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落日的餘暉又籠罩了草原的時候,匈奴單于羿稚邪回首望了一眼身後,漫無邊際的麾下勇士如海嘯波濤,正一波接着一波洶涌向前!
人似猛虎,馬賽蛟龍,千軍萬馬,踏起的煙塵遮蔽了天日。
即將要踏出草原了,距此三十里就是漢匈兩國交界的地方,而再往南百里即是大漢塞上門戶~雁門關。
羿稚邪揮了揮馬鞭,行進中的馬上健兒在各自百夫長的帶領下舉刀致敬,如山如林,氣勢非凡!
草原景色如此壯美,戰士勇敢無敵,得到長生天眷顧的匈奴人難道不應該擁有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財富和土地嗎?
身邊護衛的近百“飛火”勇士們,都是王庭特意挑選的其中高手,他們唯一的職責,就是保護大單于的安全,避免有一丁點的閃失。
羿稚邪又斜眼撇了撇在一邊滿臉卑微笑意的漢朝商人聶壹,心底不屑,暗自冷笑。
“聶先生,大軍馬上就要進入漢境了,但不知何時可傳來馬邑城內的消息呢?”
一路上小心翼翼伺候在側的聶壹聽到詢問,連忙拱手答道:“大單于放心,聶某臨行之際,早已與城中諸位同仁商議妥當,一旦大單于的鐵騎越過雁門關,馬邑城內就會立即準備發動,等到望見煙塵起處時 ,各家護衛們組成的隊伍就會突襲漢衙殺掉漢官打開城門,迎接大單于的到來!至於守城的區區幾千漢軍,想來還經不起大單于麾下這千軍萬馬的雷霆一擊吧!呵呵。”
“好!哈哈哈,此次功成,你們聶家當爲首功,本單于絕不會虧待!”
“我們北地的商人也願意真誠效忠,這是大單于可汗賜予的榮幸!”
面對着馬前謙恭的身影,羿稚邪哈哈大笑,派驍騎傳令前鋒左大都督,全速前進,今夜就在雁門關前紮營,也好讓老是龜縮在城內的漢軍好好看看匈奴鐵騎的威風,嚇破他們的膽子。
於是,在暮色四闔,薄霧輕攏的傍晚時分,雁門關城頭上的守將劉恭友和馮德以及全副武裝戒備的漢軍,就看到了一幕壯觀的場景。
燈火闌珊千萬點,疑是星河落九天!
“匈奴人,越來越強大了,與這樣的虎狼之邦爲鄰居,非我大漢之福啊!”
雖然早已經得到密令,命令雁門守軍只管守好城池,放匈奴人過去,做壁上觀就行,可是此時眼中所見,仍然不免讓人憂心忡忡。
劉恭友三十多歲年紀,也算是皇室子弟了,只不過他們是高祖皇帝很遠的旁系遠枝,所以享受不到那些世襲罔替的特殊待遇,祖上餘萌已盡,想要建功立業,就需要憑藉自己的能力了。
想當初他也是長安紈絝子弟,走馬行獵,少年意氣,呼朋喚友也是其中的一員。只不過年長以後,折節進取,進入軍中,來到了這北疆前線戍守,憑着一股狠勁兒,在與匈奴人的歷次衝突中屢立戰功,終於升到了雁門關主將的位置,這一呆就是五年有餘了。
馮德是劉恭友的副將,兩個人搭檔很默契。他們都是與匈奴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這麼多年來,有成千上百的同袍死在了匈奴人的彎刀下。就是因爲有這個原因,曾經有好幾次可以調離升遷的機會,但他們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因爲,有許多的血債他們還沒有與惡魔算完……。
“是啊!朝廷的當政者對他們一直姑息遷就,這些年,用無數中原百姓的血汗錢,給他們送去了糧食、布帛、各種生計所需的用品……養肥了他們的戰馬,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他們手中的刀子是越磨越亮了!”
馮德嘆了口氣,暮色中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想來也是憤懣加嘲諷的多。
“肉食者鄙,不能遠謀!兩位先帝雖然都是明君,但身居朝廷高位者卻沒有勇氣和膽略,對內手段還行,對外虜卻總是畏手畏腳、瞻前顧後,致使匈奴坐大,才拖延成了今天的這種局面。馮將軍,你看這次出動的這些匈奴主力,與我軍相比戰力如何?”
雖然憑自己的作戰經驗,心中早有定論,但劉恭友還是心有不甘地問了一句。
“如果是平地對陣,白刃衝殺,我軍三倍兵力恐怕也不是匈奴騎兵的對手!”
馮德性情耿直,軍伍老將從不會轉彎抹角的掩飾,有一說一,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城牆之上,從將軍到士兵都沉默了下來,事實就是如此,只要與匈奴鐵騎交過手的人,都知道這種差距有多大,這不是隻憑了不怕死就能彌補的事實。
“蒼天保佑!希望這次能夠一戰成功,大大挫去匈奴的銳氣,也好讓這邊境百姓迎來一段安寧。”
許久之後,有人低低的發出這樣的祈禱。
劉恭友沒有與部下們再就這樣的話題繼續說下去,這樣打擊軍心的事不說也罷。他又仔細的看了看距離自己駐守的城池不足二十里的匈奴聯營,回頭掃視了所有將士一眼。
“不管怎樣,明日他們由此而入我漢境後,兩國的戰爭,就算正式開始了!雖然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堅守雁門,但該做的準備我們還是要做的。”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轉爲嚴肅,所有部下站直了身子,聽侯主將示下。
“全體雁門關將士聽令,從今夜開始,人不卸甲、馬不離鞍!斥候全部出動 ,密切關注匈奴人的動靜。前方我軍一旦取得大勝,匈奴敗兵必然還會從此路退回草原,到那個時候,難道送到嘴邊的肥肉,我們還能不吃嗎?哈哈!”
