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讓龐德這個面對千軍萬馬亂槍快刀,色容不變的硬漢,如此失態的,是因馬儀的那如煙沫般卻犀利如鋒的一席話。
龐德難受如有斷腸之痛!
自己一生摯愛的女子,將要嫁爲人妻。馬儀的話,就好似是臨別的告辭。龐德整顆心彷彿扭成了一團,他張了張口,呼入的空氣如刀般割着心扉。龐德無法組織言辭,身軀猛地又是一顫。
馬儀彷彿明白龐德的痛楚,對他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反而好似在安慰龐德。但龐德知道這燦然笑容的背後是一顆快要碎裂的心。
馬儀轉身離開,龐德舉步難走,那腳步彷彿有千萬斤厚重。
“龐大哥答應小妹。即使小妹不在狄道……也別忘了我。”
宛如青煙般的鶯語,嫋嫋而起,但聽在龐德耳裡,卻如盤山般浩重。龐德死咬着鋼齒,全身血液、筋骨彷彿都在縮凝。
他不敢回覆,更不敢去追。因爲馬儀肩負的是,馬騰整個勢力的盛衰,乃至整個涼州的安危。這殘酷的事實,讓龐德不得不斷開自己的私慾,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摯愛的人,步步離去,離開他的世界。
夜裡,在狄道徵西將軍府內。
燭光瑟瑟搖曳,馬騰臉色慘淡,滿頭青絲黑白摻雜,此刻的徵西大將軍,以沒了當年討伐董賊,十八路諸侯共聚於陳留時,那光彩奕奕,霸氣過人的姿態。馬騰宛如一頭步入暮年,將近迎接死亡的老獅。
“超兒,這可是那成公英親口所說!?若儀兒願嫁予韓進,他則領八萬西涼軍盡數投於爲父之麾下?!”
馬騰那早已失去銳氣的獅目,好似迴光返照般爆出幾縷精光。與之全然不同,馬超那雙獅目,凌厲有神,大有吞絕天下之態。
“秉父親,孩兒剛纔所說,都乃千真萬確之事。成公英素來忠烈過人,時下韓文約已死,而聽聞那犬子仍不思進取,日日與他那羣狐羣狗黨廝混在一起。成公英欲輔他接任韓文約之大業,但犬子卻無意接取,將大小事務全拋於成公英之手。爲此成公英曾屢屢進諫,犬子不從,更漸漸疏離成公英。
孩兒認爲,成公英自知犬子無能,怕那韓文約耗費一生心血的家業盡數敗於犬子之手,因此他才費勁心思,要替犬子娶得小妹。望日後,犬子能得到我馬氏一族庇佑。
哈哈。不過還是小妹了得,竟然看出成公英的軟肋,藉此逼迫那成公英,爲父親奪來韓文約麾下所有的勢力!!
父親不費灰灰之力,盡得八萬兵馬。又得成公英這絕世謀臣的輔佐,而樑興、楊秋亦是驍勇之將!如此一來,涼州實權盡落於父親之手,此番只要擊退文不凡的大軍。
父親再花費數年,穩固涼州,徵集兵馬。數年後,便可出兵攻打雍州,盡奪西涼之地,成就奪天下之根基!”
馬超獅目爍爍發亮,其實他心裡還有更宏大的野望。待西涼之地盡落其馬騰之手,那時馬騰早已到了暮年之紀,到時他就能接替馬騰的家業,攻取中原,與中原一衆諸侯逐鹿天下!
馬超野心磅礴,其父馬騰又豈會不知,馬騰默默地望着馬超,眼色竟露出幾分恐懼。
馬超野望之盛,近乎瘋狂。
而常言道,天欲使人亡,必先使其狂。馬騰唯恐有一日,馬超會因這份瘋狂的野望,而置馬氏一族於萬劫不復之地!
“時下正值亂世之際,天下風雲莫測,西涼近十年戰禍連連,西涼百姓民不聊生。若是此番能擊敗文不凡。爲父只會讓涼州休養生息,聯合漢中張魯,共抗文不凡。”
馬騰忽然臉色一斂,語氣中附有幾分疲倦之態,馬超獅目一瞪,當即喝道。
“父親,那文不凡!!!”
