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夜色中,淮南郡主劉姝獨自站立在小山丘上,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事隔多年,她終於再一次親眼見證自己的元郎是如何英雄無敵!
世人都有好奇心。其實如果說起最初跟隨龐信將軍過來的目的,在這些北軍大營軍卒和校尉心中,也並不是要把元召怎麼樣。只不過這個人的名氣太大了,他們都很想看看,身在困境中的時候,他又是一副怎樣的行止動靜。
然而,世事多變,誰又會想的到,就因爲龐信爲了立功邀寵,惹得夜探北軍大營的劉姝怒而出手,形勢急轉直下,當場濺血之後,如潮的殺意,終於觸發了元召心中的禁臠!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元召的逆鱗,便是這人間的情意。
自從幾年之前屠滅江都王府之後,元召已經很久沒有再親自動過手。在長樂塬上那些悠長的時光裡,主父偃和董仲舒這兩個人,喋喋不休的在他耳朵邊苦口婆心勸說過多次。隨着年紀漸長,他身爲朝廷重臣,需要養望了。如果再和少年時候那樣,輕易地與人動手好勇鬥狠,那就太失身份了。
元召雖然不以爲然,但他還是虛心的接受了他們的勸告。即便是在戰場上的萬馬軍中,他也只是做爲統領全局的人物,坐鎮中軍,沒有再輕易的去衝鋒陷陣。
當然,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信奉以實力爲尊的法則,畢竟在這千年之前的世間,很多事沒有絕對的公平。當真正的危機來臨的時候,恐怕最終依靠的,還是自身的實力。
元召不是以屠殺同類爲樂的惡魔。但是當對手拿起武器刀兵相向的時候,他便收斂了凡人的仁慈之心。既然選擇與他爲敵,那便是選擇了後果自負,生死勿論!
剛纔的巨大動靜和吶喊慘叫之聲,終於驚動了附近的一部分九門兵馬。當聞聲匆匆趕過來的幾百軍卒看到自己的軍中同伴們面臨的慘狀時,無不目瞪口呆心中驚駭。
只不過短短片刻的功夫,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上的已經不下百餘人。他們大多都是被飛過來的鐵柵欄和碎石所傷,有些在血泊中不停掙扎大聲哀嚎,有些則傷得很重,已經無聲無息,顯然是凶多吉少了。
後來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都拔出刀來,卻不見殺人者的蹤影。風過無聲,雖是夏夜,有些人卻不禁渾身顫慄,冷汗直冒。
在令人緊張的窒息中,爲首的一名偏將一邊大聲命令人,趕快把這裡的情況去報知李璇璣將軍知道,一邊喝令列成戰鬥隊形,把這四周都包圍起來,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跑了元召和那女子。
然而還沒有等到他的命令說完呢,有一把鋼刀帶着強勁無匹的勁力疾飛而至,明明看到刀來的方向,竟然避無可避。這偏將驚駭的目光中,眼睜睜的看着那刀直接就貫穿他的胸腹,就連所穿的甲冑都穿透了。強大的慣性又帶出去丈餘遠,撞翻了身後幾人,然後仰面朝天當場斃命。
一陣大亂之中,頭頂小山丘上有人提氣輕嘯了一聲。雖然沒有一絲的暴戾之氣,卻似龍吟虎嘯,整個北軍大營都聽的清清楚楚。驚動無數人心頭巨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西山之下洞口之前的空曠地帶,洶涌而來的九門兵馬擡頭看時,只見東邊夜空月正半闕,圍繞着一圈光暈發出奇怪的赤練色。有一個淡淡的身影從山丘頂端縱身而下時,所有人都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個人是從那半輪月暈中直接跳出來的一般。
元召手中此刻握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大漢軍中統一制式的漢刀,本應該在兩軍戰場上殺敵染血,破軍摧鋒。然而,爲了保護他在這世間所重視的一切,今夜卻不得不用來以血祭煉。
隨着第一道刀光劈下,擋在前面的無論是人是馬,無不披靡!那身影凝重如山,卻又形似鬼魅,無情的殺戮就此展開。眨眼之間,紛亂倒斃的人叢好像是被大風吹折了腰,沒有人看清楚那刀鋒斬過來的方向,但只見一道光華在月光之下閃爍穿梭,凡是經過的地方,沒有一個人還能站立……。
“將軍……爲什麼要招惹這個人呢……?!”
