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昨天文後感謝的,都是十月份投過月票的讀者朋友,十一月的,咱日後再統一感謝啊……
是勳暫且將前線基地之事託付給郭淮,當日即與鄭渾一起快馬南下,翌日抵達離石。進得新修的刺史衙署,曹淼牽着雪兒迎將上來,但看是勳不但不喜,反而板着張臉,就如同誰欠了他三萬錢似的,不禁質問道:“丈夫不願我母女來耶?若甘氏來,想不是這般面孔。”
是勳苦笑道:“女子果然多嫉多疑——吾非不喜也,爲不敢喜耳——纔有信報,康成先生歿矣!”
曹淼聞言也吃一驚,才待詢問詳細,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誰歿了?”低頭一瞧,原來是自己手牽的是雪在問。是勳雙手扶膝,彎下腰來,告訴女兒:“康成先生歿矣。”是雪點頭:“原來如此。”
是勳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心說你這小丫頭的表情、口氣,便彷彿與康成先生頗爲稔熟一般。當下雙手插入是雪腋下,將閨女抱起來,逗問道:“既是康成先生歿了,阿爺該當如何做?”是雪歪着腦袋想了一想,答道:“該當與賻錢。”是勳大笑,可是才笑兩聲,就覺得不大合適——雖然未必有外人聽見——假裝咳嗽兩聲,生把笑聲給嚥了,轉頭問曹淼:“是汝教她的?”
曹淼笑道:“我哪會教她。想是前日桓公雅歿,吾吩咐魚他準備賻錢,偶爲她所聽得了。”桓公雅即桓典,官至光祿勳。不久前去世。
是勳點一點頭。隨即嘆了一口氣:“康成先生與桓公不同。恐非些些賻錢可以了事。”
曹淼出身大戶人家,也是多少通一點禮法的,隨口便問:“須赴京致祭耶?”是勳搖頭道:“恐亦不足。”當下一邊逗弄懷中的女兒,一邊把昨日與鄭渾所言,大致說給曹淼聽——當然啦,種種高深的引經據典全都忽略過去了,就算說了,曹淼也肯定有聽沒有懂。
曹淼微蹙秀眉。問是勳:“守喪三年……豈有此禮。然扶柩還鄉,恐不能免——來去須得數月,難道丈夫真要上表辭官不成?”說着說着,突然眉頭舒展開來,笑道:“便辭了也罷。這朔州偏僻窮乏,便連刺史衙署都這般簡陋,居之何益?不如辭了,吾兄必有好官與你。”
是勳暗中撇嘴,心說還“吾兄”呢,你當自己是曹操親妹子嗎?曹淼說得不爲無理。在女人看來,官好官壞。一看權力大小,二看事務輕繁,三看離家遠近——州刺史權柄不爲不小,然而朔州實在太窮,事務更不可能輕省,最重要是的距離許都實在太過遙遠啦,平常連探親假都沒有,還不如不幹呢。
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也!你以爲我到朔州來,就只是簡單地爲曹家……爲漢室守牧一州嗎?我希望能夠儘自己所能,最大限度地解決北方遊牧行國問題,減輕國家所受到的外部壓力啊。
不過這些話,當然沒必要跟曹淼說,當下只是輕嘆一聲:“辭表不可不上,然是否留任,還在朝廷。”轉過話頭,跟曹淼說,我剛收了一個胡人做養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曹淼聽了就皺眉頭,說:“君自有子,何必再收假子?況是胡人,橫暴腥臊,收之何益?”是勳說這相關國家大事,你不懂,我只是跟你先打聲招呼,將來說不定哪天就把是魏接到家裡來教導一段時間,你要有正室、主母的氣度,別給人家臉色瞧。
“唯丈夫之命是聽。”曹淼答應了。夫妻二人又閒話幾句,是勳就讓她抱着女兒先下去休息,自己提起筆來,絞盡腦汁地寫了一份辭官的上奏,先派荊洚曉遞往朝廷。當晚不敢與曹淼同房,孤身而眠,翌日起身,就待快馬趕回許都去。
曹淼本來還想跟着的,是勳說你奔波辛苦,這還沒歇過來呢,怎好再與我同歸許都?不如暫且在這離石城內等着,我估摸着朝廷八成不會準我辭官,頂多就是給開幾個月假,扶鄭玄的靈柩還鄉——在他的本意,最好朝廷連這假都不準——我遲早還是要回朔州來與你們母女團聚的嘛。
而至於萬一朝廷真準了假,他必須得扶鄭玄的靈柩前往高密,就此耽擱了進攻美稷之事,那又該怎麼辦?是勳如今心頭一片混亂,乾脆不去多想,只期望車到山前必有路吧。
大不了自己跟曹操說此爲平定匈奴的大好時機,不可錯失,讓曹操給朝廷施壓,不準自己的假就是了——且待回了許都再說。
於是留下秦誼看顧曹淼母女,自己光帶着孫汶與十名部曲,打馬揚鞭便奔許都而來。於路無話,這一日眼看目的地在望,忽聽不遠處有人高叫道:“對面莫非是先生麼?”竟然是諸葛亮的聲音。
是勳心說我趕着回去給鄭玄致祭,這馬不停蹄的,竟然都沒能追上諸葛亮,小傢伙跑得還真不慢啊。他明白諸葛亮的心思,是想快點兒給朝廷遞上了奏,好趕回去請命出使美稷,說降匈奴,然而——我今不在朔州,你就算早早完事兒回去了,又有何用?
