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的手在哆嗦,手中的那一貫錢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家裡已經斷糧了,再不買米回去妻兒就得捱餓了,可一萬錢的米價實在是超出了孫先生的承受範圍,就算今天買得回去米,可明天呢?後天呢?如此高的米價,他們一家幾口人最終只能是活活餓死的命運。孫先生的臉色煞白,臉上的肌肉在扭曲着,終於他還是將那一串銅錢放在了櫃檯上,喉頭蠕動着,嗓音乾啞地道:“我買一斗米。”
於掌櫃譏笑地瞥了他一眼,回頭吩咐夥計道:“來,給他量一斗米。”
一小斗的米被擱在了櫃檯上,孫先生看着那淺淺還未齊斗的那黃澄澄的粟米,幾乎要哭了出來。
此時,身後的人羣中有人在高呼:“南街新開了一家米鋪,只賣五千錢一斛,大家快去呀!”這一嗓子一喊,人羣如潮水一般地退了出去,爭先恐後地向南街跑去,生怕去得遲了南街的米賣光了。
就在於掌櫃和米鋪和夥計們愣神的功夫,孫先生一把將那還擱在櫃檯上的那串銅錢抓了回來,邊向外跑邊喊道:“我不要了!”
於掌櫃氣急敗壞,可沒等他發作,孫先生早就隨着人羣跑遠了,轉瞬之間,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然空無一人了。
“這個這麼辦?”一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指着那一斗米對於掌櫃道。
於掌櫃怒不可遏地道:“你傻呀?倒回去!”
“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一個威嚴而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於掌櫃回頭一看,臉上立即堆滿了獻媚的笑容,點頭哈腰地道:“老爺您來了,請上座。”
來人年約四旬,身材不高,圓臉白面無鬚,微胖,正是王家的家主前彭城功曹王俊。王俊打量了一下空無一人的門口。臉色有點陰沉,道:“爲何今日店前無人?”
於掌櫃彎腰曲膝地道:“聽說南街新開了一家米鋪,米價只有五千錢一斛,所以……”
王俊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目光變得陰冷而犀利。“是何人敢公然跟我們王家作對?”
“這個小的也是剛剛聽說,確實不知。”於掌櫃嚇得冷汗涔涔。
“老夫倒要親眼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也不打聽打聽,徐州城裡是誰的天下!”王俊冷哼着一甩袍袖,帶着一大幫的手下徑直去往南街。
新開的那家米鋪就座落在徐州南門內大街上,高懸着“福源米莊”的黑底金字招牌,店鋪門口人流如織,絡驛不絕。
王俊一個眼色之下。手下的那些家丁便如狼似虎地衝了過去,連推帶搡,連踢帶打,將圍在門口的百姓給驅散了。有人識得他們就是徐州王家的家奴,這些家奴惡名在外。平民百姓可無人敢招惹,皆紛紛散去。
“你們怎麼回事?想要買米可以排隊,幹嘛打人?”一個夥計過來質問道。
一名家奴伸手給了夥計一記耳光,喝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徐州王府的王老爺,就憑你也敢擋道?”
米鋪的衆夥計一看同伴捱了打,都爭相涌了上來想討個說法,這時身後有人喝道:“不得無禮。退下!”衆夥計這才退了下去,那人來到王俊近前,躬身施禮道:“小可姓程,是這家小店的掌櫃,適才下人無禮,請王老爺恕罪。不知王老爺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王俊旁邊的一名家奴指着程掌櫃的鼻子罵道:“你他娘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家老爺說話?你也不打聽打聽,徐州是誰的地盤,居然敢在這裡做生意,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程掌櫃不卑不亢地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都可以做得。何況敝人有官府核發的商節,奉公守法,照章納稅,如何做不得生意?”
家奴勃然大怒,正欲發作,王俊卻瞪了他一眼,喝道:“退下。”那家奴立即如見了貓的老鼠一般,乖乖地了退了下去。
“這奴才太過無禮,老夫疏於管教,讓程掌櫃見笑了。”王俊微微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
“好說好說。”程掌櫃亦是回了一禮。
王俊哈哈大笑道:“同在生意場上,這冤家宜解不宜結,程掌櫃說得對,這天下生意自然是天下人都可以來做嘛,程掌櫃來徐州開店,敝人歡迎之至。”
“多謝王老爺。”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既然同爲商賈,有錢大家賺,何樂而不爲?程掌櫃初來徐州,恐怕還對徐州米市的行情不太瞭解,這樣吧,我們王記在徐州經營米鋪多年,略有所長,貴號只隨同敝號賣一個價錢,定可賺個盆滿鉢滿。不知程掌櫃意下如何?”王俊微圓的胖臉上浮現着一絲奸滑的笑容。
程掌櫃淡淡地一笑道:“王老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不過商人逐利雖然是天經地義,但誠信亦是商者王道,這昧良心的錢在下可賺不來。”
王俊面色一沉,陰陰地道:“如此說來,程掌櫃是不想與敝號合作了?”
