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崔弘救了聶壹,兩個人趁機打馬直衝,趁着匈奴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機會,一口氣跑出十幾裡地,聽到後面隱隱有馬蹄如雷的聲音傳來,知道肯定是單于震怒,發兵追來了。
兩人在奔跑的間隙略一商議,辨認了一下四周地形,勒馬轉入道左灌木叢生的一條山溝裡,左轉右拐逐漸隱沒在山丘溝壑間。
他們兩個都算是本地人,對雁門關內這方圓幾百裡內的山山水水都熟悉的很,既然已經逃出了匈奴軍中,卻並不擔心他們會抓到自己。
果然,當兩個人隱蔽在一片高坡山石後,靜靜的恢復體力時,聽到不遠處馬蹄聲又響起 ,那自然是去追殺他們的大隊匈奴騎兵一無所獲,無功而返了。
“崔弘啊,這次我能大難不死,可真是要謝謝你了!”
喘息了半晌,終於平靜下來緊張的心情,聶壹看着坐在身邊的少年,眼神真誠,帶了感動。
“聶叔不用說這些的。當初要不是你伸手相助,我早已死在逃亡路上了。又何來今日呢!”
自己沒有辜負師父的囑託,終於把聶壹救了出來,這些日子繃緊的神經一旦放鬆下來,崔弘心裡也輕鬆了許多。
“士別三日,另當刮目相看!沒想到你現在已經有了這麼厲害的一身功夫,聶叔也爲你高興啊。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會在匈奴軍中的呢?”
沒想到當初自己在路上隨手救下的那個重傷少年,現在已經如此厲害,敢於劍刺大單于!這樣的膽略……真是世事難料啊!
崔弘聽到他的誇獎,有些難爲情,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呵呵笑了幾聲。
“其實,是小侯爺師父派我來暗中保護你的。就是怕在匈奴軍中有什麼意外發生,要我無論如何救得你的性命。好在,我做到了。呵呵!”
聶壹眼中含淚,不禁動容。寬厚的手掌使勁拍了拍崔弘的肩膀。
“你們……有心了!此情,聶壹餘生不忘。元哥兒真是考慮周全啊……哎呀!不好!”
聶壹忽然想起來什麼,臉色大變。崔弘卻還沒想到其他,驚訝的看着他。
“那個漢軍斥候已經把全部都告訴匈奴人了!羿稚邪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次誘殺他的計劃,那麼五路大軍這麼多天的等待,就全要落空了……還有,此前單于派左賢王部去先迎公主了,如果小侯爺他們都不知情,冒然前來,豈不是很危險!”
聽到他這麼說,崔弘的臉色也變了。漢匈兩軍如何廝殺他不操心,可是師父真要帶了公主離城北來的話,那可糟了!
這可如何是好?兩個人也沒有心情休息了,焦急地商量一番,還是聶壹經歷的事情多 ,迅速分清了輕重緩急。決定兩人分頭行動,馬上出發。自己超近路去離此埋伏最近的王恢軍中告知軍情,好讓他與其餘友軍迅速制定對策。崔弘去往右北平方向 ,見機行事,千萬別讓公主北上。
商議完畢,兩人互道珍重,上馬分頭而去。
左賢王呼延都的騎兵隊伍,此時距離武州塞也就還有四五十里的路程,在此稍微休息片刻後,見一時還沒有等到飛騎回信,也遲遲不見大軍從北邊而來的跡象,遂決定隊伍繼續北行,距離武州塞北的單于大部也不過大半個時辰的路,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等下去了。
北地的天氣也很奇怪,說變就變,剛剛還和曦春風,帶了暖意。這會兒卻陰雲翻滾,風勢凜冽起來。
左賢王擡頭看了看天,算了算時間,如果與大單于部匯合後,疾馳直襲馬邑的話,破城應該是在傍晚時分了。
不過那也沒什麼,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那樣才更來得酣暢淋漓呢。
元召也在擡頭看天,不過他不是在算時間,而是在看翻滾的雲頭。
中原大地久旱多日,這是要下雨了?不過這麼大的風,雨一時半會兒怕是還下不起來。
很奇怪,現在入春未久,離驚蟄還差好多天呢,可是雲層之上,蒼穹深處,細聽竟然有滾滾隱雷之聲傳來。難道是這燕山附近的春雷提前了?
馬匹行進的速度不算快,但終究是越來離單于大軍越近了。感覺到周圍氣氛的異常,元召四下掃視了一眼 ,見謝九總管領着的宮中侍衛們圍在馬車前後,每個人把手中刀都握得緊緊的。而其餘的人也不例外,臉色都很緊張。
驀然,元召心中一動,耳邊隱約聽到一種聲響。聲音急促,很熟悉,是竹笛。
這種由他做出來的樂器,知道的人並不多,而在這遙遠的北疆,身邊帶着的,除了馬車上的素汐,就只有崔弘了。
別的人並沒在意。元召仔細聽聽,是笛音沒錯了。方向是來自右前方的某處高坡上,不過離得太遠,看不清有人的蹤影。
但他心中已經警惕起來。因爲,這種三長兩短的急促笛音,是他教給崔弘和小冰兒這兩個弟子的一種示警信號!
