊崇和承認的抗日流亡政府。不過相比較於其他國家,比如說同樣流亡海外的戴高樂,委員您告訴我,我們的抗日領袖兼國父金九先生去哪兒了?他應該是有着最高統治合法性的人吧?”

“死了。”樸大媽冷笑一聲。“被我們實際上的第一任總統李承晚給殺了。”

“是,可笑不可笑?所以稍微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是李承晚自己毀掉了戰後第一屆政府的合法性,哪怕後來因爲朝鮮戰爭美國人不得不捏着鼻子認可了他,但那也只是續命而已,在他本人的統治時期,就沒人服過他,甚至還因此讓韓國人普遍性的鄙視青瓦臺的合法性。”

“是!”樸大媽無奈的點了下頭。“我們一開始的戰後政府就沒有了抗日大義,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李承晚背叛了國父……”

“那抗日大義又落在了誰手裡呢?或者說日據時期,除去正式的抗日流亡政府外,當時反抗過日本統治,然後一直在韓國延續下去的都有誰呢?”

大媽沉默了很久纔開了口:“我懂你的意思了,拋開軍人不說,你指的應該是三一運動中的宗教團體和報社、詩社這些知識分子團體,他們也是日後教閥和學閥的雛形。這些人一開始就是這個國家的股東,所以哪怕一開始佔比小的可憐,哪怕往後每次擴大會議都不是主角,但卻依舊能夠憑藉着這個國家初始股東的身份一路做大,然後一直到今天。而我們這些後來新加入的股東,就算是當上了這家公司的會長,可以試着打壓他們,可以暗中下手搞他們一下,但卻根本沒有那個抹除他們的合法性……你是想說這個嗎?”

“沒錯,其實如果沒有金九先生的死,我們的政府也是有可能有着極高權威度的,但是一個國家建立初期發生的事情註定會對這個國家後來的一切都影響深遠。金九先生被李承晚殺死只是那個時代混亂世界的一個縮影,但對韓國而言,整個國家政權的合法性就從政府手裡分散到了多方手裡,有美國人,有軍方,有宗教團體,有搞報社的知識分子……這就是這個國家的難處,這也是外面人看韓國時忍不住露出嘲諷笑意的根本原因。我們的宗教團體一邊在放高利貸一邊在辦大學,我們的媒體有人親美有人親中,有人偏左有人偏右,但卻根本沒法管。可是,這也是我們選擇您的根本原因,因爲甭管怎麼樣,從個人層面而言,沒有人有着比您更多的國家股權了!只要您當上這個國家的會長,慢慢的,總是有希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一些肺腑之言,請您原諒在下的失態。”

“哪裡會怪你呢,倒是難得聽到這樣清楚而又有感情的剖析……咱們剛纔說韓國電影人囂張。”樸大媽笑着搖了下頭。“我也算是知道原因了,韓國電影1926年纔出現了第一部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作品,所以之前三一運動沒有他們,不過作爲最新式的文藝形式,之後的反日據也好,反獨裁也好,政府皿煮化也好,他們終究是沾了一點邊的,所以勉強算是個編外股東……沒有一個真正的威權,就使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邪也能堂而皇之了,這個國家還真是亂成一鍋粥。”

“確實如此,不過現在值得一提的是,金鐘銘已經把這份很小的股權統一的握在手裡了。”鄭虎成突然又正襟危坐了起來。“而委員您任重道遠,眼前有選戰不說,上臺後還有更多需要收拾整理的大股東……何必盯着一個想除名難上加難,收拾了也沒多大油水的小股東呢?去找竊取了您父親東西的財閥,去找那些肆意詆譭國政的學閥……總是有更好選擇。”

“我明白了。”樸大媽笑着點了點頭。“多謝虎成爲我解惑……”

“不敢當。”

“再問你一件事情。”大媽繼續笑着說道。“金鐘銘讓安鍾範秘書傳話,說今天他這麼耍了我一通是被金淇春秘書逼得……你怎麼看?”

“半真半假吧!”鄭虎成苦笑道。“從剛纔的分析來看,這很可能是金鐘銘想進一步握住韓國電影這個國家小股份的步驟,韓國這個國家幾個大股東中,他本身就學閥色彩濃厚,跟他們天然親近,又跟教閥交過手,如今又被財閥們所捏着鼻子承認,那就只差兩個對壘的政壇陣營了……所以甭管金淇春秘書長態度如何,金鐘銘真要是能經過這一次卻全身而退,那也變相的可以認爲他的這份股份被這個國家的理事會所有人都認可了。”

“那不應該是處心積慮嗎?”樸大媽繼續似笑非笑的問道。“怎麼說是半真半假呢?”

