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前,劉承祐大馬金刀坐在一張太師椅間,一身緊緻的武服,微微凸顯出肚腩,手裡端着盞茶杯,淺淺地飲啜着。
場間,四名皇子正在修習武藝,手裡揮舞着木劍,兩兩對戰,你來我往。當然,主要目的在於演武,將各自所學展現,但看起來,還是老四最爲從容,動作最熟練有力。其中最小的是皇五字劉昀,如今也快滿十週歲了。
兵器架間,站着一名老者,不過已經不是藥元福了,汾國公在去歲夏季卒逝,時年七十九歲,已是十分高壽了。接替的乃是老臣英國公郭從義,自河東都司調任東京,給皇子們當老師,這是一份極高的榮耀。
郭從義,又是個與莊宗淵源深厚的武將,也是開國元勳,漢興之後,一直作爲軍中大佬,禁軍中的實力派。
國初以一軍主將兼領節度者,有他。十多年間,累鎮守四州,全是要害之處。雖然除了討滅杜重威之外,大漢這些年的軍事戰爭中基本沒有他的身影,但這麼多年他的地位始終沒有降低。
就衝着在禁軍的多次整飭中,始終有他一席之位,哪怕諸多後生都爬到其頭上。並且坐鎮大名府多年,所駐禁軍亦多爲他下屬,由此可見劉承祐對他的信重。
郭從義呢,也是個妙人,除了軍事能力之外,也風雅得多,是個很有情趣的人,絕非一般的武夫。是以,在教習的過程中,很受皇子的喜愛,尤其是對他的多才多藝、儒將風度地欽佩。藥元福是個好老師,嚴厲正直,皇子們在其面前大多又敬又畏,少有郭從義的感染能力。
太子劉暘則站在劉承祐身旁,幾年的儲君生涯下來,倒是越發穩重了。此時,恭恭敬敬地向劉承祐彙報着一些政務。隨着他年紀漸長,再加上長時間的觀政,耳濡目染之下,今春開始劉承祐已經嘗試着讓他參與朝政的處理與決策了,特地讓政事堂分一些合適的事務,交與東宮處理。
雖然只是一些無關大局的瑣碎事,但是足以起到考驗作用,而根據觀察,劉暘做得還不錯。當然,也是有似李昉這樣的東宮屬臣輔佐的緣故。
“那個室利佛室國是怎麼回事,其地處何方嗎?”劉承祐突然問劉暘。
聞問,劉暘稍微回憶了下,說道:“據報,是安南以南的一個國家,國土不小,控制南海諸番水道之要衝,其國商賈,多有至嶺南從事貨殖貿易。此次,還是此國第一次遣使到東京朝貢,由此可見,大漢的威嚴已然擴散開來。”
點了點頭,劉承祐吩咐着:“等來使到了東京,你去接見,瞭解一下這些年南番的情況!”
“是!”
“爹爹!”這個時候,五子劉昀跑了上來,出了一頭的汗,武服也有些髒,木劍搭在手中,氣喘吁吁,靈動的眼睛充滿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劉承祐。
“怎麼,累了?”劉承祐莞爾一笑。
“嗯!”劉昀趕忙點點頭。
此子乃折妃所生,從小就有“奇異”的表現,比如六歲了才被強制斷奶,平日表現異常憊懶,從來沒有努力的言行,讀書習武都像是在應付任務。讓背誦一段文章,從來不肯多讀一個字,按照要求來,張昭就曾向劉承祐感慨,五皇子人是聰明的,後面半句沒說出口,讓劉承祐自己體會。
相較之下,三皇子劉晞的懶散也是出了名的,然而,劉晞背後的刻苦,劉承祐也是心知肚明的。而劉昀,則給人一種瀟灑感,從小腦門上似乎就刻着幾個字:我不想努力。
可以說,與一母同胞的四哥相比,劉昀是另一個極端。劉昉有英氣,少負壯志,劉昀則是鹹魚一個,哪怕年紀小,強逼他,反而容易鬧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來。
看着這個讓他頗感頭疼的兒子,注意到他轉悠着的眼神,劉承祐知道,他又想偷懶了。因此,臉色一板,嚴肅道:“這纔多長時間,完成任務了?”
