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陽光將暗沉的世界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輕輕推開窗子。
院子裡的梨花幾乎落盡。
滿地都是凋零的花瓣。
顧微晚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彎下腰,將梨花瓣拾進布口袋裡。
“微晚。”
顧微晚聞聲微微仰頭,黑而亮的眸子瞥向來者,眉眼柔和。
蕭瓔瀲仍是一身白衣,嘴角含笑,溫潤如玉,衣襬飄揚。
如果仔細去看,則會發現,他的衣服雖然似是白色,其實不然。在明亮耀眼的陽光下,雅然素淨的白色之上,隱約泛着淡淡的青色。一條條脈絡並不惹眼,卻縱橫交錯,勾勒出一朵一朵梨花連枝的模樣。
經過墜崖那一段,二人的關係不知不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一天——
天亮的時候,葉三果然帶人在崖底找到了他們。
情人崖離他們預定的棲息地本來就只有半個時辰的距離,於是葉三等人帶着他倆快馬加鞭地趕到目的地,來不及仔細安頓他們,便請來大夫爲他們醫治傷勢。
顧微晚受的傷不算很重,休養了兩天就沒什麼大礙了。只是蕭瓔瀲原本的身子就虧損的厲害,再加上墜崖的時候一直用身體護住顧微晚,隨後受了風寒,高燒不退,於是整整昏迷了四天才悠悠轉醒。
蕭五公子派來的一羣人全是武林高手,可一個個畢竟是大老爺們,粗手粗腳,照料起來也不那麼細心。於是,顧微晚在牀上躺了一天,待身上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便下了牀,來到蕭瓔瀲的房間親自照顧他。
顧微晚他們來到的是一個叫做“嫵焉”的小縣城。
蕭五公子早已在縣城內替他們購置妥當了一家別院,大概是蕭瓔瀲喜歡,不算很大的院子裡種滿了梨花,遠遠看去,雪白一片,輕輕搖曳,滿園生香。
蕭瓔瀲的房間離顧微晚的僅僅數十步的距離,她照顧他倒也落得方便。
這樣一來,蕭瓔瀲昏迷的那幾天,熬藥喂藥,連同着擦洗身子,都是顧微晚一力完成。
當蕭瓔瀲醒來知道實情後,溫雅的臉上騰起暗紅的痕跡,幾欲燃着。
自此,後來每每看見顧微晚,都會極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近十天,蕭瓔瀲才從被看光摸光的陰影裡走出來。
不過,他對顧微晚的稱呼倒從客氣禮貌的“顧姑娘”轉變成了親暱的“微晚”。
“你收集這些梨花是做什麼?”蕭瓔瀲好奇地問道。
“釀酒。”顧微晚漫不經心地答道,“梨花釀。”
蕭瓔瀲也蹲下來幫着顧微晚將花拾進口袋:“梨花釀酒,我倒從未聽過。”
顧微晚訝異地看了蕭瓔瀲一眼:“梨花釀,又名梨花春。因以梨花開時釀成,故名。而我只是正巧今早見它們落了不少,於是才興起釀酒的念頭。雖然可能味道稍稍遜色一些,不過我本就對酒的要求不高,也就無所謂了。”
蕭瓔瀲微笑着望着她:“我對酒的要求也不高。因爲我從未喝過。”
“嗯?”顧微晚又是一奇,隨即面色如常,“曾有詩人說‘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一句寫遊人沽飲,一句寫婦女織綾。梨花飄舞,酒旗相招;紅袖翻飛,綾紋綺麗。可謂真是一幅極美的景緻。”
說到這裡,顧微晚的語調不禁低了下去。
梨花釀是她曾經的教官最喜歡的酒,梨花釀的釀製方法也是他親自傳授。他……是那裡曾經待她最好的人。
教她射擊,教她近身搏鬥。
閒下來的時候,也會煮一壺梨花釀,和她同飲。然後用筷子敲擊玻璃杯,搖頭晃腦大聲吟誦:“恰纔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
每每唸完這句,他都會黯然沉默很久。
那時候她還小,僅僅11歲,不懂鄉愁情思,也就無法理解教官爲何流淚。
如絲的淚線在他英俊的臉上交錯蜿蜒,然後緩緩滑落。
直到他離開了很多年以後,她才明白,那是思念,一個被囚禁的男人對遠方妻兒家鄉的無盡思念。
然而,他最後也確實實現了自己的夢。
廣袤深邃的大海,會把他的靈魂送去大洋彼端——那個有他的愛人和家的地方……
他是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被同行的同伴殺死扔進海里的。
從此,身和心,都遠離了這個混亂污濁的世界。
他只帶了顧微晚十個月,可是當他的死訊傳來的時候,顧微晚覺得左心房的位置有那麼一點微不可察的疼。一星半點兒的尖銳的刺痛,然後緩緩擴散開來,直叫她想哭。
17歲那年,她站在權力的頂峰,輕易殺死當年的兇手時,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種不可遏制的難耐。
這時,她已然懂得。
這便是心痛。
因爲她失去了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再也喝不到那麼好喝的梨花釀,再也聽不到那樣滿懷深情的吟誦,再也看不到……那一張英俊善良的面容……他曾經,那樣溫柔地將她從殘酷的刑罰中解救出來……
再也……
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她心中那個人獨一無二的位置。
顧微晚輕啓雙脣:“恰纔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
恰纔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
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
Peter教官……
*
哎,寫完微晚的教官,突然覺得他好可憐啊……唉唉……
解釋一句:微晚的感情是被顧爺封起來了,並不是不存在。所以當有較大的事情衝擊的時候,也是會稍微出現一下的!嗯嗯!所以,她的情路會比較困難,因爲她動情會比較不容易呃~~(╯﹏╰)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