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光滑細膩手指在臉上劃過,一陣酥麻的感覺讓楊祐忍不住動了動眼睫毛,想要睜開眼來,看看是什麼情況。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一點也不能動,眼皮上猶如壓了一塊大石,就算想要睜開眼也是不能。
楊祐感到十分疲倦,“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沒有半分力氣?”他想着,有些不明白,不過是感冒了,爲什麼會這麼嚴重?
“唉。”低低的聲音傳來,“你這孩子,雖說李淵已經在太原起兵,可是你不過是一個孩子,這些大事自然有皇上去處理,你又辛苦那門子?”
聲音很是悅耳,帶着淡淡的關中口音,可是楊祐聽着,心中卻是無比震驚。李淵、太原、起兵?!這幾個字,如重錘一般,重重的敲打在楊祐的心頭。
娘希匹,我不過是跟着導師在西安研究兵馬俑,後來因爲前一日受涼,有些感冒頭暈,就在一旁休息片刻,可是爲什麼,耳邊會有這個奇怪的聲音?爲什麼,會到了這裡?還有什麼李淵在太原起兵?這女子口中的皇上,不就是隋煬帝楊廣嗎?
你以爲是隋唐英雄傳啊!莫不是在拍電視劇?
楊祐開不了口,只能心中怒罵着,可是剛剛想完,突然只覺得腦海中,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不由自主的昏迷了過去。
昏睡中,楊祐迷迷糊糊的看到,對,是看到,這種感覺很是奇怪,他明明置身於一間寬闊的屋子裡,可是卻彷彿是在俯視着這間屋子,將這屋子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在寬闊的屋子裡,自己站在一邊,而在自己的正前方,一個少年,身着華服,長的頗爲秀氣,此刻坐在榻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一雙靈秀的眸子閃動着光澤看着楊祐,卻又不言語。
“你是誰?”良久,楊祐忍不住的問道。
“我?不就是你嘍?”那面容清秀的少年臉上,雖然帶着笑容,可是依舊清亮的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哀愁,那是一種絕望的哀愁,讓楊祐的心中有些惶然。
“我,就是你?”楊祐咋舌,這個少年可是第一次見到。
“不錯,從今日開始,你就是我,代王楊侑,大隋的大興留守,如今聖上的孫子,楊……侑!”那少年說着,最後兩個字,一字一頓,有如千斤,重重的擊打在楊祐的心頭,讓楊祐心中不由一沉,果然……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麼?可是,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少年不理一臉震驚的楊祐,忽然低下頭,喃喃自語的說道:“如今大隋的局勢,恐怕比病入膏肓的病人還要難醫治吧?”
說完,那少年苦笑着擡起頭,眸子瞬也不瞬的瞧着楊祐,說道:“我去了,你,珍重!”說着,身子向後飄去,似乎有人在身後抓着他一般。
楊祐心中大急,忙叫嚷着:“你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別走,我還有事要問你!”說着,他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抓住那少年,可是那少年越飄越快,楊祐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
楊祐大喝一聲,猛地撲了上去,想要抓住少年,可是自己的奮力一撲,還是抓了一個空。楊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可是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他無奈擡起頭正要說些什麼,那少年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在那裡,快出來,出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楊祐大聲的喊着,可是那少年真的消失了,沒有他的身影,整個屋子,只有楊祐的聲音在迴盪着,久久不能平息。
楊祐猛地坐在了地上,思考着這一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說,真的穿越到了大業十三年。
大業十三年,天下豪傑蜂起,李淵、竇建德、蕭銑、杜伏威、薛舉等等,無論那個都是名震一方的英雄;大業十三年,猛將輩出,宋金剛、薛仁果、秦叔寶、羅士信等等,無不是軍中猛將,爲一時之驍將。
而更爲重要的是,大業十三年,李淵已經起兵,揮師直取大興!
