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等方士枚,韓秀峰一直等到中午才讓衆人召集鄉勇登船啓程。
方士枚最後的那點積蓄和管當鋪借的四千兩銀子就這麼被韓秀峰截下了,方士枚心急如焚,一直跟到韓秀峰坐的小船上,苦着臉道:“韓老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我懂,可你有你的難處,我一樣有我的難處,徐老鬼要是問起來,我怎麼跟他解釋?”
韓秀峰坐下道:“實話實說,有啥不好解釋的?”
“實話實說容易,可勸鄉紳捐輸五千兩和五百石米是徐老鬼交辦給我的差事,人在銀子和米就得在,你就這麼半路上搶走,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方兄,你這是說哪裡話。”
“本來就是,徐老鬼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
韓秀峰拍拍方士枚胳膊,笑道:“方兄大可放心,你就這麼實話實說,他一定不會爲難你。”
方士枚不敢就這麼去泰州交差,氣呼呼地說:“要去一道去!”
“我倒是想跟你一道去,可我走得開嗎?”韓秀峰撓撓頭,像想出了個多高明的主意一般笑道:“方兄,要不這樣,我給你打張收條。沒憑沒據的你是不太好交差,有收條就等於有憑據,有憑據就好說了。”
“徐老鬼有那麼好說話嗎,有憑據也沒用!”
“咋會沒用,你放心地去泰州,就說我韓秀峰跟土匪似的搶了你的錢糧,徐老鬼就算怪罪也只會怪罪我,不會怪罪到你頭上。”看着方士枚愁眉苦臉的樣子,韓秀峰又說道:“你手無縛雞之力,手下又沒幾個人,而我手下不光有三團鄉勇,還有角斜場的三百多號青壯,你想攔也攔不住!”
方士枚哭笑不得地問:“徐老鬼會信嗎?”
韓秀峰沒想到他的膽竟這麼小,竟會這麼害怕徐老鬼,乾脆揪住他身上的官服,使勁兒一撕,只聽見“嘩啦”一聲,官服被撕開了一個近兩尺長的口子。
方士枚嚇一跳,正準備躲避,韓秀峰又探頭喊道:“大頭,樑九,帶幾個人掉頭回白米,給中午解運錢糧的那幾個青壯點顏色瞧瞧,下手別沒輕沒重,打他們個鼻青臉腫就行了。”
“少爺,爲啥打他們?”大頭不解地問。
“讓打你去就打,”韓秀峰想了想,又朝對面的船喊道:“王兄,你跟大頭一道去,揍完之後好生安撫,一個人給他們點錢,不能讓他們白挨一頓揍。”
王監生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行,我們這就掉頭。韓老爺,你們別走那麼快,不然我們趕不上。”
“我不着急,不過你們也得快點。”
“曉得。”
前天託潘二往泰州送的是捐頂戴的銀子,方士枚今天解運的是海安鄉紳捐輸的錢糧,要是不把這五千兩銀子截下來,那就等於不光捐納還得捐輸。
總之,這一切是早跟當鋪謝掌櫃說定的。
徐老鬼是從海安弄走了五千多兩,連同韓秀峰捐從六品州同的共九千多兩。不過其中五千兩不但是方士枚管當鋪借的,而且徐老鬼一樣撈不着,因爲捐頂戴的銀子得上交戶部。
王監生已經拿回了捐頂戴的銀子,自然要把事做漂亮點,立馬讓船伕掉頭,同大頭等人所坐的小船一起回白米。
韓秀峰則笑看着方士枚道:“方兄,你別一個人去泰州,把顧院長幫着召集的那幾青壯一起帶上,讓徐老鬼看看我有多蠻不講理。讓他曉得你不是沒阻攔,而是沒攔住。”
“苦肉計?”方士枚指着被撕壞的官服問。
“你不是擔心交不了差嗎,我只能出此下策。”
“韓老弟,苦肉計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爲什麼不早點說?我就兩身官服,這件被撕成這樣,讓我以後怎麼換洗,早說我就換身衣裳了!”
“對不住對不住,這件官服算我的,回頭我給你賠。”
“這可是你說的。”
“一件官服而已,你等着,我就算再忙也得買一件差人給你送海安去。”
……
爲了等王監生和大頭他們回來,韓秀峰乾脆讓船隊靠岸,沒想到沒等到大頭竟等到了蘇覺明。蘇覺明急着回來報信,韓宸之前派去的幾個衙役又因爲送信陸續回來了,手下沒人他只能自個兒回來,結果在河上遇到了鄉勇團的船隊。
“有沒有吃中飯,沒吃這兒有乾糧。”
“謝韓老爺,我們還是先說正事吧。”
“也好,你先說。”
蘇覺明好奇地看了看坐在邊上的方士枚,從韓秀峰手裡接過燒餅,急切地說:“韓老爺,這次是真的,江寧城被賊匪給攻佔了,陸制臺真死了!”