諸葛亮眼神兒很好,他瞧見是勳了,遠遠招呼,是勳望過去,卻只是模模糊糊幾個人影,若非聽到呼喊,根本辨認不出是誰來。眼瞅着許都那高峻的城堞已然在望,也不急於這一時三刻,不妨下馬來歇上一歇,等着孔明過來吧。
因此是勳避至道旁,翻身下地,一邊揉着痠痛的大腿和屁股,一邊靜待。頃刻之間,諸葛亮便已馳至面前,也匆忙下馬見禮。是勳笑道:“孔明來得好快。可已將上奏交遞了麼?”
諸葛亮回答說自己是兩日前到的許都,當日便前往尚書檯,將上奏交給尚書令荀彧了。隨後當晚。曹司空便召自己入見。命將鎮撫朔州的前後經過詳細稟報。聽完以後,曹操就說:“大司農才歿,急遞已往朔州,料汝師不日便將返都致祭也。可即於都中相候。”
是勳聽了點點頭,隨即卻又皺眉:“既允汝暫候,何以出京?”你不等着我過來,就算現在快馬趕回離石,那也無用啊。我不在朔州的話,誰準你出使美稷?
諸葛亮拱手道:“弟子特來迎候先生,有要事稟報。”
是勳做了個請講的手勢——他心說有什麼大事兒要急匆匆地跑來向我彙報了?這要萬一走岔了道兒,撞不上我可怎麼辦?孔明還是太浮躁了一點啊,必須得找機會好好敲打敲打他。
就見諸葛亮突然斂容變色,一本正經地舉起三枚手指來:“其一事,都中鄭門弟子,自郗大夫、劉中郎以下,皆已上奏請辭,欲爲康成先生守喪矣。”“郗大夫”便是御史中丞郗慮。“劉中郎”是中郎劉琰,皆爲鄭門弟子。
是勳聞言。悚然一驚,心說虧得我跟鄭文公請教一番。這要是鄭門弟子大家夥兒都不辭職,我也跟着不辭職,還不顯眼;如今人人都上表請辭,要是光自己戀棧不去,連態度都不表一個,那肯定要受到天下士人的側目啊。況且,如此一來,自己此後在鄭門嫡傳的圈子裡不就變成異類了嗎?還混得下去嗎?
好險啊好險!
當下拍拍諸葛亮的肩膀:“多承孔明相告,然吾亦上表請辭矣,毋憂。”
諸葛亮點點頭,說我昨天就已經在城內碰到過荊洚曉,得知此事了,先生這麼做是正確的,可免於宵小議論。完了他又豎起第二枚手指來:“其二事,郗大夫要吾傳語先生:‘昔者孔子歿。’”
是勳心說孔子歿又怎麼了?是想類比如今鄭子之歿嗎?郗慮這話沒頭沒尾的,肯定暗藏着什麼玄機哪。腦筋一轉,想到了此言的出處,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失笑。
原來此語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後文爲:“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
說白了,孔子去世以後,孔門弟子聚在一起守喪三年——啊呀,確實是不光心喪還守喪的,鄭渾說的沒錯,自己卻把這段孟子的記載給忽略了——等到喪期滿了,大家夥兒整理行裝,各自散去,臨行前都先去拜見子貢,跟他相對而哭。由此可見,孔丘掛了以後,這儒家第二代龍頭之位是落在子貢頭上啦。
可是隨即就出了事兒了,子夏、子張、子游等人因爲有若長得跟孔子很象,所以就打算象服侍孔子一般去服侍有若。言下之意,他們想要擁戴有若當第二代龍頭——當然啦,更有可能是扛有若這個傀儡出來,與子貢相對抗。
所以郗慮傳的這有頭沒尾半句話,就是要讓是勳聯想起這一大段兒來,想起孔子死後,孔門分裂的教訓。鄭玄的門人弟子很多,除掉掛了的,還有跑到天涯海角,不知道在哪兒隱居的幾位,衆人全都公推他郗鴻豫爲大師兄——不是他學問最高,而是他年歲最大。
想到這裡,是勳不禁莞爾:“郗鴻豫欲正其位乎?”很明顯他是想當子貢啊,希望自己不要象子夏、子張那樣造他的反,也不要上了別人的賊船。嘿嘿,想不到鄭門竟也分裂在即——若沒有分裂的苗頭,郗慮何必多此一舉?不過嘛,自己是想打着鄭門的招牌,開是門之新派,郗師兄啊,你肯定要失望啦。
當然這事兒還不急,自己現在還沒必要把主要心思放在篡改儒學經義上,搞思想教育、社會改革,就先讓他郗慮得意洋洋地當一陣子代理掌門,又有何傷?
哂笑過後,是勳再問諸葛亮:“尚有第三事,何也?”
就看諸葛亮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湊近兩步,低聲道:“昨弟子宿於都中,鄢陵令忽夤夜來訪,雲程登州已請還朝,何先生尚淹留外州耶?古來能出而將、入而相者,安得久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