像他這種考古專業的學生,歷史自然也有涉及,因此,楊祐自然知道,李淵起兵之後,先破霍邑,斬殺了宋老生;後來雖然拿不下屈突通把守的河東,但也及時採取了對策,招攬了關中羣盜,並兵分幾路,渡過黃河,對大興城,也就是後世的長安城採取了合圍之勢。
從李淵起兵的時間算起,不過半年,就將大興城奪下,隨後,李淵在關中收買人心,兵不血刃招攬巴蜀,建立了可靠的根據地,後來又剿滅了隴西的強敵,成爲當時最大的勢力之一。
李淵的這個勢頭,幾乎勢不可擋。
更何況,李淵帳下,人才輩出,而最出名的,莫過於後來的唐太宗李世民!隋末唐初幾次關鍵戰役,淺水原對抗西秦薛家、柏壁對抗劉武周以及中原大戰對抗王世充和竇建德,無不顯示出李世民的軍事才能。
這樣的一個人,被後世稱爲千古一帝的“天可汗”,是自己這個軍事盲能夠比擬的嗎?更何況,是在大隋威望急速下降、名將幾乎損失殆盡的情況下,更是沒有幾分勝算。
老天,這是要我去送死嗎?
楊祐想着,腦中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昏迷了過去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就在楊祐看見那小人的時候,一個宮裝的婦人,臉上帶着深深的憂慮,爲牀上昏迷的少年擦着額上的細汗,突然牀上昏迷的人兒猛地大叫了一聲,那宮裝婦人急忙按住少年,看着少年扭曲的面孔,心中充滿了憂慮……
清晨,太陽光從屋外照射了進來,映照在楊祐的臉上,很是暖和。
耳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楊祐,不,這個時候,應該叫做楊侑了。經歷了這場昏迷,他似乎已經完全融合到了楊侑的身體裡面,如今,楊祐就是楊侑,同爲一人,再也不分彼此!
神清氣爽的楊侑睜開眼,這才發現,在一旁的睡着的是母親韋氏。
前世的楊侑,因爲父母工作很忙,常年在外,難得享受這份母愛,此刻看見韋氏疲倦的臉色,哪能還不明白母親在此守候了一夜?當下心中感動,忍不住叫了一聲:“孃親。”
“啊,大郎你醒了?”韋氏聽見聲音,頓時驚醒過來,看見楊侑微微擡起的上身,疲倦的臉上帶着笑意:“你可好了一些?啊,對,你應該餓了,娘這就叫人去做吃的!”
看着韋氏語無倫次的模樣,楊侑頗爲感動的笑了一笑,說道:“娘,我已經沒事了,你不要着急!”
韋氏聽到聲音,安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楊侑,笑了一笑,說道:“瞧你,剛剛醒過來,反而像個小大人似地安慰孃親。”
楊侑心中想着,年紀小?好歹前世也是考古系的研究生,活了二十五六年了,若不是想着功成再結婚,孩子早就能打醬油了,那裡還是小大人?
不過這話卻不能說。
這時,外面有聲音傳來,“殿下可好了一些?”
楊侑心中一震,他聽出來了,是京兆郡丞骨儀。
“這,殿下至今未醒,兩位還是請回吧!”回答的是一名宦者,楊侑記得此人名叫小桂子,大約十七八的年紀,比自己大上兩歲。這宦者從小就伺候自己,和自己關係很好。(注一)
“唉,這可怎麼辦?”一個聲音焦急的說道。楊祐微微揚眉,這個人是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
楊侑正要站起身來,就又聽見陰世師的聲音帶着焦急,“骨郡丞,如今李淵殺了宋老生,霍邑已然失守,聽說河東各郡紛紛而降,局勢糜爛至此,又當如何?”
“轟!”楊侑聽了,腦子裡就是一愣。熟悉歷史的他知道知道,宋老生兵敗,乃是八月初,隨後,李淵兵貴神速,一個月之間,連下臨汾、絳郡、龍門等地,兵鋒直達黃河岸邊,隨後就渡過黃河,對大興進行夾擊。
而就目前的大興而言,承襲了楊侑記憶的楊祐自然知道,今年以來,先是龐玉、霍世舉帶兵兩萬支援東都洛陽,之後聽聞李淵在太原起兵,陰世師就做出了佈置,宋老生兩萬兵馬守霍邑,屈突通四萬守河東,加上之前大部分的禁軍隨着聖上,如今大興的兵力不過三萬!
