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孟婆

梧桐苑的內殿裡。氣氛異常的嚴肅與緊張。

一張不大的檀木桌几上,放着一個十分不起眼的,泥土本色的酒罈子,蓋子上還貼着一道七彩靈符。

明月夜、哥舒寒、赤霄和火暴四個人,圍繞着這已經被喝完酒的酒罈子,都細心的觀察着,面面相覷。

除了,一股沁人心扉的馥馥香氣,從酒罈子蓋邊縫隙中,隱隱約約縹緲纏綿在衆人鼻息之間。

這空酒罈子,就十分貌不出衆,毫無懸念了。

“爲何這酒要叫孟婆湯?孟婆又是誰。”火暴聞着酒香,情不自禁嚥下了正旺盛分泌着的口涎,饞涎欲滴道:“就一底子的殘酒,氣息竟已如此香甜醇厚。若能喝到一口,小老兒就是立時斃命,也心滿意足了。”

“據說,人死之後,黃泉路上,有條忘川河,河上有座奈何橋。奈何橋旁就是望鄉臺,孟婆就在在那裡,永無止境的熬着一鍋五味雜陳的湯,裡面有人們或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愛,而落下的眼淚。孟婆,便將這些源自七情六慾的淚水,收集起來熬成了湯。忘川邊上還有塊三生石,鐫刻着所有人的前生今世。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會忘記前塵往事,再入新的輪迴。”明月夜淡淡道:“白澤的手札上,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愛過恨過的人,無法放下的心事,滾滾紅塵中無言的悲歡離合,都會隨着一口孟婆湯入喉,化爲烏有,無影無痕。一世匆匆悔恨也好,陰陽永隔遺憾也罷,或者揮刀斬袖的決別……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她清淺而笑,繼續娓娓道來。她黑白分明的星眸,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

“明媚堂主釀的酒,據說就是五味雜陳的味兒,卻讓人飲之慾罷不能。無論會不會喝酒,無論愛不愛喝酒,喝了她的孟婆湯,便會一醉方休,醉生夢死,會將所有傷心之事,忘個乾乾淨淨。”

哥舒寒深深的凝視着明月夜,低低繼續道:“據說,只有最快樂的人,才能釀出美酒之中的孟婆湯。明媚堂主一生之中,只釀出了十罈好酒。曾經分別送給過八位傷心欲絕的有緣人,治癒了他們無藥可醫的心痛。白老二是唯一沒有效果的。還剩下最後一罈酒,是莫老谷主留給自己的。不過,他從來捨不得喝。因爲,是最後一罈。”

“如此說來,小老兒是沒有這個口福了,傷心啊傷心啊,我的心都要痛碎了。想哭,難受!”火暴哭喪着臉,嚥着口水,無限惆悵道。

“幺幺,明媚堂主是明堂前任堂主,這孟婆湯必然會留有配方。相信假以時日,你也一定能釀出美酒中孟婆湯。”赤霄微笑道,目光灼灼。

“外公並沒有把配方傳給我,想必他知道,我根本釀不出來,這天下無雙的美酒。且不說我沒有外婆的聰明智慧。我也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又如何能釀出能夠擊敗悲傷的酒。或許,我會是最後一罈孟婆湯的主人呢……”明月夜笑得苦澀而艱難。

“胡說!”哥舒寒與赤霄,幾乎異口同聲打斷她。兩人都微微蹙眉,冷冷蔑視着對方,眸中不吝敵意與危險。

“幺幺,你如此善良,又有着這世間最晶瑩剔透的心底,你一定會幸福,會成爲這世間最快樂的女人。”赤霄搶先道。他邃黒眼眸中,燃燒着最熾烈的熱情與火焰,充滿了力量與溫暖。

“十七,本王會讓你成爲,這世上最快樂的女人。”哥舒寒並不把赤霄放在眼中,他重瞳之中不吝厚重的寵溺與清晰的霸道,緊緊的,深深的,糾纏着明月夜的星眸:“孟婆湯,你用不上的,若得了便送與皇上……賞賜給火長老,多好!”

