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後,劉承祐並未回崇政殿,而是直接到樞密院,同樞密副使鄭仁誨及諸承旨、佐吏,一道梳理軍務。樞密院向來是大漢軍政中心,發兵之後,份量則更重,中原及河北所有涉兵之軍政要令,悉出於此。
關於契丹的軍情消息,陸續自北而來,邊關鎮守,軍情探事,各據情而報。隨着信息的增多,對千里之外的燕地情況,劉承祐也有了更全面的瞭解。
契丹軍力全面收縮,幽州周邊五十里,少有遼騎,至燕南的漢軍防線周邊,則更無蹤跡。契丹新帝耶律璟,在檀州密雲接受朝拜,正式登基,文武上尊號曰天順皇帝。
趙匡贊派指揮使趙思綰率輕騎北上試探,結果一直過了懷柔,逼近密雲,方纔有契丹騎兵攔截。一番廝殺,胡騎此番甚是瘋狂,亡命糾纏十餘里。據趙匡贊報,雖則斬獲有近兩百,但自身也損失了上百騎。要知道,趙思綰手底下的騎兵,可是燕軍中戰鬥力最強的軍隊。
雖然只是一小片面,但自其中可見,遼軍的意志,似乎並未完全消解。這,倒又堅定了一分劉承祐南下的決心。
當夜,劉承祐的精神一直處於亢奮狀態,抽出空到三司轉了一圈,順便叫上仍在政事堂的範質,一道研究錢糧問題,打仗就是打錢糧,打國力,這個概念早在劉承祐腦中紮根。值此時勢,廢寢忘食的,又豈止樞密與兵部。
等劉承祐回到樞密院,意外地發現郭威一身紫服,已復職回衙,魏仁浦也被叫來,認真聽取,察問軍務詳情......
對於臣僚們這般宵衣旰食,劉承祐劉承祐頗爲感激,一番發自內心的讚揚,即令準備宵夜、飲品以供之,也一同加入到討論之中,君臣幾人,則直接勾勒起南征的具體事宜來。到後半夜實在熬不住了,讓臣僚們各去休息,劉承祐也只在樞密機房內小憩了一會兒。
待到清晨,天色仍舊朦朧之時,劉承祐方纔回到政殿,簡答地洗漱,進食,着龍袍,即召羣臣於廣政殿。
還是昨天那幹人,不過,在文武們陸續趕到朝房之時,發現許久未曾露面於廟堂的郭威已然在座。不少人都面露驚訝,文臣們驚訝過後便是恍然,上前見禮道喜即罷,似尚洪遷、王殷、杜漢徽三人,則是樂呵呵的在朝房中同郭威敘起舊來。
半年多的隱避時間下來,郭威在朝中的名望,似乎沒有過於削弱,這便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了。
郭樞密有人望,陛下當善防之。此言,是那武德副使王景崇此前斗膽密奏的,然後,劉承祐便很平淡對其交待,讓他替自己防備着......
廣政殿內,劉承祐翠冕金袍,直登御座,接受朝拜過後,先特意指着郭威解釋了一句:“郭樞密養病半載,今痊癒歸來,重掌樞密軍機之政!”
言罷,環視一圈,神情一肅,高聲道:“兼採羣議,綜合南北情勢,朕已決議,舍北就南,兵鋒轉向,攻略僞唐,盡取江北之地!”
“陛下英明!”率先起身高呼的,正是王樸,只見此君情緒激動。神情疲憊,兩眼通紅,顯然也是沒睡好,但神情之間,盡是興奮。
“先別忙着唱頌!”稍一停頓,劉承祐沉聲斂容,有股蔑視八方的氣勢:“朕話說在前頭,放棄北伐良機,是朕所做萬難之決定。然計議已定,諸卿當戮力同心,運籌帷幄,討定淮南,飲馬長江!”