這三萬士兵面對的,是關中一帶的各路反賊,李採玉、何潘仁、孫華、李仲文、丘師利、向善值等各路反賊,加起來至少有十二、三萬,更不用說李淵大兵壓境,隴西方面還有西秦薛舉十餘萬精騎時刻窺視。
這樣的情況,楊侑覺得已經不能用糜爛來形容了。他忍不住想要大罵,這賊老天,穿什麼不好,非要穿越到一個即將作爲傀儡,然後被李淵殺害的小皇帝身上?
這不是等死嗎?楊侑本來稍微平復的心情再度暴怒起來,他雙拳握緊,就差張口國罵了。
看見楊侑的表情,韋氏卻是心中一驚,柔聲道:“大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說着,伸出手去,摸着楊侑的額頭。
楊侑本來就是一時激憤,聽到韋氏溫柔的聲音,心中一震,轉瞬冷靜了下來。既然已經附身到了楊侑的身上,悲傷何益,憤怒何益?
如果,楊祐只是穿越到某個百姓的身上,他還有可能去投靠李淵,或者去尋一個安靜的所在,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什麼的,可是,可是自己的身份竟然是大隋的大興留守,身爲皇室的代王楊侑!
這個身份決定了楊侑不可能投靠李淵,而且歷史也證明了,李淵絕對不會留着自己的性命。史書上說,楊侑禪讓帝位給李淵之後,不久因病而亡,但楊祐知道,這不過是李唐冠冕堂皇的掩飾罷了!
前朝皇室,尤其是從帝位上退下來的皇帝,能夠善終的能有幾人?而且,李淵統一天下過程中,其他勢力,如薛仁果、竇建德都是被擒之後斬殺在大興鬧市口,就算是早就投降的杜伏威,最終也落下被殺的命運。
這絕對不是楊侑想要的。看着母親韋氏一臉的擔心,楊侑心中已經暗暗下了決定。那就是逆天而行,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再做那傀儡,不再做那任人宰割的隋恭帝楊侑!
此刻,李淵已經攻破了霍邑,兵鋒直指大興!時間緊迫,上蒼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不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屬於自己的力量,並作出各種有效的安排,那麼自己的最終命運,恐怕和歷史的楊侑差不離吧?
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到了這個時代,那就讓我搏一搏,看一看誰能笑到最後吧!想到此,楊侑喊道:“小桂子!”
“啊,殿下醒了!”小桂子聽到聲音,尖着回了一聲,朝着內屋進來。
骨儀、陰世師兩人相視一眼,互相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焦慮、期盼,然而在兩人眼中的,更多的是無奈。是的,無奈,皇上一意孤行,幾次徵遼失敗,更不肯回轉關中勵精圖治,非要帶着禁軍驍果去那江都煙花之地,不僅不能穩定京師,更極大的削弱了大隋對關中的控制力。
內室,楊侑吩咐道:“來人,伺候孤穿衣!”
“大郎,你剛醒,今日的朝會還是免了吧!”韋氏勸着,眼中有着愛憐。
楊侑這才明白,原來今日是朝會之期,因此陰世師、骨儀兩人才來詢問。不過就算不是,霍邑失守這等大事,十萬火急,豈容怠慢?
