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上氣候多變,相隔幾百裡,也許就是不同的天氣,更是不同的情景。在草原與漢境的結界處,正寒風刺骨烽火連天。而在草原深處的這片地方,卻仍舊是暖陽高照平靜祥和。
黃河之水自西部高原而來,流到這裡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之字形,以豐沛的水量滋潤了這片草原。匈奴人自六十多年前大肆擴張以來,這個水草豐美的地方,便成了他們的縱深腹地。
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一座座匈奴部落的帳篷,聚集在這方圓百里之地。已經枯黃的乾草,隨風起伏,大量的馬匹牛羊牧養在這裡。而由於氣候溫暖,雖是深冬,河水並不上凍,有的地方洶涌,有的地方平緩,在此處拐了一個大彎後,又浩浩蕩蕩地向東南方向流去。
時間是將近午時,名叫求砂的匈奴少年和許多人一樣,正在草原上放牧着牛羊。他今年剛剛十七歲,他和他的部落本來生活在遙遠的西北戈壁地帶,由於在幾年前擁立大單于羿稚邪有功,他們這幾個部落的王爺們被單于可汗信任,准許他們遷徙到這邊來,也算是一種恩賜了。
草原上的男子生來就是戰士,自從懂事時候起,就開始跨上馬背,練習射箭,長大後就會成爲一個合格的騎兵,開始進行他們爲了生存而東征西討的生活。
附近幾個部族中的男子這次都大部分隨軍出征了,只有一少部分留了下來,負責保護這片地區的安全和他們的財產、婦孺、老人。
求砂的馬上功夫其實也已經非常熟練,他很想要隨軍去征戰,但這次沒有得到機會。那些能征慣戰的精銳騎兵就足夠了,他這樣年紀的,還需要再等兩年。
留守的日子,除了狩獵便是放牧,有些單調而無聊。每當想起部族中的戰士說起過的那些騎兵衝鋒的情形,這匈奴少年的心中便涌起一種激動,他也很想去嚐嚐那種殺戮和鮮血的滋味。
匈奴人血液中的狼性,是與生俱來的。在他們的認知中,弱肉強食是天然法則,強者就應該得到一切,弱者就活該被欺凌。雖然不敢說全部人都是這樣想,但大部分卻是認同的。起碼現在的求砂心中就是這樣想的。
太陽曬在身上很暖和,他躺在一處高坡的南邊,懶洋洋的看着遠處的牛羊,在漫無目的的想着一些事情。天空中有云彩飄過,牛羊的叫聲此起彼伏,十幾裡外的那些部族帳篷進出的人影依稀可見。遠近都顯得很平靜,也許該到了回去吃午飯的時間了吧?匈奴少年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就想去招呼起牛羊,趕着回家。
忽然,順着風吹來的方向,他好像聽到了隱約的呼喊。不禁心中一愣,擡頭朝着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時,卻見到有兩三匹戰馬奔馳如飛,在平闊的草原上,正向這邊跑來。
求砂的眼神很好,還隔着很遠的距離,他就認出來了,馬上的幾個人非常熟悉,正是留守部族的匈奴騎兵們。卻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如此慌張地從遠處跑來,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那幾個匈奴騎兵打馬如飛,神情之間帶了驚慌之色,幾乎是沒命地向部落方向逃跑。從附近經過時,其中的一個人好像是發現了站在半坡上張望的少年,朝他大聲喊了一句,然後根本就來不及停住,繼續大聲叫喊着跑了過去。
求砂並沒有聽清楚他朝自己喊的是什麼,有些疑惑地轉了轉腦袋。不過隨後聽到他們跑遠些叫喊的內容,他大吃了一驚。
“……漢軍入侵!準備迎敵……漢軍入侵!快啊!他們馬上就到啦……!”
如果不是聽的明白清楚,他幾乎就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怎麼可能?漢軍?漢軍怎麼能跑到這兒來!
求砂雖然還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與漢軍打過交道。但他聽部族中的匈奴騎兵無數次的描繪過戰爭的情形,漢朝的士兵很軟弱,從來就不是匈奴勇士的對手。更何況他們缺少馬匹,根本就跑不了這麼遠的路。
懷着半信半疑的態度,求砂拉過了自己的馬匹爬了上去,轉過那半面草坡來到西面方向,擡頭向遠方望去。
晴朗的天空下,忽然就起了風,吹的一些枯草雜木到處亂飛。好像是從遙遠的天邊而來,在他視力所及的地方,有一片黑色的雲層墜落了地面,就那樣席捲着一切,越來越近,顯出了身形!
求砂的臉在一霎間就變得沒有了血色。他雖然年少經歷的事情少,但這樣萬馬奔騰的場面是不會看錯的。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是趕快逃跑,還是趕緊找地方躲藏起來?時間已經容不得他再猶豫,因爲那片黑色雲層來的速度非常,就在這片刻的功夫,耳邊已經可以聽到馬蹄踏碎草地響起的轟鳴。
匈奴少年很果斷的翻身下馬,已經顧不得再去理會他的牛羊。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高坡的頂端,隱身在了一片長草中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個方向的動靜,心跳的像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似得。他接下來看到的全部情形,必將成爲餘生的噩夢!