馬超正欲反駁,馬騰黯淡的老目轟地爆出兩道火烈的精光,如同老獅發怒,令馬超這頭幼獅頓時心神一顫。
“超兒!爲父已老,不但爲父,荊州劉景升、益州劉季玉,江東孫文臺等當世諸侯,不出五年亦無力再征討天下,相繼要退於幕後。再後五年,曹孟德、文不凡者,皆至衰弱之紀。
江山代有才人出,再過十年,超兒你正處人世鼎盛之紀,又何必急需一時?若此番大戰結束,給予西涼十年安息,在這十年你安穩民心,多施仁政,同時徵兵練兵,蓄十年之鋒,而後劍指天下,必能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馬騰字字錚錚,彷彿敲打在馬超的心頭。馬騰臉露幾分滄桑、疲倦,雍州之役給予他的重創之深,非是常人可想。他不但損失了近四萬兵馬,身負重傷,且兩個兒子都落入敵方之手。而且更令馬騰心神震盪的是,韓文約這個既是結義兄弟亦是老對手的逝世。
他和韓遂的關係,非是言辭可喻。韓遂的死,讓馬騰驀然有一種,自己大難將至的莫名感覺。
十年!這是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而如馬騰所言,十年之後,荊、益二州之主,劉景升、劉季玉或者已是離開人世,而江東猛虎孫文臺多數亦退於幕後,讓其虎兒孫策接管其下勢力。
而當下威震天下的曹操,年紀大約四十有五,西北雄主文翰,年紀則是三十有八,十年之後,一者五十有五,一者四十有八,兩人都過了人生的鼎盛之紀。至於十年後,馬超纔是三十有二,正處於人生的鼎盛之紀,再與天下多數至衰弱之紀的諸侯爭霸,自然在銳鋒上要強盛許多。
當然這些諸侯的子嗣會是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依當下關於各個諸侯子嗣的傳聞看來,除孫堅之兒孫伯符外,馬超自問再無人能與其比肩。
“父親教訓得是,孩兒定當謹記在心!”
馬超低頭拱手,畢恭畢敬全然一副虛心聽教的態勢。馬騰眯着老目,看了馬超一陣後,伸手將馬超的手臂抓來放在自己另一手的手背上,意味深長地說。
“超兒,爲父已老,軍務繁重,爲父已無力再繼。此番涼州戰事,爲父全盤交付予你手。你心高氣傲,爲父甚是擔憂,望你多多聽取成公英之言,此人多智沉穩,你身邊有此人所輔,要擊敗文不凡,亦非是不可能之事。
但成公英畢竟外系之人,所忠者非馬氏一族,對此你要多多勸說儀兒,讓她穩住韓進。只要韓進那邊不生出變故,以成公英之忠烈,必定全心全意輔佐馬氏一族,不生異心。”
馬超心神一顫,若非其父提醒,他幾乎忘了韓進這個隱藏的弊病,當下連忙謹記在心。馬騰和馬超兩父子又是商議一陣後,馬騰各做吩咐,馬超一一記下,看馬騰的態勢,好似正開始慢慢將自己手中的大權,交予馬超之手。
夜色到了初更,馬騰疲倦,馬超故而告退。
三日之後,成公英通告韓進完畢,馬韓兩家大婚之事,因此敲定。韓遂深信成公英,成公英大權在手,加之其聲威之高,僅處韓遂之下。而又韓遂早在許久前,曾向成公英留過遺囑。言若他有一日逝去,勢力大小事務,但可一意而斷,無需詢問韓進之意。韓遂之所以會如此,一來因他年紀已步入暮年,多年征戰,讓韓遂明白戰事千變萬化,自己隨時都可能斃命於沙場之中。而因爲韓進一直是韓遂的心頭牽掛,韓遂怕自己走得倉促,因而提前做好遺囑。二來,成公英忠烈無雙,韓遂從未對他起過防備之心,他自知其犬子無能,若他走後大權落於犬子之手,必然大亂。而反之由成公英手握大權,以他忠烈,每凡決策,定都先以韓進爲重。
