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七道人影出現在小道入口處。他們衣襬隨風晃動,面上絲毫沒有因快速移動而疲憊的神色。
“……血腥味……”紫眯起眼,大大的桃花眼此刻隱有殺氣。忙不跌衝進小道里,卻只見得躺着的四具屍體。衆人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視線越過黑衣屍體,向稍遠處望去,只見——
那件主上親自挑選的白狐大衣上,染着觸目驚心的血紅,而那個總喜歡以淡然微笑望着世人的孩子此刻了無生機地倒在地上!
橙面色是從未見過的凝重,眼神愈加冰冷。她爲夏君離把過脈,當機立斷封住他傷口處的幾大囧位。
“藍,你送小少爺回去。綠,速速找回黎先生。”橙果斷地分派任務。
“好。“藍小心抱起夏君離,輕柔而沉穩。而一邊的綠則是不見了身影。
“查。”赤,紫,黃三人相視一眼,冷冷地異口同聲,而後立即在橙與紅的視線中消失。
“暗如何?”剩下的只有紅與橙。紅隱去調皮之色,竟異常嚴肅。
“尚可。”橙檢查過暗,發現他只是中了麻藥,暫時無法移動。“只是這箭似乎有倒鉤,難拔。”橙低下頭,發現暗從不離身的匕首亦掉在一邊。她拿起匕首,用布擦乾淨,再拿出火摺子,點燃紅揀來的一些樹葉,將匕首在火上燒了一會。
橙將匕首刺進暗的肩膀,在傷口周圍輕輕轉動,不一會便將那箭取了出來。她在暗身上撒上藥,撕下裙襬爲他包紮。
“似乎是件麻煩的事呢。”紅在一旁研究那箭,面色複雜。“……這箭……是他們!”箭尾上有與那黑衣人相同的標記,黑色的閃電。
“那主上……”紅欲言又止,臉色有些發白。似是怕寒殤遭到不測。
“……司馬……錦千……”暗竭盡全力吐出死個字,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紅,去找主上。”橙將暗扶起,輕鬆地一點也看不出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紅站在原地,挫敗地望着橙冷冷的背影,眼角微微抽搐。
……早知道……他就跟黃他們一起飄走了麼!至少安全……現在居然要她去找主上……會沒命的……
藍將夏君離抱回寒梅軒。那裡的梅花陣與迷蹤陣早已經被他們破解,所以他一路暢通無阻。寒殤手下沒有無用之人,因此他們七人每人均身懷絕技。比如,橙的醫術,他的陣法,紅的身法……
藍臉上依然沉穩如山,只有眼裡透露出淡淡的焦急。
他剛將人放回大牀,端木禮便攜黎燼破門而入。“憶兒!”端木禮撰緊雙手,心痛看着牀上那臉色慘白的孩子,再一次手足無措,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黎燼在一邊平復了會急促的呼吸。面上漸漸恢復鎮定。他示意端木禮與藍退到一邊,讓他好好檢查。
端木禮的脣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他看了眼黎燼,自家戀人的表情甚是莊嚴。雖憂心忡忡,卻依然聽話地站到一邊。
黎燼先爲夏君離細細把脈,又翻看了他的眼皮與刀囧囧的角度與位置。當機立斷道:“準備熱水,乾淨的帕子,紗布。”黎燼的聲音微沉,眼裡隱隱閃爍着流光——那是他在醫人的時候特有的光彩。“準備拔刀。”
綠與藍出門張羅。黎燼在夏君離房間的櫃子裡翻找了會,取出一個瓶子。他拔開瓶塞,頃刻間清香瀰漫整間屋子。黎燼的嘴角微微勾起,自信又回到他的臉上。
倒出一粒,只見那小小的藥丸通體雪白。他喂夏君離吃下,便放下心來等待藥效發作。
人人都道聖醫山莊醫術精湛絕倫,甚至傳言黎家每人都能妙手回春。但他們根本不知道,聖醫山莊最初出名只因這小小的藥丸,名曰:凝血丸。
凝血丸入口即化。其作用在於,任何時間,任何情況都將服藥者的血液在半柱香時間內微微凝固而不至於阻塞血管,並減緩血流速度。但因藥材難尋,再加上煉製不易,便不曾在民間廣爲流傳。
但於現在,卻是不可多得的良藥。
大約一柱香後,黎燼估計藥效發揮全了,熱水也準備好了,便小心割開夏君離的衣服,道:“禮,過來幫我按住憶兒。“
端木禮坐到牀邊,眉頭緊鎖。他猶豫着,終究欲言又止。黎燼戲謔地笑,眼底隱藏受傷的痕跡:“怎麼了,禮不信任我麼?”
