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與牆壁上到處都插着弩箭,屍體摞了幾層鋪滿了街巷的兩邊以及兩側的院子,地上的鮮血將道路染成了黑色。血腥味兒吸引了無數的綠頭蒼蠅密密麻麻的趴在人血上,貪婪的吸吮。
項三秋揮手驅趕着討厭的蒼蠅,城牆上還有十幾個不甘的人在戰鬥。弓弩手們射光了箭矢,他們操起能找到的任何武器衝上來與夕日的袍澤搏鬥。棍棒、石頭、乃至於牙齒。項三秋親眼看見一個被長劍刺穿胸膛的軍卒,抱着一名校尉一同跌下高牆同歸於盡。
從軍三十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堅韌的隊伍,張十一很早項三秋就認識,很普通的一個人。他沒本事將隊伍調教成這個樣子,那是誰雲嘯?聽說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娃娃,居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將散兵遊勇調教成這個樣子,真的很令人吃驚。
戰鬥接近了尾聲,張十一被人打了幾棍子被拖到了項三秋的面前。項將軍有過吩咐要抓活的,一桶冷水兜頭澆在了張十一的腦袋上。張十一緩緩的睜開了腫成了一條縫的眼睛,臉腫的像個豬頭。項三秋回憶了很久才認出他來,放開揪着張十一頭髮的手。
“張十一,你說要我怎麼殺你。因爲你的堅守,我損失了不下兩千的步卒。而且還放跑了雲嘯,這裡的人都恨不得剮了你。你告訴我爲什麼?也許我會放過你,讓你死的痛快些。”
看着張十一迷惑的眼神,項三秋補充道:“你們爲什麼這麼拼命。爲什麼拼命守着這座沒有意義的城門?爲什麼?”
“項將軍,我們是大漢的軍卒。我們效忠的是大漢不是吳王。既然我們跟着吳王做了反賊,那便要用我們的血來洗刷。現在,我們洗刷乾淨了。我們可以安安心心的死了,我們的家人不會再揹負賤民的戶籍。我們的子孫可以做官,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們死,值了。”
長劍慢慢的劃過了張十一的喉嚨,鮮血順着劍尖淌到了地上。屍體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嘴角微微的上揚似乎還帶着一抹解脫的微笑。
“給他找一副棺材。埋了吧。”
項三秋很氣餒,他完全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用自己的命,換後代一個前程。他發現自己的部下看着張十一的眼神裡除了憎恨,多了一份別的東西。
謀劃的很成功,事實上也很成功。雲嘯手下的三千鄉勇幾乎被全部殺死在岳陽,無一投降。遠處港口裡面還在冒着濃煙,那是昨夜激戰留下的痕跡。長沙王與九江王的戰船損失慘重。只有一半的戰船全身逃離了岳陽。
不過在張十一這裡出了岔子,雲嘯跑了。甚至爲了攻下這座由鄉勇把守的城門,居然損失了不下兩千軍卒。
一千騎兵被派出去追趕雲嘯,希望可以將那個小子逮回來。白翁想要他的頭都想瘋了。
雲嘯現在非常的狼狽,他甚至感覺比從草原上逃回來還要狼狽。肩膀中了一箭,好在有鎧甲的保護只是射穿了皮肉。丟失了所有的輜重。來岳陽時浩浩蕩蕩的數千大軍,現在只剩下了幾十個人除了欒氏的家兵就只有鐵衛。
吃了一口鐵衛們摘來的不知名野果,酸澀難耐。不過雲嘯的心比這隻果子的味道還要酸澀。河水倒映着他現在的模樣,披頭散髮滿面的污漬。精神與肉體都疲憊到了極點,但是還得忍飢挨餓的繼續跑路。衛生條例被秉棄了。嗓子渴的快冒煙誰還管什麼吸血蟲。不記得有幾天沒有吃飽過了,只靠着野果度日。昨天戴宇在一家農戶裡找到了一小袋米。大家生着便給分食掉,嚼在嘴裡嘎嘣嘎嘣的,腮幫子累得痠疼痠疼的。見雲嘯一副飢餓的表情,戴宇偷偷將自己剩下來的稻米塞給了雲嘯。
看來後面的騎兵是要將自己斬盡殺絕。剛剛停下沒有半個時辰,後面又見到了騎兵追趕時的煙塵。
“前面有一座橋咱們衝過去。”
雲嘯指着前面的橋,一馬當先的馳了過去。
手榴彈只剩下一顆,雲嘯有些擔心是否能將這座橋炸燬。“轟”石質的橋面被炸了一個大洞,其餘的部分晃了晃沒有坍塌。完蛋了,沒有炸塌。
“少爺,姑爺。我們留在這裡斷後,你們走。橋面上有這個大窟窿,他們過不來許多人,只要我們能守住半天。你們就能脫險,如果這樣跑下去,我們遲早會被追上。”
一名與欒勇交好的欒氏家兵,抱拳對欒勇說道。
“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欒勇畢竟還是一個孩子,抱着那家兵的胳膊不撒手。
