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黑暗吞噬了徐州城的一切,州牧府門前的一對燈籠在秋風中搖曳,光線或明或暗,門前的大街上空無一人,空曠而寂廖。兩名守門的士卒顯然耐不得這秋夜的寒涼,縮着脖子,攏着袖口,在秋天風中簌簌發抖。年長的那名士卒看了看天,嘆了一聲道:“看這風,似乎要變天了。”
陶商行色匆匆地出現在了街口,向州牧府快步行去,他的臉色蒼白而凝重,心事重重的樣子。
兩名士卒慌忙挺起了身子,躬身施禮道:“大公子——”
陶商緊蹙眉頭,根本就沒有理會他們,步履匆匆地直奔書房而去。
書房內燭火通明,陶謙興致勃勃地正在揮毫潑墨,見陶商進來,陶謙微微一笑道:“商兒你來得正好,今日爲父與康成公坐論書法,頗有心得,你瞧瞧爲父的字可有長進否?”
陶商根本就沒有理會案上的字,急切地道:“父親,出大事了!”
陶謙停住筆,擡起頭,這才發現陶商神色凝重,乃問道:“出了何事?”
陶商沉重地道:“都尉張闓護送曹操父曹嵩一家前往兗州,途經華、費二縣,適逢大雨,夜宿山寺。張闓等人見財起意,於半夜殺盡曹嵩全家,劫了財物,放火燒寺,逃逸而去。”
陶謙聞言驚得是目瞪口呆,手中的毛筆跌落在案上,墨汁四濺,將白紙污了一大塊。陶商趕忙攙扶住渾身顫抖的父親。陶謙半晌無言,雙目呆滯,跌坐於席上,喃喃自語:“張闓誤我……徐州危矣……”
曹操此時在兗州可謂是風頭正健。兗州刺史劉岱在剿滅黃巾的戰鬥中輕兵冒進,被黃巾所殺,濟北相鮑信等人迎曹操出任兗州牧。曹操遂與鮑信合兵進攻黃巾,後來鮑信也戰死了,曹操收其衆。獨據兗州。黃巾軍雖然勢大,但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如何是曹操的對手。曹操不過略施小計,便大破黃巾賊。兵馬所至,無所不克。曹操又適時打出了降者免死的旗號,百日之間,便將兗州的黃巾勢力一舉蕩平,招安降兵三十餘萬人,男女人口百萬。曹操從中擇其精銳,編爲“青州兵”,朝庭表彰其功,加封曹操爲鎮東將軍。
曹操的地位水漲船高,投奔者如雲。穎川名士荀彧、荀攸叔侄,東郡程昱仲德,穎川郭嘉奉孝,準南劉曄子陽,山陽滿寵伯寧。武城呂虔子恪,陳留毛玠孝先,泰山于禁文則,還有陳留典韋悉數來投,曹操帳下謀臣名將如雲,威鎮山東,隱然與河北袁紹有分庭抗禮之勢。
在兗州站穩腳跟之後。曹操就尋思着想把父親接回來享享清福。曹操父曹嵩是中常侍曹騰的養子,在靈帝時曾任太尉,後因病辭官歸鄉。後來因爲曹操謀刺董卓未遂,被朝庭通輯,曹嵩一家就從陳留搬到琅琊避難。曹操其後一直忙於討董卓徵黃巾招降納叛擴充地盤,也無瑕顧及老父。
曹操曾被舉做孝廉。如此將老父扔在琅琊山裡幾年不管,的確是爲世人所詬病,不管曹操是出於名聲考慮還是他真的想爹了,派了泰山太守應劭前往琅琊去接曹嵩。曹嵩也是很高興,兒子有出息了。成了雄霸一方的諸侯,沒理由還躲在琅琊的窮山僻壤裡了,當下便收拾行囊動身前住兗州。
要說這曹家也是歷代官宦,底子當然不薄,隨從侍女竟有百餘人,金銀細軟裝了大車上百輛,一行浩浩蕩蕩地就出發了。曹嵩也倒算個沒腦子的了,現在是什麼世道,如此招搖過市,不想招來殺身之禍都難。
徐州牧陶謙對於強勢崛起的曹操很是忌憚,臥榻之側出現一隻猛虎任誰也不敢輕鬆大意,陶謙便尋思着想和曹操結好,正無來由,聞曹嵩過境,乃厚禮以待,大排筵宴。兩日後曹嵩欲行,陶謙親自出城相送,並派都尉張闓領兵五百護送出境。
陶謙是打心眼裡想交好曹操,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所用非人,釀成慘禍,偷雞不成蝕把米。張闓原本就是黃巾賊寇出身,勢窮不得以才受的招安,當賊匪逍遙慣了,在陶謙手下混得並不順意,看到曹嵩家金銀細軟車載斗量,便萌生貪念,與部下諸人一合計,這些人大多也是黃巾出身,自然是一拍即合,殺了曹嵩全家,劫了財物,上山落草去了。
泰山太守應劭死戰得脫,尋思曹嵩一家被害,可是自己的失職呀,真要是回兗州去見曹操,曹操定然會一怒之下把自己殺了,左思右想,決計不能回兗州了,可天下之天,該去那兒呢?徐州肯定是不行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曹操很快就要兵犯徐州了。方今天下,唯一有能力對抗曹操的,就是冀州的袁紹,想想自己和袁紹還算有點交情,應劭便連夜投奔袁紹去了。
曹操得到曹嵩被害的消息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曹操當即便哭絕於地。
衆人慌忙七手八腳地捶胸搗背,好半天曹操悠悠轉醒,痛哭半響,咬牙切齒道:“陶謙縱兵殺害我父,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必起大軍,屠盡徐州,將陶謙老兒剖肝挖心,方可祭典我父在天之靈!”