程掌櫃坦然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我兩家各做各的生意,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王老爺也不必強人所難!”
王俊冷哼一聲道:“既然程掌櫃無意,敝人也不會勉強,不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敝人可就不敢保證了,哼哼——”說着王俊朝身邊的管事使了個眼色。
王府管事心領神會,喝道:“他孃的,敬酒不吃你吃罰酒,小的們,給我砸!”一幫惡奴操起棍棒,張牙舞爪地就是往上撲。
就在此時,一隊巡邏的官兵突然地出現了街頭,見這邊有動靜,立即亮出刀槍圍了上來,那幫惡奴還沒來得及衝到店裡就被截住了。爲首的隊率大聲喝道:“奉關都尉令,有當街尋釁滋事、打架鬥毆者,斬無赦!來人,給我拿下!”
王府管事立即滿臉陪笑地跑上前去說道:“各位軍爺,誤會誤會!”
隊率冷喝一聲道:“什麼誤會?這麼多人拿着棍棒不是尋釁鬧事是幹什麼?”
“軍爺,只是誤會了,我們是來買米的,這些奴才拿棒子是來挑米的。”
隊率不信,上前仔細盤問。王俊呵呵一笑道:“不錯,我們就是來買米的。程掌櫃,你不會不賣吧?”
程掌櫃含笑道:“開門迎得就是四方客,王老爺紆尊降貴,前來敝小號買米,在下自然是歡迎之至,不知王老爺想買多少?”
王俊大手一揮,道:“不管你店裡有多少存貨,敝人全包了!”
“這個……”程掌櫃面露爲難之色,“小店小本經營,概不賒欠。”
王俊一臉地鄙夷,冷笑道:“放心,敝人做買賣從不賒帳,你權且點你的米糧,是多少錢稍後敝人一文不少付給你!”王俊眼瞅着這個小店鋪心道,就這麼個小地方,撐死也放不下多少米,我且把你的米全收了,看你還如何來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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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掌櫃立即笑容可鞠地道:“那王老爺您歇候,在下命人立刻清點。”而後立即吩咐夥計們將店裡面的米袋子全部搬出來,由王家的管事過數。春日豔陽高照,王俊嫌曬得慌,挪到陰涼底下涼快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管事的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滿臉煞白,額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沁着,一臉的驚惶之色。
“慌什麼慌,數目都點對清楚了?”王俊瞪了他一眼,訓斥道。
“是,是,是——”管事點頭哈腰地道:“一共是一萬零一百五十斛,每斛五千錢,總計五千零七十五萬錢,老爺這……”
“什麼?要五千萬?”王俊騰地就站了起來,臉色刷地就煞白了,就算王家在徐州是豪族,這五千萬錢也不是個小數目,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米鋪,竟然能囤積到一萬斛的米,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王俊心裡在猶豫,這麼一大筆的米要不要買,買得話自己的現錢可就要吃緊了,但不買話如何能壟斷徐州的糧市,自己辛辛苦苦囤積了十萬斛的糧食肯定賣不了高價,甚至有賠本的風險。富貴險中求,於是他一橫心一咬牙,道:“吩咐府裡的人,立即將錢送來!”
管事的眨巴眨巴眼,遲疑地道:“可是,老爺——”
程掌櫃滿面春風地過來了,呵呵笑道:“想必貴管事已經稟報過王老爺了,零頭就免了吧,您給個整數就行,卻不知王老爺是準備一次運走還是分批運走?”
王俊故作鎮定地道:“區區五千萬而已,小意思,程掌櫃只管命人裝車便是,錢稍後便可送到。”而後瞪了管事的一眼,管事的連忙回王府去了。
交割完錢款,王俊命人將一萬多斛的米存放到了自己倉庫之中,忙乎了一整天,總算是完成了。王俊雖然沒有搬了一袋米,但他奔波了一日,也累得頭昏眼花,腰膝痠軟,就連丫環侍女端上來的酒菜也沒吃上幾口,便爬到了榻上,呼呼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