意料之中的事,但親耳聽到這消息韓秀峰還是有些緊張,禁不住問:“曉得城是怎麼被賊匪攻破的嗎?”
“曉得,城破時有不少兵丁和百姓趁亂逃出來了,有人逃到了瓜洲,也有人逃到了揚州,聽逃出來的人說,初十早上,天沒亮,還有大霧,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儀鳳門被賊匪炸開一個兩三丈大的缺口。
守城的兵勇有的被炸死了,有的四處逃命。賊匪從缺口衝進城,兵分兩路,一路直奔鼓樓,一路從金川門殺向神策門,一直殺到雞籠山。後來又分兵,一路殺到滿城,一路去攻太平門!”
蘇覺明咬了一口燒餅,三口兩口吃完連水都顧不上喝,便接着道:“聽逃出來的鎮標兵丁說,陸制臺被爆炸聲驚醒,嚇得失魂落魄,急忙乘轎去察看,就帶了十幾個壯勇。結果沒走多遠就遇上股賊匪,壯勇、轎伕嚇得扔下他逃命去了,賊匪沒去追那壯勇和轎伕,而是衝上去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後來呢?”方士枚驚恐的問。
“陸制臺一死,城裡全亂套了,賊匪見人就殺,勢如破竹,那些旗丁曉得賊匪繞不了他們,全部退入滿城,本以爲城高牆厚,易守難攻。結果賊匪一鼓作氣把滿城也給攻下來,江寧將軍祥厚見大勢已去自盡殉國。”
“其他官員呢?”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戰死,因爲剿匪不力被皇上革職的廣西巡撫鄒鳴鶴不但戰死還被賊匪分了屍。原本在江北賑災,一接賊匪順江而下的消息便馳返江寧的江寧布政使祁宿藻祁大人,糧道陳克讓陳大人、江寧知府魏亨逵、同知承恩、通判程文榮、上元知縣劉同纓、江寧知縣張行澍均無一倖免,全已殉國!”
想到包裹還有一份段大章幫着寫給祁宿藻的推薦信,韓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禁不住問:“祁大人殉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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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國了,城裡的大小官員幾乎全戰死了,據說好多士紳見逃不出去竟舉家自盡,吞金投河的不曉得有多少。”
韓秀峰定定心神,追問道:“賊匪有沒有分兵來攻瓜洲揚州?”
“暫時沒有,不過也快了。”蘇覺明放下吃了一半的燒餅,又苦着臉道:“韓老爺,瓜洲根本用不着賊匪來攻,我回來時聽人說瓜洲營守備和那些個千總、把總一收到江寧城破的消息就跑了。”
“賊匪還沒來他們就跑了?”方士枚驚詫地問。
“跑了,全跑光了。”蘇覺明無奈地點點頭,想想又苦笑道:“就算不跑也擋不住賊匪,我打聽過,瓜洲營的馬、步、戰兵和守兵加起來攏共才三百多號人,戰馬四十七匹,唬船八隻,火藥局一所。不過這是名冊上的,實際上肯定沒這麼多,何況他們還得分防城外和大橋的那些汛地。”
“揚州呢,揚州城裡現在啥情形?”韓秀峰低聲問。
“亂成一團,聽說漕運總督楊殿邦已經不在城裡了,到底去了哪兒誰也不曉得。”蘇覺明頓了頓,接着道:“有些士紳和鹽商覺得這城能贖回,正忙着籌銀子。也有些士紳和鹽商覺得這是與虎謀皮,要麼去了清江浦,要麼拖家帶口來泰州,回來這一路上我遇到幾十個。”
想到瓜洲營的綠營兵全跑了,揚州城的守兵估計也快了,韓秀峰立馬鑽出船艙,朝剛趕上來的王監生等人喊道:“王兄,勞煩你先帶三船糧和樑九一道去泰州,找到陸大明和樑六之後直接去揚州!”
“去揚州做什麼?”王監生大吃一驚。
“江寧城破,瓜州營的守備、千總和那些個綠營兵全嚇跑了,揚州城的那些守兵估計也快了。我們現在不缺人,就缺兵器,你趕緊過去看看能不能收攏一些。”
“可是揚州那邊我不熟!”
“覺明回來了,這些消息就是覺明送回來的,揚州那邊他熟,他跟你一道去。”韓秀峰想了想,又說道:“揚州那邊我們還有人,張光成的堂弟張光生,韓大使的堂弟韓博全在那兒,你只要把人和糧帶過去就行!”
王監生雖然不想死,但跟韓秀峰一樣覺得這是個建功立業的機會,覺得富貴就應該險中求,禁不住問:“要是遇上潰兵,要不要收攏?”
“潰兵一個也不要,只要兵器,尤其鳥槍、擡槍和大炮,有多少要多少!動作一定要快,絕不會讓潰兵丟掉的那些兵器落入賊匪手裡。”韓秀峰緊攥着拳頭,接着道:“早去早回,事一辦完就……就去萬福橋。到時候到底該回泰州還是去別的地方,我會差人去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