劉恭友把大手一揮,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別的疑慮拋到腦後,只做勝利的準備了。
衆將士齊聲答應,要說痛打落水狗這樣的事,那誰不想呢!何況是有機會痛打生死大仇的匈奴人。
夜幕終於降臨,劉恭友又詳細的檢查了一遍城防,見沒有什麼漏洞,與馮德並肩順馬道向城下走去。
“劉將軍可曾想過,一旦前方埋伏的五路大軍失利,或者是匈奴單于沒有中計……如果十萬大軍回攻雁門,到那時候我們將會面臨一個什麼樣的局面呢?”
自己心中一直的疑慮驀然被搭檔說破,劉恭友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說了八個字:“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風從城垛間吹過來,北國春晚,鐵甲生寒!
右北平現在其實只是一座空城。除了少數護衛糧倉和把守城門的軍卒外,所有的能戰之士都已經隨着他們的李將軍去往西山谷中埋伏了。
現在佔據着將軍府的是從長安來的利安公主和她的羽林軍護衛們。
這已經是素汐在這兒度過的第二個夜晚了。她與侍女琪兒都很不適應這北方的氣候。
風沙撲面,乾燥而且又冷,女孩子家裸露在外的皮膚皺巴巴,感覺難受得緊。
但讓人感到驚奇的是,在聽到她們的抱怨後,長樂侯彷彿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一般,從他那個一直駝在馬背上的大革囊裡,掏出一個小陶瓶遞過來。
少女有些好奇的接過後,拔去木塞時,聞到一股略帶清新的香氣,卻與從前靈芝送給她的香露水大爲不同,卻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如果再感覺皮膚不舒服的話,就抹一點這個好了,嗯,應該會緩解很多。”
雖然知道這少年總會有許多出人意料的新奇物件,但,這些女兒家的閨閣之物他竟然也做得出來,就不免讓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懷着一種異樣的情緒,按照他說的方法把臉洗淨後,從瓶中倒出少許在掌心,然後細細抹勻在臉和脖頸、手臂等部位,果然感覺滋潤柔軟,舒服了許多。
只是兩個妞爲什麼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啊?元召有些窘迫,不過就是用皁角等物做了點潤膚膏而已嘛,這右北平的春季風沙可是出了名的厲害!呃,當然那是後世的北京城。不過,想來這地兒,千年之前也不會有多大區別的吧?所以,做點防護措施還是很有必要的。既然要春遊嘛,就要裝備齊全才是王道!呵呵!
素汐自然不會知道他的某些奇怪想法,眼角輕輕瞄過時,她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名叫元召的少年了。
當夜更加深沉的時候,某座屋脊之上,元召淡淡看了看他最後指點了一次劍技的崔弘。崔弘這兩月進步很大,應該是暗中下了苦功,自己教給他的東西都記得很牢靠,現在所欠缺的只是對敵實戰的經驗和火候而已。
“現在就動身去吧。匈奴的軍隊想來應該已經過了雁門關了,最多還有一天的時間……給你的任務只有一個,想辦法混入匈奴人中,找到聶壹,跟隨在他周圍,無論發生什麼事,最後要把他安全的帶回來。嗯,怎麼樣?”
黑暗中,崔弘無聲的笑了,他的牙齒很白,他的劍很鋒利!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嚐嚐匈奴人肉的滋味。
因爲他曾經聽師父有一次吟誦過幾句詞,有一句他感覺就是寫給自己的,因此牢牢記在了心底。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而今,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謝謝師父!我一定會把聶先生一根頭髮也不少的帶回來的。”
那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北疆少年,曾經自小逐獵爲生,當親人與村鎮都消失在匈奴鐵蹄彎刀之下的時候,隻身逃亡路上,他嚥下了血淚與毒誓。
而今,他終於又踏上這片曾經熟悉的土地。只是,已不再是當初任人宰割的少年,他有了一顆強大的心,還有一把名叫“無缺”的重劍!
彷彿感受到了他磅礴的殺意和氣機,元召拍了拍崔弘的肩膀。
“想做的事,可以去做,但要適可而止。我可不希望自己辛苦教出來的弟子,因爲莽撞而送命在萬馬軍中。我要的是兩個人都回來!”
聽到他加重語氣的最後一句話,崔弘低下頭,答應了一個“嗯”字,轉身欲行。
“哎,等等等等……記得別真去吃匈奴人的肉啊!否則以後怎麼再一起吃飯了……。”
崔弘…………。
目送着那道身影幾個縱越消失在黑夜中不見,元召長舒了一口氣。大戰在即,瞬息萬變,今夜就是最後一個平靜之夜了吧?而明日究竟如何,誰又能算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