“信!”端木禮脫口而出,不假思索。這番情景,便真如他們年少一般了。只是那個時候,自己終是沒勇氣說出那個字。
“恩。”黎燼凝視着端木禮的眼眸,裡面盡是信任。他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手觸上刀柄,顫抖的手指漸漸穩定下來。他提起力氣,將刀猛然拔出。
鮮血濺到黎燼的臉上,帶着灼熱的溫度,卻終究抵不過外界的冰冷,漸漸凝固成點點血斑。
夏君離自昏迷中悶哼一聲,痛苦而蒼白。
接下來的事簡單卻麻煩。但無論是清洗傷口,止血,或是上藥,黎燼均是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無愧爲神醫。
大約忙了大半時辰,黎燼終於鬆了口氣。他看着牀上躺着的夏君離。慘白的面色,緊閉的雙眼,緊抿着的雙脣,呼吸愈發的若有似無。
黎燼突然想起那個與自己在梅林邊對弈的孩子。墨黑的眸子較潔白的梅花裡更深入人心。他想到那個孩子每次有了新想法,笑容便更加飄渺虛無。
像是不屬於這裡的,夏君離。
黎燼想到這裡微微一笑。他回頭,看到端木禮緊皺的眉頭。他撫上他的眉頭,卻見得端木禮眼中有與他一樣的擔憂。
大約,夏君離給人的感覺總像是這般淺淡。
“……是我杞人憂天了。”端木禮看着黎燼關心的舉動,釋然一笑。但他的笑容瞬間即被隱去,表現的惟有嚴謹與肅殺。
“燼,端木山莊已忍無可忍。”端木禮淡淡道,語氣裡帶有不容置疑的決心與霸道。大約,每個人都有不可觸碰的逆鱗。而端木禮的逆鱗,便在於他愛的人。
溫雅的端木禮,霸氣的端木禮。兩者兼而有之,纔是端木世家的家主。纔是黎燼所知的,滴水不漏的端木禮。
黎燼知道,端木山莊的平靜生活,大約便要結束了。
“……寒……”即使雙手收的再緊,即使此刻與他貼的再近。他們的心之間的距離早已無法測量。
司馬錦千的力氣漸漸流失。他開始明白了些,大約有些東西,窮極全力不擇手段是沒有用的。
但他不想放手。因爲一放,便真的再也沒有任何機會。
“……寒……”他一遍遍叫着懷裡這個無動於衷的人。像是絕望的嘆息。“寒,寒。”他說,“大約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寒殤卻是勾起嘴角。那段曾在少年時期以爲即使海枯石爛愛也會一直存在的情,如今看來是多麼愚蠢呵!他不悅的眯起眼睛。裡面寒光熠熠。“耽擱太久。”他突然出聲,只四個字便將司馬錦千打入地獄。
司馬錦千笑,諷刺而決絕。他以爲最珍貴的東西,於寒殤也不過只是浪費時間。他放開手,懷抱開始冰冷,連同他下墜的心。
寒殤轉過頭來,神色一如往常。“司馬錦千,你有多卑鄙,我便愛地有多蠢。”他說,“其實不必傷感。大約時過境遷,你我終不會再記得對方。”
說完,看到司馬錦千不可掩飾的心碎的表情,他嘲諷地勾起嘴角。揮了揮衣袖,再也不顧司馬錦千,他推門便要離去。
“主上?”寒殤推開門,卻望見紅眼裡閃過一絲訝異。他微皺起眉,有些不悅:“來了多久?”
紅卻突然跪下身子,道:“請主上速歸。小少爺遇刺,死生未明!”
寒殤呼吸一凜。紅只覺撲天滅地的氣勢朝自己涌來,她咬緊牙關,終於是不可抑制地吐出一口血。
“主上!”感覺身上壓力驟然一輕,紅擡起頭,只見得客棧木門在眼前四分五裂,灰塵瀰漫遮掩了她的視線。寒殤卻是消失了蹤跡。
紅撐起身子,苦澀一笑。她望着屋裡淚流滿面的人,終究不言一語,轉身離去。
大約她與那人一樣。窮極一生,看到的不過也只是寒殤的背影。
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冰冷刺骨。寒殤的身形便如鷹隼一般,他飄忽不定的白衣在月色裡形成驚鴻的視覺感,恍若謫仙。
他的呼吸從來沒有此刻一樣凌亂。即使當年最接近死亡的時候,他一直是淡漠而從容。但在此刻,他終於知道心亂的感覺。
有些東西無法預測。寒殤的面色愈加嚴峻。但它的確是真實發生。
比如,司馬錦千的背叛;比如,自己離開端木家;比如,自己對那孩子的過多關心。
大約,假戲真做,便真成愛了。寒殤突然掠起一個笑容,突兀卻自信,一如幾年前他帶着那般強大的自信語氣,告訴那個孩子他終將是他的一樣。
憶兒,憶兒。寒殤默唸着,眼裡有着不可預測的執着與信念。
既然如此,我便再無退路。不管你是誰。夏君離也好,端木憶也罷。無論在那裡,你都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