“寡人,纔不要孟婆湯。西涼王若得了,自己喝還不夠呢。”赤霄不吝挑釁,頑強反抗。

“喂,你們兩個混球兒,爭風吃醋找對時間好嗎?”火暴不高興的,一拳砸在桌几上,連酒罈子都輕輕顫動幾下,被手疾眼快的明月夜拼力捂住,才倖免於難。

“你們若再敢給小老兒,說些跟晴童子無關的話,我便將你們燉成一鍋肉湯,老子自此也不用喝孟婆湯了,喝你們的足夠了,至少耳朵根子能清淨不少。赤霄,別廢話,快把封印打開!”火暴自然不敢動手打哥舒寒,所以呲着牙狠狠兜頭蓋臉要給赤霄幾下子,卻被後者敏捷的閃開。

“爺爺,您都打不開,寡人能有什麼辦法。”赤霄無奈的抱起酒罈子,小心翼翼的,試探着想要揭開酒罈上的符咒。但顯然並無作用。

“誰讓你用手揭,用你的原火燒它一燒。”火暴摩拳擦掌道:“連玄鐵都能燒化的原火之力,或許有用。”

赤霄聞言,閉目屏息,自丹田運化戰龍決之力。只見他擡起右掌,從戴着玄鐵掌套的掌心中,突然釋放出一道赤紅色火焰,狂烈兇猛。

他操縱着火焰在酒罈蓋子上面凝聚片刻,只見那酒罈都被燒紅了,但蓋子上的符咒依舊扇着七彩光芒,絲毫沒有變化。

“賤人住手,酒罈都要被你燒化了。”明月夜驚呼一聲,忍不住大力推開赤霄,她忙不迭的把手邊銀花瓶裡的清水,一股腦倒在酒罈上。只聽嗤嗤巨響,煙霧繚繞,熱氣蒸騰。

衆人被蒸騰的熱氣逼退往後了幾步。待煙霧散盡,只見那酒罈依舊完好無損,符咒也沒有損毀半分,大家目瞪口呆。

“見鬼的勞什子,打爛了就什麼都看見了。”火暴眼睛瞪得溜圓,他終歸摁捺不住暴躁心情,一掌便將酒罈掃到桌下。

明月夜驚呼之下,她與哥舒寒同時伸手接住。酒罈在空中翻了個子,底朝天被兩人同時接住。

只見壇底上,刻着隱約的小字,若不仔細觀察,幾乎會忽略不見。

“鳳凰泣淚,重明度血,燭龍斷爪,純陽之涎,四物齊聚,真相於世。”明月夜喃喃唸到。她與哥舒寒相視,兩人沉思了幾個呼吸。

遂而,後者長眉一挑,豔紅脣瓣旋起迷人的淺笑:“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

哥舒寒拈起食指指尖,輕輕用匕首劃過。一滴鮮血落在符咒上,只見那七彩符咒的光芒似乎在黯淡着。

明月夜微微一笑,她轉身跑到依舊在牀榻上昏睡的晴童子,從他懷中摸出了一個碧玉瓶。

她又疾步跑回桌前,打開瓶蓋,從碧玉瓶裡傾倒出一滴金色的液體,落在符咒上。那七彩光芒又黯淡了幾分。

“晴童子最先得了鳳凰淚,果然解決了大問題。看來,他收緊這些,也是有備而來。重明血,鳳凰淚,果然能夠祛除符咒的靈力。”她驚喜道。

“燭龍斷爪,莫非還要取皇上的一條手臂。這個本王,願助一臂之力。”哥舒寒露出陰險的得意,一晃手中的赤金匕首。

明月夜狠狠斜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哥舒寒:“還是我來吧。”

她捉住赤霄的手腕,揚起手中的斬黃泉,那冷薄的刀刃閃爍着冰冷的殺意寒涼。

赤霄乖乖的把手放在她掌中,微微一笑,臉頰上隱現一枚淺淺酒窩:“無礙,寡人挺得住。”

明月夜翻了個白眼,手中匕首刀起刀落,輕鬆割掉一點兒赤霄的指甲尖兒,輕飄飄落在符咒上,效果依然顯著。

赤霄愣住,大張着嘴道:“這樣也可以?”