“娘,你放心,孩兒身體已經好了!”說着,楊侑裝作天真,蹦了幾下,以示身體無礙。
“唉,那你可要小心,娘去燉點雞湯,回來給你喝!”韋氏說着。眼中泛着淚花。元德太子早死,皇上又閒不住,一會挖運河,一會修長城,一會西巡張掖,一會又東征高麗,在大興城的日子屈指可數。
皇上忙這忙那,整日不得安寧,以至於弄得天下大亂,羣寇蜂起。她的一顆心兒只系在兒子身上,自然捨不得他辛苦。
“嗯,那就勞煩孃親了!”楊侑說着,這時,宮女走來,替楊侑換着衣裳。
楊侑這才發現,楊侑雖然年紀不過十六,但也算高大強壯,手上虎口處,更有老繭。很顯然,這具身軀本來的主人雖然年少,但是經常練武。
畢竟,大隋楊氏乃是軍伍出身,學武風氣很濃,他雖年幼,卻也不曾鬆懈。這讓楊侑有了一絲安慰,亂世之中,拳頭硬纔是硬道理。
穿好衣裳,楊侑帶着小桂子朝着門口走去,遠遠地,就聽見兩人說着話。
“陰將軍,前番日子,反賊李淵的三女兒李秀寧在鄠縣(今陝西戶縣)一帶招兵買馬,不知戰況如何?”骨儀說道。
陰世師聽了,沉默半響,終於開口說道:“此女巾幗不讓鬚眉,老夫幾次進攻,卻被挫敗。”
骨儀大驚,問道:“據說李秀寧不過幾百人,將軍何以攻之不克?”
“唉!”陰世師狠狠的一拳打在門柱之上,說道:“此人不知如何說服了何潘仁,有兵三萬,兩軍互爲援助,老夫一時不查,誤中埋伏,以至於損兵折將,真是羞死人也!”
“可是,你……”骨儀欲言又止。
“可是我爲什麼謊稱大勝,剿滅反賊無數?”陰世師冷冷的聲音傳來,突然,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說道:“如今的情況,你還不懂麼?遠的不說,就說這大興城中的那位,可是等着看我們的笑話呢!”
骨儀聽了,沉默不語,良久,黯然長嘆。
“兩位卿家,上朝吧!”楊侑說着,目光掃過了兩人。剛纔的話,他已經聽到了,結合後世所知道的,他認爲骨儀、陰世師這兩個人,算是忠臣,卻不能算是良臣,他們可用,卻不能重用,不然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
骨儀、陰世師兩人看楊侑出來,面無表情,心中惶然,低低應了一聲,隨着楊侑朝着大興殿走去。
一路上,楊侑緊緊的皺着眉頭。他之所以上朝,就是着急關中形勢。他實在想不明白,陰世師爲何不派兵守鼠雀谷谷中的要隘?要知道從太原南下,鼠雀谷是必經之路,只要選一良將,駐守谷中要隘,採用烏龜戰術,那李淵根本就出不來,更不用說攻破霍邑了。
這其中的關鍵,難道他看不出來?
看來,此人不僅名不副實,這心底,或許還有一番心思罷?
那也是,這滿朝文武,託病的託病,辭官的辭官,逃走的逃走,還有幾個忠臣?這時候,楊侑突然覺得,或許洛陽越王楊侗那邊的局勢還要好上一些罷?
也罷,今日就讓孤瞧上一瞧,再作計較。楊侑收斂心神,跨進了大興殿。
“代王千歲到!”禮儀監的宦者看見代王來了,急忙尖着嗓子喊道。後面的宦者聽見,也跟着喊着,聲音此起彼伏,層層傳了下去。
“恭迎殿下!”羣臣跪下,齊聲說道。
楊侑緩緩的朝着王座走去,目光冷冷的掃視人羣,忽然,他眼前一亮,只見一個老頭,臉容老朽,臉上佈滿了溝壑,顯得很是滄桑。
那就是衛玄衛文升?楊侑心中念着。目光在元邁、顧覽、崔毗伽、李仁政等人的臉上掃過。
到了王座之上,楊侑坐下,衆臣再度施禮跪拜,不管怎樣,楊侑雖然年少,但依舊是當今聖上欽點的大興城留守,是大興的主人,這種禮數少不得,更不可荒廢。
“衆卿免禮,平身!”楊侑說着。雙膝一盤,坐在了茵褥之上。
司禮監宦者上前一步,例行的說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話音未落,只見太僕少卿韓紹走了出來,手持象牙笏,說道:“臣韓紹有事啓奏!”
楊侑看了韓紹一眼,暗想今日就讓我看個清楚:“准奏!”
注一:楊侑大業十三年應爲十四歲,此處改大了一點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