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溫泉

“拜託,阿九,狼王怎能如此不注意形象?”明月夜無奈地擦着手背上的狼口水,喃喃自語:“真想洗個熱水澡啊,哪怕擦擦臉也好。這兒的冬天,比長安的又幹又冷。想必,沒凍死自己也先要被自己臭死了。真不該,放棄那桶浴水。”

雪狼王愣了片刻,碩大的狼臉上突然露出神秘笑容,它一口叼住她衣服,硬拽着讓她跟隨自己,往營外走去。

“喂,你幹什麼呢?”明月夜幾乎被雪狼王拽了個趔趄,它力量巨大,她不得不跌跌撞撞跟着它快步前行。

雪狼王顯然十分不滿意明月夜步行的速度,它哼一聲,在她身畔蹲下,示意她攀上自己寬闊的後背。

明月夜一時覺得好玩,便輕輕爬上雪狼王的背,她抱住它強壯的狼頸,輕聲在它耳畔調侃道:“阿九,莫非你要帶我出去玩?可你的傷還沒好呢……”她話音未落,雪狼王一個狼躍,猶如一道蒼白色閃電,馱着她騰挪之間便飛過一隊守衛兵士的頭頂,穿過營門向遠山方向疾馳而去。僅留下目瞪口呆的守衛,和樹杈上正與金羽血雕鬥智鬥勇的流千樹。

“喂,你傻了啊?那豁牙老狗子劫持了軍醫,你還愣着等死啊?”流千樹一邊躲避着猛禽的攻擊,一遍狼狽地朝着守衛翻着白眼,斥責道:“還不去追啊?都沒影了。鉤嘴子鳥,你有完沒完啊!”

守衛隊長最先醒悟,他推了推身邊的兩個兵士,大喝:“你們都傻了啊,還不快追,狼王若有閃失,我們全得被將軍活埋了。趕緊追,我去稟告將軍。”

兵士們望着連狼毛都已不見一根的遠山方向,面面相覷,實在不知所措。追?追個屁。

那邊,雪狼王馱着明月夜,一路疾馳半個時辰。他們途徑兩側有巨大的枯木與山石,都以流星般的速度在狼王身畔一閃而過,它的速度實在太快,呼嘯而寒冷的空氣幾乎凍僵了她的肌膚,令她根本無法睜開眼睛。

只待雪狼王速度平穩下來,明月夜纔敢緩緩睜眼,一時也竟爲眼前景色驚豔不已。

他們身在一座積雪的山坳中,那裡遍地長滿了銀色楓葉般的植物,纖細的枝蔓頂着薄薄的清雪,映着遠方漫山遍野的玉樹銀花,讓人猶如身在一個素白晶瑩的人間仙境。

山坳之中,有一處小小的水窪,旁邊有棵孤零零的乾枯瘦樹,最奇的還是那泊水,薄薄的淺藍,冒着嫋嫋熱氣,散發着一股溫熱微甜的味道。

“溫泉?”明月夜驚喜的聲音帶着激動顫音:“阿九,你爲我找到了一個溫泉?”她狠狠抱住雪狼王的脖子,親暱地用臉摩挲着它的狼臉。那巨大的野獸露出靦腆的溫柔,它認真地用鼻子一個勁兒把她往水泊那邊頂着,然後又踱到不遠處蹲臥下來,揹着臉打起瞌睡來。

這是一匹正人君子的大野狼。真比它主子強上何止千萬倍。明月夜暗贊。

自從離開長安,明月夜從未如此開心。她展開澄淨而舒心的笑,眸子裡暗暗泛起溫熱的酸澀,爲這受傷的巨獸竟有着細膩的溫柔。

褪去軍醫的醫服,僅留月白繡銀線的訶子和褻褲。當明月夜把自己輕輕侵入溫暖的水面下,讓柔和的水波撫摸着她的肌膚,萬千個毛孔都在熱氣氤氳下盡情舒展開來,她滿足的嘆息着。

明月夜用手指梳理着浸溼的長髮,仰望着湛藍的天空映着遙遠的皚皚雪山。此時此刻,除了她和瞌睡的雪狼王,那孤獨的小樹,那遍地的銀葉,都無慾無求的如水墨畫般,靜謐着陪伴着她。此時此刻,天地間只剩這泊純淨之水,一切紛爭、糾結與掙扎暫時融化在片刻安然之中。