劉昀趕忙道:“師傅所教,都演練過一遍了!”
“五郎年紀小,氣力不足,讓他歇會兒吧!”劉暘在旁開口。聞言,劉昀趕忙朝着太子哥哥擠眉弄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郭卿,你覺得呢?”瞪了劉昀一眼,劉承祐問帶着劉煦、劉晞、劉昉近前的郭從義。
郭從義是年紀越大,越有風度,那是一種讓人羨慕的瀟灑從容,旁人學都學不來。朝劉承祐一禮,郭從義道:“皇子殿下們都是天潢貴胄,千金貴體,習武只是爲了強身健體,而非廝殺術,能夠起到鍛鍊效果,已然足矣。今日乃是陛下檢視成果,陛下若覺不足,可再演習!”
郭從義言罷,劉昉也開口了,說道:“如欲檢驗,還需戰陣上見真章,如此演練,頗無趣!”
“黃口小兒,大言不慚!”劉承祐當即斥了一句,他雖然喜歡劉昉,但並不喜歡一個狂傲的性格,因此哪怕是他無心之言,也會加以訓斥。
劉昉呢,倒也不以爲意,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幾個兒子,除了劉昀之外,個頭都是瘋長。擺了擺手,吩咐道:“自由活動,都散去吧!”
君命一下,引得一陣歡呼,劉昉拉着劉昀就往外邊跑:“走,帶你去騎馬!”
劉晞則不急不緩的,朝劉承祐行了個禮,坐到一邊,慢條斯理地喝水,吃水果。
瞧向郭從義,劉承祐說:“郭卿,讓你調教朕這幾個兒子,可是麻煩你了!”
郭從義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應道:“此乃老臣的榮幸!”
“你有事?”又瞧着規規矩矩地候在那邊的劉煦,劉承祐問。
劉煦拱手道:“過幾日,表哥成親,兒想過府與宴祝賀!”
聞言,劉承祐微訝,但見着這個溫潤如玉的長子,幾乎不假思索,道:“這是應該的!朕讓人準備一件禮物,屆時你一併帶去!”
“謝爹爹!”
已故耿宸妃有一個哥哥,名叫耿重恩,因爲妹妹的緣故,也得了個官職,只是比起其他皇親國戚,要低調得多,到乾祐十五年了,也只是個少府監。
哪怕到如今,念及耿宸妃,劉承祐心中也會生出少許漣漪,對劉煦頗爲憐惜。
然而,恍然間,劉承祐發覺,自己的兒子們似乎真的長大了。看了看長子,又看了看太子,心情逐漸複雜起來了。
孩子長大了,就難免開始出現狀況了,於皇家而言,最現實的事情,無過於儲位、權力之爭了。以劉承祐的心性而言,固然立了太子,但他絕不希望劉暘就覺得自己地位穩固無法動搖,沒了警惕,當個安樂太子。
因此,該有的壓力,是絕對會給的。而最大的壓力,無過於其他皇子,但是,劉承祐又不希望,由此而產生的宮廷內鬥,兄弟鬩牆。
過往,皇子們還小的時候,他這種心理還不明顯。然而,隨着立了太子,隨着其他皇子也漸漸長大,劉承祐內心的矛盾也就開始加深了。
當然,就目前爲止,還遠未到那種地步,只是劉皇帝難免有這種憂患意識。
對於大權在握的帝王而言,閒適是很難得的,於劉承祐而言,則更甚。難得地休息了幾日,那份平靜悠然,便被打破了。有的事情他可以下放,但有的事情,卻由不得他了。
孫彥筠匆匆而來,表情嚴肅地道:“啓稟官家,宮內傳來消息,說幽州有信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