江州城依然如故,城門口仍然如走的時候一樣有許多的人進進出出。可是現在卻與離開的時候大不相同,沒有了浩浩蕩蕩的軍隊。沒有了華麗的馬車,甚至葬送了全部的欒氏家兵與三名鐵衛。雲嘯回到江都的情形可謂狼狽至極。
農民伯伯一般的劉基臉上沒有了笑容,沒有安慰沒有酒宴只有冷言冷語的譏諷與嘲弄,與當初接待自己的模樣完全相反,他只尊重勝利者而不會同情弱者。
給了雲嘯一條四處漏風的破船,便徑直回了他那看似簡陋,內裡富麗堂皇的王宮。
雲嘯將自己關在船艙裡,回憶着來到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一直以來,他都以爲戰爭就是遊戲裡的模樣。遠程打擊,騎兵衝鋒,憑堅據守。只要科技領先於對方自己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可是他錯了。
項三秋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什麼是古代戰爭。這裡面不但有鐵與血,火與劍。還有一種叫做謀略的東西,自己正是因爲太順利了,以爲戰爭是兒戲一般。現在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個嘴巴,完全的被打懵了。
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朝廷的風向,劉啓與那個睿智的老太婆的想法。還有自己將何去何從。百戰名將不是那麼好當的,要面對勝利的榮耀,自然也要面對失敗的痛苦。
戰敗的消息傳得比捷報快得多,雲嘯還沒有回到江都。戰敗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長安,劉輝興奮莫名的找到了竇嬰。
“魏其侯妙算,此子果然被項三秋打得一塌糊塗。據軍報上說,在岳陽差一點就被圍殺。而且聽說敗得相當的慘,身邊只有十幾個人逃了回來。若不是護衛們拼死保護,恐怕在路上就被人截殺掉了。哈哈哈”
劉輝對竇嬰的謀略佩服萬分,見竇嬰拿着一卷竹簡不說話,便接着說道:“我已經聯絡了御史言官,準備彈劾此子喪師辱國。這回即便不能要了他的命,至少也能讓他丟官罷爵。”
“大鴻臚此言差矣,我們不但不能彈劾他,反而還要保他。”
竇嬰放下竹簡,慢條斯理的道。
“什麼?保他,魏其侯沒有說錯吧。”
劉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機會,不踹一腳已經是好的。爲何還要拉這小子一把,他實在是弄不懂這裡面的玄機。
“對,我們要保他。此子屢立戰功,又和太后親近。再說這次戰死者多是鄉勇,可有幾多朝廷的官軍?鄉勇不屬於軍制統轄,根本沒人會在意。只是一次戰敗根本彈劾不倒他,最多便是撤去徵南大將軍的職銜。讓他回封地好好的教書。難道這是大鴻臚想要的?”
“呃……這……”劉輝一時窒住,這的確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當初就是想將他弄出長安才讓他去了江南,這沒過兩個月就讓他回來,這是自己萬萬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我們要保他,鄉勇們戰死了。他現在手中再無可戰之兵,江都王是他到達江都之前被掠走的,可以不算做他的過失。那麼如果九江王,又或者長沙王再有閃失,你認爲那個時候再彈劾他這個徵南大將軍,勝算會有幾何?”
“更何況此子出道以來,每戰必勝正是心高氣傲之時。遭此當頭棒喝,心智未免受到影響。既然銳氣以失,今後再與那項三秋交戰,勝負還在兩可之間。我若是項三秋,必定挾岳陽之威進攻長沙或者江州,即便是回兵圍困江都也是一招好棋。到了那時,他是救還是不救。
救!手中無兵無將,又缺少戰船。打起來根本不是項三秋的對手,被陣斬也是說不準的事情。不救!那樂子可大了,徵南大將軍到達江南,先後有兩個或者是三個王爺被掠。朝廷怎麼看,皇家又怎麼看?不用我們出手,朝堂上與滿長安勳貴的吐沫星子都能將他淹死。無論如何,他很難解開這個局。
就算是項三秋老成持重按兵不動,他也只能待在江南迴不了長安,想要打造戰船,重組軍伍沒個三年兩年他能做到?項三秋會讓他那麼舒服的做事?無論怎樣都對我們有利,我們的目的也都能達到,爲何不保他呢?”
薑還是老的辣,竇嬰的計策可謂算無遺策。步步都能將雲嘯逼到絕境之中,劉輝聽了頓時心花怒放。深感拉魏其侯下水的重要性,論鬥爭經驗與鬥爭手段,自己是拍馬也趕不上這位魏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