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侁於榆林道調兵遣將,大張聲勢,準備對叛匪李繼遷“分進合擊”之時,數千裡外,一場國戰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事實上,李繼遷的叛亂,只是小打小鬧,其影響惡劣之處,也只是把西北地區的胡漢矛盾給挑明瞭,對朝廷實在談不上有多大的影響。
之所以鄭重其事,也只是因爲劉皇帝上了心,從上到下,不得不有所表示,在很多當權者看來,李逆只是疥癬之疾,成不了什麼氣候。
哪怕從榆林道來看,針對李繼遷的小股叛亂,都沒有竭盡全力,當地的官兵雖然察覺到其人滑熘,卻也沒有將之放在眼中,在很多人看來,只要他們下定決心進剿,那李繼遷只有覆亡的結局。
相比之下,發生在安西的戰事,則要更引人矚目,畢竟,這是一場以滅國爲目的的戰爭,是自開寶北伐之後,執行收縮戰略十多年後,大漢又一次發動對外擴張。
哪怕只以發兵規模來看,在大漢的戰爭史上,也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從開寶二十年冬劉皇帝下詔征討黑汗,到今年末春,經過足足五個月的時間,籌備完畢之後,在魏王劉旻的統帥下,大漢正式開啓了第三次西征。
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大漢曾經發起了兩次西征。第一次是在開寶元年,那時朝廷剛剛一統天下,南方盡復,劉皇帝進取之心尤盛,自認天下無敵,放眼四海,契丹暫不可圖,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西北,豈容一隅有缺。
而還未從戰爭年代走出的漢軍,正處在巔峰,又由柴榮統帥,王彥升、郭進輔助,雖小有波折,但仍舊摧枯拉朽,不只覆滅了甘州回鶻,還讓歸義軍曹氏重歸中原懷抱,盡復河西走廊,疆域西抵至玉門、陽關。
第二次則是在開寶八年,朝廷大舉北伐,由郭進統率。不過,那一次西征,屬於整個開寶北伐的組成部分,郭進爲主將,率一偏師,挺進西域,旨在消滅盤踞在西域的契丹軍隊。
結果,同樣成功地實現了目標,不只消滅了契丹人,基本全復高昌回鶻轄地,還向西打退了黑汗的侵擾,成功保住了勝利成果。
而這第三次西征的性質,實事求是地說,摻雜了一些複雜的東西,既是大漢開拓進取的體現,也有收復中國故地這樣堂堂正正的理由,然再結合起開寶二十年的紛擾,就難免給人一種劉皇帝好大喜功、泄私憤的印象。
朝廷上層,支持的人並不多,畢竟,與黑汗的衝突,大漢這邊“理虧”,哪怕能找出大量證據來證明西征的正義性,但總免不了一些保守派“興無理征伐”的念頭。
當然,有人保守,就有人激進,對於參與此次西征的將帥們而言,卻是一個難得的建功的機會。這些年,海軍在不斷崛起,通過欺負南洋的土着,爲帝國攫取了大量財富。
對於這樣的情況,作爲當家做主的馬步軍,豈能不看着眼饞,然而放眼四顧,似乎又沒有多少用武之地了。
漠北的契丹殘餘勉強稱得上是個對手,但畢竟太遠了,不好打,恰逢漢黑交惡,這就給渴望建功的將帥們一個宣泄志氣的目標與方向。
至少對於長戍西北的漢軍而言,他們親眼見證了絲綢之路繁榮復興,也一直維護着,他們本身也從中獲得了不少的好處。
哪怕只衝這一點,也值得他們出手,去教訓教訓那夜郎自大、不知所謂的黑汗國。
此次西征,除了魏王劉旻以親王之尊掛帥之外,駙馬楊延昭爲副帥,同時又以郭儀爲行營都虞侯,王申鈞爲行營排陣使,向德明爲行營糧料使,慕容繼業爲壕陣使......
從以上用人,就可以看出,這一次西征與以往相比的特殊性。西征行營的主要將帥、要職,都是啓用年輕一代的傑出人才,且個個出身不凡。
劉旻、楊延昭這正副二帥就不說了,郭儀是邢國公郭威的幼子,王申鈞是已故平南公王全斌的長子,向德明是溫國公向訓的長子,慕容繼業則是灤國公慕容彥超之孫、時任京畿都指揮使慕容承泰的兒子。
唯一一個算得上老將的,大概是拜爲行營都監的康保裔。當然,此人嚴格得來說,也屬於二代將領,只是從軍較早,少年時便跟隨其父康再遇東征西討,近三十年戎馬生涯,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屢立戰功,被創數十處,僅以威望而言,西征軍中沒人勝得過他。劉皇帝用康保裔的主要目的,也是讓他爲劉旻、楊延昭壓陣。
顯然,隨着老將老帥們的進一步衰老凋零,一些中青代的將領逐漸走上前臺,大漢帝國新一代的柱國嵴樑也在歷史浪潮着崛起。
此次西征,總共動兵五萬餘人,安西、河西兩地的邊軍、團練大部被抽調。不是不能徵召更多的軍隊,只是後勤上的壓力有些大,再多,就要突破兩地的供養能力。
安西地域雖廣,但歸漢也才十年,過去回鶻、契丹、黑汗以及大漢,甚至是南邊的于闐國,幾方勢力在這片土地上進行了長達十年的拉鋸作戰,被反覆摧殘,基本淪爲一片廢墟,高昌全勝時期的百萬部民,損失了八成。
直到漢軍西進,方纔取得了難得的安寧,但是,十年根本不夠新一代人的長成,恢復重建更是遙遙無期,到開寶二十一年,安西下轄人口,也不足二十五萬,其中,有許多人氣還往返東西的商賈們帶來的。
因此,疲敝不堪的安西,根本無法支撐一場大的戰爭,青壯年勞力稀缺,高昌防禦使僕勒費盡了心思,也方纔給大軍提供了五千多丁壯,作爲輔卒。真正支撐大軍西進的,還得靠河西。
五萬大軍中,超過兩萬都是騎兵,打黑汗,還是得相輔相成,甚至一定程度上,騎兵的作用更加重要。
爲此,朝廷還專門調撥了三千重甲騎兵參戰,就是針對黑汗的近衛重騎。當然,還包括上萬的各族僕從軍隊。
不得不說,徵召僕從軍隊作戰,確實是一個節省成本的辦法,一則戰力有一定保障,二則花費相比與官兵較少,朝廷只需要提供一些錢糧武器,就足以讓他們歡天喜地了。
魏王劉旻甚至直接對那些由吐蕃、回鶻、六穀部卒組成的僕從軍允諾,打下黑汗,任其劫掠,所獲財貨,朝廷只收取一半,以此激勵戰心,讓他們賣命。
這則約定,也果然很合僕從軍上下的心意。過去朝廷徵召部卒作戰,主要用於國內戰場,尤其是在北伐之時,更是數以萬計地武裝番騎,但那時候,朝廷的制定有嚴格的約束規矩,畢竟,大漢國土,不能放縱其隨意肆虐。
但打黑汗不同,雖然也能說是大漢自古以來固有的領土,但現實因素不能不考慮。區區党項人,都難得安穩,更何況立國已久且文化傳統與中國完全不同的黑汗國呢。
想要征服黑汗,收復故土,就需要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對其進行摧毀,而後,再行鞏固。這個過程中,有些事情,是不適合強調紀律的漢軍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