這也許是今夜在場的死去者都留存在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念頭。不過,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後悔了。生命如同這夏夜裡的露珠,轉瞬即逝,化爲塵土,無知無識。
劉姝郡主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月光和火光交織中的元召身影。她知道,她的元郎從來都是一副仁愛世人的心腸。他遼闊的心中,裝的是四海八荒整個天下。殺人,不過是爲了震懾對手,保護親近之人的安全而已。
“霹靂手段,菩薩心腸”!她素來知道,這個男子就是這樣的人。
一人一刀,月光之下,如同匹練,綻放了整個天地的光華。血花染透了夜色,揮手之間卻似潑墨了一副酣暢山水……只不過,那顏色是大片的血紅!也許,他胸中的這口氣,只有盡數吐盡纔會罷手吧!
相隔幾百丈外的中軍大帳內,李璇璣一腳踢飛了面前的几案,霍然而起時,他的心中已經預感到不妙。剛纔那震動人心的長嘯之音,連大營後面的戰馬都在躁動不安的嘶鳴。這樣的修爲,不用去多想,他也知道,除了元召之外,恐怕沒有人有這樣的本事。
在李璇璣原先的預計中,他並不認爲元召在回到長安即將面臨風口浪尖兒的時刻會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來。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初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 憑着個人的武勇挑翻整個長安權貴豪門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在皇帝陛下的全權掌控中,在沒有領會天子意旨之前,元召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任意而爲。
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成竹在胸,李璇璣才放心大膽的動用職權藉機把元召帶了回來。就算是龐信透露出想要去折辱元召的意思時,他也並沒有反對。誰讓自己現在有這個權力的呢,如果不借機利用,豈不是白白浪費嘛!
然而,他並不知道,元召從來都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測的人。以常理推測他的對手,下場一般來說都很悲慘。從前的無數強大敵人都往往因爲這一點而敗在了他的手中……現在輪到李璇璣,他能創造奇蹟嗎?
李璇璣來不及多想,一邊提劍往外疾走,一邊命令幾個心腹部將馬上召集人手。元召如果要在北軍大營搞事情,他正求之不得呢!千軍之中,藉機取其性命,倒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算是皇帝事後追責下來,也有許多借口可以推責。
李璇璣飛身上馬,抽出了寶劍。部將們行動非常迅速,千騎集合,劍鋒所指,直奔東面的小山丘方向。李璇璣陰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元召竟然敢在軍營當中公然殺人的話,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就算是拼着被他殺死幾十名部屬,那也是完全值得的。
不過,不久之後,恐怕他就不會這麼想了。當李璇璣率領着麾下騎兵趕到事發地點的時候,隨着越來越近開始看清楚那空地上的情景,馬蹄漸漸停住,李璇璣沒有理會旁邊將校們投過來的驚恐目光,他用力的勒了好幾遍馬的繮繩,才止住了胯下坐騎的躁動不安。
“人呢?元召呢?……過去看看……你們還愣着幹什麼!救人啊!……還有活着的……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暗影當中,沒有人看清楚李璇璣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的話語有些斷續,不知道是因爲怒氣還是震驚所致。在一片慌恐和唏噓聲中,終於,騎兵們在部將的帶領下跳下馬,走入了剛剛發生過殘酷殺戮的修羅道場。
沒有死去的人,當然也有,而且還有幾十個,雖然傷的都很重,但意識還算清醒。在痛苦的斷續訴說中,李璇璣和他的麾下將校終於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
“……元召,他竟然……他竟然……。”
李璇璣甩去了頭盔,他把手中劍深深地插入染血的地下。喃喃自語中,沒有說完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短短的時間內,以一個人的力量造成了如此的嚴重破壞,然後又從容的自北軍大營離去……難道,他真的就不可敵嗎?!
“將、將軍……我好像聽到……聽到……。”
“聽到什麼?”
李璇璣面無表情的看着躺在面前奄奄一息的校尉,隨口問了一句。那校尉被刀鋒斬去了臂膀,卻命大沒死。他掙扎着坐起來,眼裡含着怨毒的光芒。
“就在剛纔,有另一個身手很厲害的人從營外進來,好像是對元召還有那個女子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他們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我雖然聽的不是太清楚,但恍惚之間好像聽說,有極厲害的對頭闖入他們府中……帶走了什麼人……反正那元召的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然後……他就棄刀而去了。將軍……?”
李璇璣驚喜,他眼睛驀然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