鐵蹄終於踏破了草原的寧靜,像是滾滾的悶雷從遠處翻滾而來,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大漢鐵騎就從這片草坡的北端奔涌而過。現在已經可以看得清楚那些玄甲黑袍騎兵的模樣,他們全身都包裹在甲冑中,在馬背上伏低了身子,一襲黑色戰袍高高地飄揚在身後,刀光閃亮,以一種粉碎面前一切的氣勢,徑直向着匈奴人的部落帳篷聚集地撲去。
提前得到示警以後的匈奴營地,終於開始慌亂起來。有幾百名留守的匈奴騎兵爬上馬背,奮不顧身地迎了出來,企圖以自己的力量暫時阻擋住來襲敵人的馬蹄,爲部族中人的逃亡爭取一點兒寶貴的時間。
然而,他們的抵抗,註定是螳臂擋車粉身碎骨的下場!經過長途奔襲來到此處的黑鷹軍,夾裹着無可抵擋的銳氣,將會成爲這裡所有人命運的主宰者!
被皇帝委派到黑鷹軍中的行軍司馬趙食其,也和所有的將士一樣,全副武裝披掛整齊,他縱馬馳騁在中軍,和車騎將軍衛青只隔了幾個馬頭的距離。
趙食其雖然也算得上是一個武將出身,但認真說起來,在以前的歲月裡,親自上戰場衝陣的機會很少。今天能夠親身參與這場意義非凡的突襲之戰,他心中的振奮情緒可想而知。
趙食其是一個聰明人,在皇帝把他派遣到黑鷹軍中之前,曾經對他面授過機宜。從那寥寥的幾句話中,他已經體會到皇帝的用心,更深刻的明白在皇帝心中,對這支已經嶄露鋒芒的騎兵寄予怎樣的厚望。
自己能夠到這樣的軍中任職,即將面臨的有可能是天大的機遇,也可能是莫測的深淵,是福是禍,全靠自己把握。
他進得軍中雖然時日未久,卻已經憑着豐富的閱歷對這支騎兵瞭解甚深。用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就是,虎狼之師!
在雲中郡養精蓄銳等待戰機的這些日子裡,黑鷹軍將士們的求戰心切就如同欲要掙脫枷鎖的猛虎一般,時時刻刻都在等待着破籠而出嗜血的那一天。尤其是在衛青從雁門關回來之後,這種氣氛,更是在全軍達到了頂點。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當着軍中七名領兵校尉和部分黑鷹軍骨幹的面,衛青沒有絲毫遺漏的詳細講述了他們黑鷹軍同袍們的作戰細節和取得的重大勝利。
元召親自帶領的公孫戎奴和張次公那兩人就不用說了,聽到他們一路追隨小侯爺取得的那些驕人戰績,以曹襄爲首的這七名校尉羨慕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而且,隨後衛青輕描淡寫說出來的事,更是讓他們簡直就快坐不住,恨不得馬上就揮刀上馬,與匈奴騎兵分個高低上下!
也怨不得他們是這樣的情緒。先不說跟着元召的那倆傢伙得到這個突進草原的機會,有多麼幸運。就連霍去病那小子幾天不見,也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以區區百騎破萬騎,耀武揚威殺敵擒王!
黑鷹軍主將衛青以下,共計十二名校尉,隨軍出征十人。他們分別是曹襄、蘇建、趙破奴、公孫敖、周霸、關喜、韓悅、公孫戎奴、張次公、霍去病。現在就連最末尾的小霍都立下大功了,而自己這些人還寸功未立,更未曾殺卻一個匈奴人,這讓他們這些七尺男兒情何以堪?!
因此,在隨後聽到衛青終於發出全軍出動的命令後,所有人心中的戰意瞬間就飆升到了極點。終於可以出戰了!而且,是去打一場從來未打過的仗,迂迴八百里突襲匈奴腹地!
於是,在雁門關守軍把兩王的匈奴軍隊全部吸引過去之後,兩萬黑鷹軍戰士就這樣雄心萬丈的出發了。元召耗盡心血培養出來的優良戰馬和給所有人都配備的防寒保暖棉衣裝備,在這一刻,終於派上了最大的用場。經過兩天兩夜頂風冒寒的行程,他們終於來到了這裡,匈奴人的冬季牧場,黃河河套地區。
衛青放下面甲,拔出了元召當初親手贈送的那把名劍墨染,隱忍匣中這麼久,今天終於要釋放出自己的光芒!前方,匈奴人的大本營重地,這片未曾設防的平原,已經對黑鷹軍將士的鐵蹄敞開了懷抱,現在,就等着他們去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