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和公孫瓚之間的戰爭,從初平二年開始,一直打到建安四年,持續了整整八年的時光。一開始公孫瓚全面佔據上風啊,但後來在界橋鎩羽,爭奪青州又告失敗,更重要的是他攻殺幽州牧劉虞,導致劉虞屬吏鮮于輔、閻柔等人聚兵而起,不斷騷擾他的後方,終於被迫縮進易京,做了甕中之鱉。
不過這時候纔剛興平元年,八年征戰還沒過一半兒,劉虞去年年底才掛,鮮于輔等人還不成氣候,棋到中盤,實話說看不出究竟誰勝誰負來,頂多也就是公孫瓚落了個後手而已。是勳跟這會兒突然斷言公孫必敗,還和劉備商討後公孫時代的局勢,未免有點兒太過妖孽了。
可是話已出口,也不好再找補。是勳乾脆一咬牙,他喵的妖人就妖人了吧,終究郭奉孝在此世的很多言論,聽上去不也很象能掐會算的妖人嗎?於是他注目劉備,莫測高深地一笑:“此亦因其時勢而論。袁紹、公孫,勢不並立者也,公孫本州尚不得穩,袁紹自勃海起兵,反日益坐大,得冀州後又取青州、入幷州,勳料三五年間,便連幽州也要易主——玄德公且拭目以待。”
劉備不打算跟他爭辯,也就只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備爲袁譚所阻,不得返回幽州,只能南走徐方,如此看來,是再無自創基業的可能了……”是勳心說哎呦,你丫暴露了吧?剛纔還說只要能重光漢室,當個小兵都不在乎呢,這就在哀嘆搶不到地盤兒,開創不了自己的基業了。正在心裡暗笑,又聽劉備問:“那麼,宏輔先生之意,備只有輔佐一能臣,以安漢室天下了。卻不知當今之世,誰可爲陳丞相、周絳侯?”
是勳聞言,不禁目光復雜地瞟了劉備一眼,緩緩地說道:“以勳看來,唯我主曹兗州而已……”
你顛吧顛吧跑去跟人求教,先把對方捧到了天上去,然後問:“誰家老大最強啊?”你猜對方會不會搖頭說:“反正我家老大是不行的。”——你丫既然號稱才傑之士,不行的老大還跟着他幹嘛?
劉備跟是勳之間的對話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導向了類似的路徑。況且,當日在襄賁的酒席宴間,是是勳先吹噓自家老大,把曹操比作陳平、周勃的,如今劉備又反問回來,那隱含之意還用多猜嗎?是勳心說不會吧,難道劉備是想往我家老大這邊兒靠嗎?
啊呀,劉備要投曹操,這可真新鮮了。
可是轉念一想,倒是也不新鮮。一是劉備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投過曹操的,只不過那時候他身份地位高了,名氣響了,再加上曹操已經奉迎了漢獻帝,所以劉備可以打着降漢不降曹的幌子,跑許都去做客將。二是沒誰一生下來就野心勃勃想當天子,曹操還說我原本的志向只是將來在墓碑上可以寫“漢徵西將軍曹侯之墓”的字眼兒呢,劉備這會兒官不過二千石,還是私授的,名聲值也很低,他想自創基業可以理解,說他現在就琢磨着打天下當皇帝,那就多少有點兒扯淡了。
那麼,劉備是想暫且依附曹操,還是真打算臣服於曹操呢?這就瞧不大明白了。只是不管劉備是怎麼想的,是勳心裡琢磨,自己又該怎麼辦?該不該幫曹操招攬這位天下梟雄劉玄德?要是歷史就此徹底改變,從此劉備成爲曹操麾下的大將,那自己這份招攬就是立了大功;可是劉備這傢伙就不是甘心長久屈居於人下的貨,這是性格使然,恐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將來他要是在曹操手底下玩出什麼妖蛾子來,那根據漢律,作爲推薦人的自己也得受連帶責任啊。
再說了,雖然自己在前一世基本上可以算是曹粉,這一世也打算死心塌地地就跟着曹操幹了,但是不冒出個劉備來跟曹操爭一爭天下,總覺得有那麼點兒遺憾啊……
是勳跟這兒臉色一會兒一變,陰晴不定,劉備瞧着就奇怪啊。當日關羽跟劉備說,主公你要是必須得做“牛後”,那我建議還不如去投曹操呢——袁家兄弟我瞧着就噁心,陶謙又歲數大了,沒幾年好活,我看周邊勢力,也就曹操既能用兵,又能安靖地方,或許是個好靠山。劉備還在那兒猶豫,簡雍就說啦,不如去見見是宏輔,跟他探問一下曹操的意圖,有沒有包容之心,肯不肯收留咱們。
所以劉備跑了來,跟是勳打問。他問出“卻不知當今之世,誰可爲陳丞相、周絳侯”這句話來,就料到是勳不會提別人,而肯定說自己的老大曹操。可問題是本來預計接下來是勳就該再一次幫曹操猛吹啊,然後寫下薦書,讓自己這就領兵離開徐州,投奔兗州去呢,卻不料是勳跟這兒發了半天的愣,就是不提後話。
劉備心說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不配去跟曹操啊?他心裡的怒火就逐漸往上拱,但臉上還是照樣的誠摯,伸着脖子等着是勳開口。當下冷了場,在旁邊一直沒開口的孫乾心說我該發話了,我剛答應到劉備麾下去吃閒飯,可不能讓主子跟這兒下不來臺——
“宏輔可是以爲我主曾與曹兗州相戰,故曹兗州不肯收納啊?”