夏侯惇曹仁諸將皆是須發俱張,緊握拳頭,高聲喝道:“誓殺陶謙!爲曹太公報仇雪恨!”羣情激昂,義憤填膺。
曹操拭去眼淚,立即下令置辦白衣白甲,皆豎白旗,全軍縞素,爲曹太公掛孝。令夏候惇爲先鋒,于禁、典韋爲副先鋒,率兵五萬攻打徐州。自己親統大軍十五萬隨後徵進,只命荀彧、程昱領三萬兵留守。
曹操下令,所到郡縣不論男女老幼,一律屠光殺淨,雞犬不留,完全執行三光焦土政策。
曹軍不折不扣地執行着曹操的命令,兵鋒所指所向披靡,接連地攻陷了十餘座城池,將城中老幼屠戮一空,前鋒直逼彭城而來。曹軍主力青州兵,原來就是青徐一帶的黃巾軍,初平年間被陶謙打敗,北竄到兗州爲曹操所招安,此番南下,算是名符其實的“還鄉團”,就算沒有曹操的命令,也照舊難改燒殺擄掠的惡習,何況有曹操的縱容,更是惡貫滿盈,所到之處一片焦土。
消息傳到郯城,陶謙連驚帶懼,嘔血慟哭道:“我獲罪於天,讓徐州百姓蒙此大難,我之罪矣。”急召衆僚屬商議應對之策。
徐州別駕從事糜竺憂心沖沖地道:“曹軍兵多將廣,來勢洶洶,我徐州兵少勢微,不宜與之交鋒,且閉關緊守城池纔是。”
曹兵兇殘暴虐,徐州的文官聞之幾乎都喪了膽,那裡還有膽量與曹兵正對面的交鋒,是以糜竺一言既出,附者甚衆。
徐州校尉曹豹挺身而出,道:“曹兵既至,那有束手待斃之理,某自有退敵之策!”
曹豹乃是徐州的軍事主官,也是陶謙帳下最得力的大將,陶謙聞之,略略心安,乃發徐州之兵西駐彭城,誓與曹軍決一死戰。
陶謙本非徐州土著,乃丹陽人氏,丹陽山險,民風彪悍,好武習戰,陶謙幼時的性格便很有丹陽人果勁之風,狂放不羈,中平年間曾拜揚武校尉,在張溫麾下征討北宮伯玉,陶謙對張溫的人品和能力極度蔑視,在百官宴上公然羞辱張溫,彰顯了他性格中狂放的一面。後來主政徐州,平定青徐黃亂,在天下紛攘社稷離亂饑民遍野的情形下,徐州卻是百姓殷盛,穀米封贍,流民多歸之,可見陶謙的軍政能力的確是不俗。
但英雄總有遲暮的時候,陶謙老了,他已經六十三歲了,已經過了花甲之年,對於突然飛來的橫禍和梟悍的曹操,陶謙深感無能爲力。
雖然有丹陽子弟兵的助戰,陶謙的軍隊還是在彭城之役中慘敗而歸,曹仁陣斬呂由,殺紅了眼的曹兵如霜雪覆地,撲天蓋地,勢不可擋。陶謙敗回郯城,吐血數升,一病不起。
曹操催動大軍,將郯城圍了個水泄不通,採用蟻附戰術,蜂擁而上,曹操親自督戰,發誓要將郯城寸草不留。
曹軍攻勢雖然很急,但徐州軍民衆衆志成城,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全城老幼,無分男女,皆上城助戰,沒有刀槍,鋤棒也可以做武器,沒有弓箭,磚石也可以做武器,曹軍的殘暴行徑激起了民憤,在城破即是死的陰影之下,徐州城每個軍民都拼出了性命,力保關城不失。
曹操攻之不克,轉掠慮、雎陵、夏丘等縣,包括彭城、傅陽在內的五縣被屠戮一空,雞犬亦盡,整個泗水之內浮屍淤塞河道,河水亦被染成了紅色。
陶謙纏綿於病榻之上,聞曹軍之暴行,涕泗橫流,掙扎着想要爬起來。
“曹操暴虐,殘害我徐州之民,蓋因我一人之罪也。且扶我起來,我當自縛其身,赴曹營任其剮剖,以我一人之死而換徐州百姓安寧。”
僚屬之中有人慷然而道:“某有一計,可破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