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戰鼓震天,蒼穹似乎也被鼓聲所驚懼,變得格外害怕,顯得一片陰沉,雲層漸漸壓了下來。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模樣。
城頭上,竇建德眯起眼睛,以便讓視力變得更加清晰,數百步外的劉黑闥站在勁風中,虯髯鬍須隨風飄動,顯得堅毅非常。
竇建德嘆息一聲,他知道,劉黑闥這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滅他了。多大的仇?竇建德不相信劉黑闥不知道妻子是被誰殺,如果說他知道,只能證明他已經有了異心,早就決意和自己決裂了。那件事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
竇建德想着的時候,漢東軍第一次擊鼓結束,在張君立的帶領下,漢東軍朝着樂壽城緩緩前進,讓竇建德有些疑惑的是,這支三千人的先鋒僅僅前進了兩百步,然後又停了下來,緊接着,鼓聲再度響起,這一次的鼓聲顯得更加渾厚,時間更加長久,給他的壓迫更大。
劉黑闥摸着滿是虯髯的下巴,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並不焦急。這讓站在城頭上的竇建德顯得十分疑惑,蘇定方同樣也十分不解。兩人驚疑間,竇紅線顯得十分憤怒,她三兩步走到父親身邊,道:“爹,我要出戰,不能讓他們小看了夏國的將士!”
竇紅線說着,不等竇建德回答,轉身朝着城下跑去,竇建德想要阻止她都來不及了。
“糊塗,定方,快阻止她!”竇建德跑了兩步,突然發現自己是跑不過女兒的,急忙叫蘇定方趕緊去追。
蘇定方也不回答,大步流星追了過去。竇紅線雖然跑得快,但蘇定方比她身手更好,腿更長,速度更快。蘇定方三兩下跑到樓梯邊上,凝目看去,竇紅線正匆匆向下跑去,蘇定方雙手撐住階梯,一躍而下,看着守衛在城門邊上的士兵,喝道:“攔住公主,不准她出城!”
幾名士兵面面相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時,竇紅線已經跑下了階梯,蘇定方見勢不妙,急忙奔了上去,張開了雙臂攔住她,高聲道:“公主,劉黑闥氣勢洶洶,屯兵在城外,他正希望我軍出擊,切不可中了他的奸謀!”
竇紅線秀目一瞪,伸出手去,就要推開蘇定方:“定方,你給我讓開,難道說他們勢大,我們就要龜縮在這城中嗎?”
“這不是龜縮,而是策略!”蘇定方反駁。
“策略,什麼策略,自打劉黑闥和李世民抵達了城外,樂壽城中,空有七八萬士兵,卻一直困守不出,這叫做策略嗎?不,這不叫做策略,而是懦夫!”竇紅線大叫,心中焦急萬分,久守必失,爲什麼父王不出戰?
“胡鬧!”兩人糾纏間,竇建德喘息着跑了過來,他目光嚴厲地看着女兒,揮揮手,道:“曹旦,帶線兒回府!”
“遵命!”曹旦說道,上前兩步,走到竇紅線跟前,道:“線兒,大戰在即,你是個女兒家,呆在這裡不適合。”
竇紅線瞧了瞧已經被士兵嚴密把守的城門,知道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了,不由冷哼一聲,使勁跺了跺腳,轉身就走,曹旦看了一看竇建德,拱拱手緊隨竇紅線離去。
竇建德看着女兒離去的背影,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看着蘇定方,微微頷首,轉身走上城頭,到了女牆邊上。這個時候,漢東軍的第二通鼓聲停歇,張君立再度率兵前進,這一次,張君立前進了三百多步,而且似乎還有繼續前進的趨勢。
蘇定方神色一凝,低聲道:“他們要攻城了!”
竇建德看着劉雅、範願等人,道:“傳令下去,弓弩手準備!”
“喏!”劉雅、範願等人匆匆離去,一邊走一邊傳令,弓弩手舉起了長弓,緊張地將弓箭搭在弓弦上。他們拉滿了弓弦,靜靜地等待着將軍的下令。
城外的漢東軍邁着整齊的步伐,身着鎧甲的士兵一步一步走來,身上的甲冑發出金戈之聲,讓人不由側目。距離漸漸地近了,五百步,四百步!
許多弓弩手的手心已經出了汗,有的士兵偷偷將手心的汗水擦淨,然後目光緊緊盯着緩緩而來的漢東軍,隨着距離的拉近,有極少數的士兵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將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
箭羽飛出五十多步,然後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斜斜地栽在了地上。範願橫了一眼幾名承受不住壓力的士兵,喝道:“不要急,等我的命令再射擊!”