之所以他想出這種辦法,其實是來自那次流雲幫大舉夜襲梵雪樓。當時幸虧崔弘用靈芝的竹笛在宮牆外給元召示警,他纔得到了消息,及時救人。
而今天 ,崔弘在暗處以此示警,肯定是在單于大軍中得知了什麼不好的消息,所以纔來急着通知自己的,只是他可能一時沒有辦法靠近,所以才吹響了竹笛。
“情況有變,通知大家做好廝殺的準備吧。”元召轉頭低聲對身側的衛青說了一句。
衛青大吃一驚,他雖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元召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是情況不對了!
當下不敢怠慢,一面把話傳給緊跟的曹襄,一面暗暗的握住了刀柄。
一傳十,十傳百……片刻功夫,三百餘人已都通知到,所有人立刻繃緊了神經,刀箭在手,準備迎接即將隨時來臨的危險。
“元哥兒,怎、怎麼了?”
車廂裡傳來微微顫抖的聲音,素汐終究是柔弱的女子,聽到元召如此嚴肅的話,她還是有些害怕起來。
元召一面衝她笑了笑,示意放心。一面眼睛並不離開左賢王的方向,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正在這時,前方馬蹄聲響起,一騎快馬如飛而至,看打扮是匈奴的傳令兵。
那馬來勢很急,馬上騎士大聲喊了幾句什麼,衆軍閃開一條道路,放他到了左賢王馬前。
什麼!漢軍有埋伏?……是他們的圈套!
左賢王聽的沒有幾句,已是臉色大變。他也是決斷果敢的漢子,草原第一勇將的名頭也不是白白得來的,聽聞此信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馬上把軍中的這些漢卒都殺掉,然後帶了大漢公主迅速北撤!
烏雲翻滾的天空下,白狼圖騰旗幟翻卷,左賢王呼延都拔出了那把淬染了無數鮮血的寶刀,一個“殺”字剛要出口,卻忽然覺得雙臂一麻,身體卻似已不受控制般,沒了一點兒力氣。
他不由得心頭大駭,眼角但見一隻手從身後無聲無息的伸過來,輕巧的就拿去了他手中的寶刀。
“別亂動,乖乖聽話,這樣對大家都好!”
屬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還很單稚,聽到耳中,如同玩笑話。但左賢王可不這樣認爲,因爲,自己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刀,此刻正被另一隻手牢牢的握着,冰冷的刀鋒緊貼在他的咽喉間,刺的皮膚生疼。
察覺到身前這位匈奴王爺的僵硬,元召在馬上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後肩。
“別緊張啊,要不然這麼快的刀子,一不小心把頭割了去,可就再也長不出來了!呵呵!”
呼延都胸膛氣的幾乎要炸開來,他叱吒縱橫草原將近二十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面前的境況。沒想到對方竟暗藏着這樣的高手,自己一個大意,竟然就着了道!
潛蹤匿行,雷霆一擊!元召的身形太快了。這一刻只發生在瞬間,等到左賢王身邊的親近護衛們反應過來時,自家主將已經落入敵人的掌握中了。
沒有人能看清坐在左賢王身後的那個漢人少年是怎麼接近他的,只是忽然就見他出現在了呼延都的馬背上,然後反手之間自家王爺就成了他的俘虜。
刀劍出鞘,強弓上弦,無盡的殺氣匯聚過來,都瞄準了那個萬軍中的少年。
然而,他只是不屑一顧的笑了笑,一伸手,把草原第一勇將的金盔摘了下來,遠遠的拋了出去,左手執刀,右手抓住呼延都腦後的髮髻,吐字冰冷如寒芒。
“讓所有人原地勿動!”
草原上的男兒都是勇敢的戰士,呼延都更是其中的天之驕子。此人自小勇力過人,天賦極高,是他所在部落的驕傲。
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被傳說中的“飛火堂”看中,做了首席大孤屠的關門弟子。教授他弓馬騎射,攻殺戰陣之術。後來部落老王爺故去,他以無敵的姿態戰勝了幾位哥哥,繼承了部落王位。從此在大單于可汗麾下憑藉赫赫戰功和鐵血手段,贏得了草原第一勇將的威名。
見慣了鮮血,也殺戮過成千上萬,本來以爲早就可以過眼生死,睥睨世間。可是現在,當背後的那股足以摧毀任何鋼鐵心志的恐怖意念傳來,他,呼延都,不知爲何,也膽寒了!
如同羣獸聽到了虎嘯、雀鳥察覺了鷹隼。不同於從前任何的對手,此刻呼延都渾身無力,形同廢人,竟然生不起一點兒反抗的念頭。
“都別動……原地待命吧。”
聲音低沉嘶啞,勇者在更勇者面前低下了頭,他艱難的對部下們發出了指令。
憤怒、不甘、驚駭、殺機……八千匈奴精騎眼睜睜的看着自家王爺在對手的刀下屈服,卻投鼠忌器,無可奈何。
與敵人心情截然不同的是早已得到元召提醒的長安來客,三百四十餘名忠心耿耿的保護者們緊緊圍住了利安公主馬車,看着長樂侯萬軍之中擒王歸來,熱血沸騰與滔滔戰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人生苦短,草木爲霜,如果拼卻此身,刀劍飲血,酣暢這一回,那又何妨!
然而,元召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廢了這麼大的勁抓來左賢王做人質,可不是爲了讓所有人去送死的。
“衛青、曹襄、謝九,立即帶你們的人掉頭南撤!這是命令!”
元召一邊示意馬車內的素汐出來,去到自己帶了一路的那匹白馬上,一邊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下了嚴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