“就差純陽之涎。你們,誰……誰還是童子之身。吐些口水就好。”明月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捧着酒罈子,望着面前三個男人。

“別看本王,早就不是了。”哥舒寒意味深長的掃了一眼明月夜,低語調侃道:“這……十七最清楚。”

“寡人……寡人……”赤霄一下子就漲紅了臉,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承認,還是該否認。事關男人的自尊心,他左右爲難。

“多大點事兒啊,滾開!”正在赤霄糾結鬱悶之時,火暴不耐煩的推開了他,捋了捋花白鬍子,就朝着符咒小心翼翼吐了口涎水。

“師父,不可……”明月夜大驚失色,但也搶救不及,眼看就要功虧一簣之際。那符咒的七彩光芒卻一下子,消失殆盡了,隨後符咒自燃起來,轉瞬間蹤影不見。

“原來,師父……”明月夜神情尷尬,哂笑道:“多年以來,潔身自好。”

“火長老貴庚?”哥舒寒忍俊不禁。

“怎麼,小老兒七十有三,如何?”火暴大咧咧道。

“本王佩服!”哥舒寒朗聲笑道:“原來長老練的是童子功,果然……霸道!”

“快看……”明月夜推了一把還在不吝調侃的哥舒寒,衆人聞聲都望向了那酒罈。

罈子的蓋子自己輕鬆的彈了開來。一隻閃着青色光芒的紙鶴,從壇中振翅飛出,翩翩起舞。它的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星塵般的粉色光亮。

“好美……”明月夜感嘆着。

衆人看着那紙鶴,拖着迤邐的光羽,從他們中間飛過,一路飄搖,終歸飛到了緊闔雙眸的晴童子額前。然後靈光一現,那紙鶴突然隱入了他的印堂之中,完全融入了他的體內。

轉瞬之間,晴童子的黑色長髮,從髮根漸進到發稍,完全變化成了金燦色,他的肌膚也更加白皙剔透。只是,他依舊並未醒來。他闔着雙眸,依舊深深的沉睡着。

“爲何晴童子沒有醒?”火暴訝異道:“不是已經解開了靈符。”

“解開靈符,釋放的是白澤前世記憶,但沒有元神,他依舊不會醒來。”明月夜仔細觀察着晴童子的變化與越來越有起伏的呼吸與脈動,欣慰道:“不過,他看上去好多了。他的傷勢也在恢復中。”

“這麼說來,晴童子到底是有救了。”赤霄喜形於色道:“他若能醒來,或許功力就可完全恢復,祛除蛇妖自然不在話下。”

“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明月夜嘆息一聲道:“蛇妖不會束手就擒的,她也未必會把白澤的元神交還給咱們。但她如此苦心積慮,想要找回白澤的前世記憶。或許白澤的記憶中,有震懾妖魔的法器下落。而那寶物,多半就是制服妖魔的法門。”

“這麼說來,白老二睡着了?還睡得很深!”哥舒寒笑望着明月夜,若有所思道:“那麼,他或許在做夢……見到什麼故人……”

“取夢!”明月夜眼前一亮,興奮的蹦跳起來:“他的前世記憶一定零落的,存在於睡夢中。若能取夢,或者就能得到寶物的下落了。”

“取夢?難道人的夢境也能像物件一般,伸手可及?”赤霄感慨道。

“若我能將他睡夢中的景象取出來,反射到幻境中來,我們再佈下結界。便可身處在幻境中,看到白澤的記憶影像。剛好,白澤的手札上,有取夢之法。”明月夜興奮道。

“好,那咱們分頭去準備。今夜子時,取夢!”火暴激動的一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