那幾名士兵得到命令,快速抽出了箭羽,搭在弓弦上。
終於,漢東軍只有兩百多步了,就要進入弓箭的射程之中,竇建德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清亮起來,他高高地擡起了手,等待着漢東軍進入射程,就要將這羣不知好歹的傢伙全部射殺。
然而,在漢東軍即將進入射程的時候,他們突然停了下來,隨後,鼓聲再度響徹天際。
竇建德疑惑了,兵法上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難道劉黑闥不懂這個道理嗎?他兩度敲擊大鼓,目的是爲了激勵士氣,可是如此三次,士兵的士氣必然降到最低啊。
蘇定方皺起了眉頭,冷冷地打量着劉黑闥的身影,在那杆黑色大旗下,劉黑闥偉岸的身影如同不老鬆一樣聳立着,似乎對第三次擂鼓並不在意。
夏國士兵大多帶着困惑,弓弩手更是放下了手中的長弓,畢竟長時間舉着長弓,體力消耗很大。範願和劉雅匆匆走到竇建德身邊,齊齊抱拳,道:“夏王。”
竇建德擺擺手,示意兩人安靜,此時的他,還沒有想明白劉黑闥爲什麼會這麼做,畢竟他對劉黑闥非常瞭解,知道他不是一個絲毫不動兵法之人。
劉黑闥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其中有什麼原因呢?竇建德緊緊皺起了眉頭。
竇紅線氣呼呼地回府,一路上策馬疾奔,曹旦和十幾名親兵跟在她的身後。行了兩里路,竇紅線突然停了下來,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宅子,這是漢東王劉黑闥的宅子,在他叛變之後,夏王竇建德並沒有將這所宅子賜給別人,而是將其封鎖了起來,似乎這是對劉黑闥的緬懷。
竇紅線凝視着漢東府三個大字,忽然跳下了戰馬,朝着漢東府快步走了上去,曹旦等人看着,也紛紛跳下了戰馬,走了過去。竇紅線走到大門前,看着大門口貼着的封條,竇紅線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封條給撕了下來。
“線兒,你這是?”曹旦忍不住問道。
竇紅線並不說話,扔掉封條之後,默默打開了大門。漢東府塵封已久,裡面佈滿了灰塵,每走一步,就激起灰塵無數,竇紅線皺了皺眉頭,擡起手,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線兒,這裡太髒了,再說這是劉黑闥的府邸,沒有什麼好看的。”曹旦再度說道。
“正是因爲是劉黑闥的府邸,我纔來看一看!”這一次竇紅線開口了,他慢慢走在漢東王府,在青石板上,印下了淺淺的腳印。漢東王府上,曾經死過人,雖然經過打掃,但在地上,仍然有着斑駁的血跡,放佛那事情剛剛發生一樣。
曹旦知道竇紅線的脾氣非常倔強,她說不走,必然就不會走。雖然不明白竇紅線想要在這裡做什麼,但他還是帶着十幾人跟着。漢東王府很大,佔地三十多畝,在規格上並不亞於夏王府。衆人轉悠了小半柱香的時間,才走了一半。
曹旦身後的親兵忍不住翻翻白眼,心想公主是犯什麼病,在這個連鬼影都看不見的漢東王府做什麼?竇紅線轉了一炷香的時間後,終於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一路上,她回憶了太多。
雖然她不喜歡劉黑闥的兒子,但兩家畢竟是世交,小時候還和小胖子玩耍,感情十分要好。只是這種感情,如同兄妹,而非男女之情。對於他的死,竇紅線自然是傷心的。
緬懷了一番之後,竇紅線輕輕嘆息一聲,又想起了楊侑。究竟他在那裡?難道說他真的不在乎自己嗎?河北大戰,從夏初就初現端倪,至今四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她覺得楊侑應該能做出反應了啊。
再不濟,至少會告訴父親,援兵什麼時候回來,從哪裡來,而不是讓一個錦衣衛的戰士跑來,結果身受重傷,只得到一個模擬兩可的消息,最終什麼都不清楚,讓人心中忐忑不安。
“混蛋,你究竟在那裡?”想着的時候,竇紅線忍不住說了出來。
“我,我在這裡!”一個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竇紅線便是一愣,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四周,並沒有聲音啊。
或許是日思夜想,這纔有了幻覺吧,竇紅線如此想着,心中不免憤然,難道說,我真的遇見了一個負心郎?他是下一個司馬相如?竇紅線想着的時候,腦海中又浮現出楊侑的身影。
“我在這裡!”又是一聲隱隱約約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你們,是不是聽見什麼聲音?”這一次不等竇紅線說話,曹旦開口了。
十幾名親兵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搖頭,剛纔他們各自有着心事,因此沒有在意。曹旦神情顯得十分疑惑,但看見親兵紛紛搖頭,不由苦笑一聲,看來是自己多心了。竇紅線用手在耳邊攏成一圈,仔細地傾聽着,曹旦學着她的模樣,也在傾聽,兩人聽了半響,並沒有任何聲音。“走吧。”竇紅線說着,邁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