“遵命!”聞言,一干文武當即齊聲應道。
戰略一定,劉承祐旋即與衆臣,商議起南征具體事宜。戰略轉向,可不是劉承祐一拍腦袋,詔令一下,即能落實的。自上而下,涉及到方方面面,朝廷諸部。所幸,如今的大漢朝廷,正處於戰時狀態,諸司圍繞着抗擊契丹,已然運轉的一段時間了。
經過商討,有幾道制令,當殿議定,即發。
其一,制令燕王趙匡贊及冀北道行營都部署何福進,繼續加強對遼防禦備戰,嚴密監視檀、薊契丹軍隊的動向。
其二,黃河一線的禁軍及戍軍,各歸原防,其餘諸州,暫止動員。在王峻及慕容延釗統率下先行北上之小底軍、護聖軍、奉國軍,及侍衛龍捷馬軍,調頭南下。着就近州縣,蒐集舟楫,徵召民船,走水路運兵,前往宿州集結。靖江軍全軍,也向南方調動。
其三,停止向河北轉運糧秣、軍械,既發之輜需,已達者卸入倉儲,在途者同樣轉向,向南輸送。東京後續籌措之糧械,沿運河南輸。
其四,兩京及河南諸州鎮,各下名額,徵召民役五萬,以備大軍之需。淮上漢軍,需要探查敵情,提高警備,做好迎中央禁軍南下的準備。
其五,湖南那邊,澧州防禦使曹胤,得聯合着朗州王逵、周行逢等人,製造點矛盾、事端,牽扯唐軍。當然,這是暗制。
其六,遣使者南平、吳越兩國,共謀大事。
其七,便是定下了南征的軍政指揮系統,淮南道行營都部署,經過商議斟酌,還是選定了侍衛副帥王峻,慕容延釗爲行營都虞侯。工部尚書王樸,爲淮南道水陸轉運使,負責大軍後勤供給。宰臣們坐鎮東京,負責各類輜重補給的籌措,其中魏仁浦兼職京城巡檢;郭威以樞密使之職,處置全國軍令;另外,皇叔慕容彥超,被劉承祐拔爲開封府尹,侯益那老頭幹得太久,給他挪了挪位置......
這幾道軍政之令,總體來看,仍顯得保守,在河北保留着隨時抗擊契丹的基礎。不得不保守,契丹仍在燕山一線的重兵,也值得這份警惕。而北邊的預警力度,還得根據契丹的情況,而作調整。
這也是劉承祐同樣宣佈的親征淮南,卻暫時以王峻、慕容延釗在前線統軍征伐的緣故。在完全確認北方威脅解除之前,劉承祐還是打算坐鎮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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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子意志之下,中書門下、三司、及樞密院就如上了發條的機器,在戰爭的頻道上,加速動了起來,一系列軍政要令,北傳南達。決心下定之後,劉承祐反倒輕鬆下來,開始全心投入到淮南戰略上。
未幾,收到了冀北都部署何福進的奏報,契丹皇帝遣使來朝,他已派軍卒護衛來京。
就在當日下午,遼使抵京,即被劉承祐召入宮中。劉承祐有預感,遼使帶來的,絕對是好消息。
自天福十二年北漢建立之後,近五年的時間下來,北漢與契丹之間,可謂仇深似海,互爲攻伐,邊境之上,未嘗有一歲是安寧的,劉承祐的對外態度也是硬,一硬到底。時隔數載,這還是第一次有使節往來,並且是契丹人主動遣使。
就在崇政殿中,着魏仁浦、郭威作陪,劉承祐接見來使者,遼左客省使,蕭護思。
蕭護思原爲遼之御史中丞,總典羣牧部籍,在南征大臣之列。耶律璟即位,以其有才幹,遷爲左客省使,出使東京。
這是個中年人,臉上毛髮旺盛,輪廓分明,一雙眼睛倒顯有神,進殿之後,四下打量着,面對北漢君臣的審視,也淡定如風。
至殿中,躬身行禮,聲音洪亮:“外臣蕭護思,奉大遼天順皇帝之命,問好大漢皇帝!”
從其意態,可見驕矜,不知是契丹十數年來對中原王朝養成的倨傲,還是刻意爲之,想要不墮其威。
“免禮!”劉承祐擺了擺手,故作不知問道:“天順皇帝?朕若沒有記錯,你契丹之主,不是尊號天祿?何時改換,如此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