“便這般死了,也好。”明月夜苦笑着,她讓自己整個人都潛游在溫泉之中。她緩緩遊動着,不多時手指和足尖都溫暖柔韌起來,唯有心尖一隅,依舊痠麻苦澀,寒氣迫人。

原來,暖不過來的,始終一顆被失望刺痛的心。

這時,一隻雪白的小猴子跳了出來,身後跟着一隻更大的母猴,它略帶一些遲疑,卻也緊跟着小猴子。

明月夜仔細一看,原來竟是自己從胖廚子手中救下來的那個小傢伙。她給它治療了傷口,把自己的乾糧分給它吃,最後又把它悄悄從後山放走了。想來它找到了回家的路,也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小猴子跳到明月夜身前,她摩挲着毛茸茸的猴頭,它歡喜地又跳又叫。

母猴本來還有幾分害怕,但見明月夜溫和親切,遂而也大了膽子靠近過來,把藏在身後的用大樹葉裹的包裹,捧到她面前,她輕輕打開,竟是幾枚晶瑩剔透淺粉色的果實。

“給我的嗎?”明月夜驚喜地問,這果子看起來嬌豔欲滴,聞着有淡淡的清甜。

母猴子顯然聽懂人語,它點點頭,把包裹往明月夜面前又推了推。小猴子則乾脆拿起一枚野果,直接放在了她手中。她遲疑地品嚐,果然酸甜可口,便大膽地直接吃掉整個。她親暱地捏捏小猴子的毛臉:“謝謝你,好吃。”

小猴子高興地在她身邊蹦了幾蹦,被呲牙的母猴拍了拍腦袋,然後又抓進自己懷裡。母猴退後了幾步,看看遠遠的天際,又看了看明月夜,它用爪子指指天空。

明月夜以爲母猴是在跟自己告別,遂而友好地向白猴母子揮揮手,叮囑道:“以後出來玩要當心,不要再迷路哦。”

母猴放心地駝住小猴子,靈巧輕快地在雪地上飛奔而去。

“阿九,原來雪山的動物都這麼聰明呢。”明月夜一邊吃着野果,一邊對雪狼王說,它不屑地呲呲牙,顯然對猴子的智商並不認可。沒有吃掉它們,完全是因爲她喜歡這東西。而且,猴子太柴,沒啥嚼頭兒。

不知不覺,天空又開始飄雪。大片大片的六角雪花從蒼穹盡頭散落,猶如天女撒下的玉白花瓣。於是遍地銀葉,更披上了透明的冰瑩外衣,折射出神奇的七色幻彩。

當第一片雪花落在雪狼王鼻子上,它警惕的睜開眼睛,望了望陰沉起來的天空,果斷地跳了起來,卻看見明月夜正在溫泉中漂洗着自己的醫服,稍露溫潤瑩白的肩膀,臉頰因爲熱氣渲染着微醺的紅,它發出嗚嗚的擔心聲。它站起身徘徊着,低聲狼嚎提醒着她潛在的危險。

下雪,這麼大的雪,在雪山意味着很大的麻煩。

“你幫我把醫服掛在樹枝上……”明月夜把乾淨的醫服團成一卷,丟給岸上的雪狼王:“很快,衣服幹了我們便回去……”話語未了,她只覺一陣眩暈,她勉強想抓住岸上垂落在水面上的樹枝,但身子卻軟綿綿半伏在岸上,一時間竟然暈了過去。

雪狼王快若閃電,及時叼住了明月夜一縷長髮,但費力半日,卻根本無力將水中的女子往岸上拖動半分。她的衣服沾滿了水,加上它受傷未愈,體力遠遠不如之前。一時間,遇到強大阻力的狼王鬱悶得直哼哼。

僵持片刻,風雪漸漸大了起來,天色漸漸陰暗,雪狼王不安的從齒間發出嗚咽的低吼。

恰在此時,一匹高頭黑馬疾馳而來,由遠而近。當雪狼王看到那披着黑色豹皮大氅男子,從風帽裡露出一張氣急敗壞的俊臉,總算舒了口氣。

白兔在岸邊揚起前蹄,踏起一片風雪,不客氣糊了雪狼王一頭一臉的樹枝雜草和雪片,它心裡詛罵道。吃雪吧,讓你這混蛋老狼沒事找事,帶着這混蛋主子的女人到處亂竄,害得老子還得在這種鬼天氣出門來。

雪狼王幾乎氣炸了肺,呲着牙低吼着威脅着大黑馬,嘴裡卻不敢鬆半分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