孫乾這話說得很藝術,同樣是曹操不肯要劉備,但聽在劉備耳朵裡就舒心多啦。是勳聽了孫乾的話,心說我不能再長考了,估計再長考也考不出什麼結果來,咱乾脆實話實說:“非也,我主心胸寬廣,包容四海,玄德公又是當世英雄,豈有不肯接納之理?只是……”
劉備問只是什麼?是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觀玄德公之相,非久居人下之輩也。”我覺得你丫就不可能長久地服從曹操,所以不敢推薦。
劉備聽了這話不禁愕然,他腦袋裡瞬間就閃過了無數念頭,最終卻也只好付之於一聲長嘆,站起身來朝是勳深深地一揖:“宏輔先生真當世奇才也,曹兗州得先生而輔,何幸如之?備受教了。”
劉備告辭出去,當天就接受了陶謙的任命,成爲東海郡都尉。
是勳搞不懂劉備究竟是怎麼想的,他也沒誰可以去商量打問——包括曹宏和很快就從外地趕回來的陳登。
陳登回來以後,先跟是勳見了一面,探討了一番時局,然後跑去找陶謙。在他的建議下,陶謙把劉備和臧霸掉了個個兒,讓臧霸率領琅邪兵屯駐在琅邪國最西南方向的繒國,作爲郯城西面的屏障,而讓劉備率軍屯紮在琅邪箕屋山一帶,以防袁譚南下——還給劉備增了四千兵馬(倒是跟原本歷史上的增兵數相同)。同時,讓曹豹率軍南下廣陵,與趙昱、笮融一起去防堵袁術。
一切安排妥當,終於迎來了是勳的婚期。曹宏事先大撒婚貼,請了東海郡內和附近各縣的很多名流望族過來——麋、陳兩家,還有臨沂的王家,跟是家本有姻親關係,自不必說,此外還請了琅邪相陰德、彭城相汲廉、下邳相笮融、廣陵太守趙昱,以及蘭陵的繆家、陽都的諸葛家、東莞的徐家,等等。
繆家的大家長是經學家繆斐,是勳記得後來他們家還出過一個文學家繆襲,徐家則出過一個名臣徐奕,對此他都光知道個名字,所以不怎麼感興趣。但是諸葛家就不同了啊,他找個機會就打問諸葛瑾、諸葛亮兄弟何在,對方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說剛跟着他們叔父諸葛玄到淮南當官兒去了——是勳這個遺憾啊,沒能“生擒”住“臥龍”。
當然啦,不是說你下了請帖對方就一定會到,比方說笮融就堅決不肯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挺賣曹家面子的,就算大家長不能親至,起碼也要派個得力的子弟前來恭賀。曹宏帶着是勳逐一拜見,完了就扯着人家找密室開小會去了。是勳明白曹宏的意思,他是要趁機拉攏這些世家大族、各地官宦,爲自己徹底壓倒麋家鋪路。
他估摸着,就曹宏那“奸慝”之謀,能把大多數人都扯上賊船,哪怕現在陶謙就掛了,麋竺真捧着州牧的印綬去獻給劉備,全徐州也沒多少家族肯與承認——或許在原本的歷史上,是曹宏沒能事先下手,結果被麋竺給打了個冷不防,這才只好捏着鼻子從了劉玄德。不過史書上光說曹豹後來又叛劉備而投呂布,沒提曹宏,說不定他在此之前就已經掛了(比方說,在曹操打過來的時候死於戰陣之上)。
臨成婚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晚上,是勳早已辭別了孫乾,返回是家莊院,剛泡完澡,偷偷用過了宵夜,叫傭人鋪開褥子,正打算睡呢,突然就聽見有人輕輕地叩門。開門一瞧,來人是大哥是著,手捧着一個小布包,往他懷裡一塞:“父親叫某將此物借於七弟,且明瞭燭,細細地看吧。”說完話,掉頭就走。
是勳心說啥意思啊,你這神秘兮兮的,也不把話說清楚。關上門,返回屋內,就着燭火打開布包,就見裡面是兩卷書和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絹帛。他先端起一卷書來,看上面的標題——《合陰陽》。
啊呦我靠,這原來是新婚前的性教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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