“因爲我相信金鐘銘確實年輕氣盛,而金淇春秘書長也確實能作出那樣的事情。”鄭虎成繼續苦笑道。“當然,這麼說難免有些藉機報復的感覺……您也知道,我被金淇春秘書長當衆責罵過。”

“我知道了。”樸大媽不以爲意的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叫了順實過來,應該早就在樓下等着呢,你替我喊一聲。”

鄭虎成不再多言,心知有異的他也趕緊仿效之前的安鍾範那裡快速起身離開。

而隨着辦公室大門被帶上,樸大媽盯着眼前空蕩蕩的辦公室卻不禁失神了起來,話說,幾個小時前從這裡出發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看電影的時候,她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本來,她以爲自己迎來的是金鐘銘的奉承,然後自己還會階級對電影界這個之前弱勢的區域作出某種宣告。但是一部電影之後,隨着那最後一聲巨響,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金鐘銘不是在示弱,更像是誘敵深入;

自己不是去享受勝利,而是被人當衆奚落。

甚至,這種改變很快還以一種猝不及防的速度深入到了自己身旁的領域:

輔政的元老氣憤難平,直言自己被人做局,請求報復;

最大政治盟友突然撂了狠話,直接攤牌堅決要求一個更符合他要求的總理人選;

自己的心腹智囊團們一個個的直言金鐘銘的強悍,勸自己放棄報復。

當然,樸大媽自己心裡面明白,後面這三者其實是在鬧內訌,主要就是一羣人針對金淇春一個老頭子:

金淇春主動訴委屈其實是察覺到了什麼;

金武星的突然攤牌是防止金淇春搞出什麼翻盤的機會;

而自己智囊們的打算其實更繞彎一點——不去報復今天跟自己攤牌甚至於奚落了自己的金鐘銘,那麼之前負責這件事情的金淇春本身就沒臉再留下去了,自己爲了這位老頭子好也要保護性的把他送走。

但是話又說回來,金淇春終究是自己支持者中的元老,總是要照顧顏面的;而金武星終究是目前黨內自己之外第二大的實力派,而且還在公開的爲自己鞍前馬後,總是要分潤一點的;至於秘書們,雖然他們有些私心,可那些道理卻都是沒問題的。

所以說,做上位者的,真的是難!

而且還有金鐘銘那邊。

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是拍了一部一場精彩的電影,然後放了一個真正的大炮仗,時機、質量都沒的說,把自己差點沒震聾……照理說,自己應該審時度勢就此算了,可不知道爲什麼,雖然自己早就對身邊人說過,這個年輕人會比自己當上總統還有更快的整合完韓國電影這個圈子,雖然理性上也確實有着不少理由讓自己放下這種邊角小事,去投身到整個韓國的國家藍圖上去。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一次次的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因爲某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而失去相機,總是讓自己疑神疑鬼,心思不定……當年的軍艦突然沉沒,之後的李在賢莫名發狂,現在自己的幕僚們竟然又正好在內鬥,有些人真的是有天命嗎?!還是說純粹的巧合?

就在大媽暗自神傷時,門卻被不經允許的直接推開了,看都不用看,這是自己私人最信任的那個閨蜜來了,也只有她能這麼隨意。

“有個事情想讓你給我參詳下。”大媽單手遮住臉,眼睛都沒有睜開就開了口。“事情是這樣的……”

事情剛一細緻的說完,閨蜜的聲音就立即響了起來,一如她平日裡的做派一樣:“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參詳的?委員你反過來想就是了,真要是翻臉,你就做好準備了嗎?”

樸大媽微微一怔,卻忍不住直接失笑,某種意義上而言,對方還真的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可笑心結……自己爲放過金鐘銘而心存疑慮,可是反過來說,自己真的能下定決心把金鐘銘扔進監獄裡反省個兩年嗎?那麼做,且不談這裡面的成本和糾結,單就說金淇春這老頭就沒有任何理由再趕走了吧?可留下金淇春卻又意味着要跟金武星翻臉,和心腹智囊們離心。

這個代價,自己真的能承受?所以,當斷且斷!

當然了,雖然心裡八成拿定了主意,面上也恢復了一絲笑意,可大媽心頭依舊有一絲很有意思的陰霾,這是因爲人的心思一旦鑽了牛角尖,就總是想從某個特殊的角度解釋問題。就好像金鐘銘,她現在就不知道則麼回事,突然又覺得這是對方算計好的了……對方早就看到了金淇春在自己幕僚團隊中的不合時宜,所以強行把他的事情喝這件事情鎖在了一起,逼得自己不得不放過他!

“還沒吃飯吧?”崔閨蜜隨口說了一句以後馬上就不再多言,而是關心起了大媽的飲食。“我知道你總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吃東西……讓小金淇春秘書送點糕點和咖啡過來好了。”

不知道藏在秘書室裡多久的小金淇春秘書馬上如同隨叫隨到的機器人一般適時的出現了,然後很快就按照吩咐送來了溫度適宜咖啡和大媽蠻喜歡的幾種糕點。

“小金。”看着眼前正在擺放物件的生活秘書,樸大媽突然心中一動。“剛纔關於跟你重名的那位金淇春秘書長的話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一點。”小金淇春秘書老老實實的答道。“您知道的,我得儘量注意您辦公室裡的動靜……”

“我不是這個意思。”樸大媽擺了下手。“我就是想問你,你覺得金淇春秘書長真的是引發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嗎?”

小金淇春秘書顧左右而不答。

“怎麼了?”崔閨蜜戲謔的插嘴道。“問你話呢!”

“有些事情我不好多說的。”小金淇春秘書略顯尷尬的答道。“您應該知道,當初因爲和秘書長重名的事情,我差點被攆出去,有些東西說出來會讓人覺得我在落井下石……”

樸大媽微微一笑,然後低頭呷了一口咖啡,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徹底打消……老金淇春搞得自己整個幕僚系統天怒人怨,連自己的生活秘書都被他無故欺負到這份上,所以有些東西真的是沒法選擇,只能請他一個人委屈下了,至於金鐘銘趁機得利那也沒轍了。

ps:暑假,今天休息……早上熬到10點多就碼好了……太困了,保存好忘了發……一睡到現在。好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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