成公英未有過問韓進之意,就擅自決定將韓遂所有的家業盡數送予人手。此舉當爲欺君犯上,無視君主。但出人意料的是,韓遂麾下的各文武並無因此而有變點非議,韓進聽後亦無丁點火氣,反而多有幾分輕鬆、解脫的態勢。
馬氏一族,乃西涼名門望族,馬騰、馬超父子皆是當世雄獅,得馬氏一族庇佑,韓進大可繼續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而韓進對於馬儀這株帶刺的西涼之花的傳聞聽過不少,傳言馬儀生得英氣貌美,古靈精怪,與一般的傾國傾城見我可憐的絕世美女,又有不同的一番風味。馬儀的愛慕者,多如牛毛,但卻無人能入鳳女之眼。韓遂曾替韓進多番提親,但都遭馬騰用各種理由婉言拒絕。
因此韓進對馬儀這個號稱爲鳳女的奇女子,可謂是好奇得不得了,沒料到此番成公英完成了連他那個被譽爲九曲黃江的老夫,也完成不了的事。
韓進大喜過望,更連連讚賞成公英,似乎對自己老父留下來的家業,拱手讓人之事,絲毫都不放在心上。
金城城門,一隊隊迎婚的隊伍,張紅結綵,擂鼓大作,擡着一箱箱的金銀寶器往狄道進發。與此同時,成公英正與一隊快騎,正火速前往西涼羌部落。
漢初匈奴強大,羌人服屬於匈奴,一部分請求內遷,漢景帝劉啓允許研種留何率族人遷於隴西郡的狄道、安故、臨洮、氏道、羌道。漢武帝劉徹爲了反擊匈奴侵擾,開闢河西四郡,隔斷了羌與匈奴的聯繫,並派軍隊進入湟中,始設護羌校尉,總轄羌中事務。後來匈奴漸漸勢弱,反而成爲了羌人的服屬。而又因,羌人與漢人素來交好,因而未有受到到漢族的狂烈進攻,後來羌胡投降了漢族,於此天下又分西北羌族,西羌族則是在西涼一地的羌人,北羌族則是幷州一帶的羌人。而幷州的羌人多數有着匈奴的血統,西涼一地的羌人則多數是血統純正的羌人。
西北羌胡雖分隔兩地,但兩族卻多有聯繫,素來交好。畢竟天下漢族獨大,若是兩族不能團結,又豈能在天下存有一席之地。
而近年北羌胡多有大變故,被譽爲羌胡百年不出其一的雄主宇文天佑與柯撥族族長柯撥烏水聯手舉兵近十萬胡兵,趁幷州大亂,攻打併州。卻被當今驃騎大將軍,冠軍侯文不凡擊敗。十萬胡兵傷亡近有大半,宇文天佑更是損命於幷州。後來柯撥烏水趁宇文族,因失宇文天佑而大亂之時,乘虛而入,統一了北羌胡。之後文不凡再領大軍壓境,柯撥烏水畏戰率部衆而降,不但遣送回昔日捉拿的近七十萬漢人俘虜,每年還需要進貢良馬。
羌人被漢人逼得如此落魄,已有近百年沒有發生過了。羌人這幾十年,可謂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趁漢室大亂,在各地多有造反。因羌人彪悍,多數造反都是成功,在天下各地搗亂,得意之時。文翰對北羌胡之舉,如同在天下所有羌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令正是囂張的羌人臉面全失。
因而天下各地的羌人,對文翰恨之入骨,甚至有些部落更做文不凡的草人,用箭矢射之,以泄其恨。從此可以看出,幾乎所有羌人,都將文不凡看做是不死不休的仇人。而成公英此次便是看中此點,趕往西羌胡部落,說服西羌人舉兵阻擾文不凡從陳倉進攻的大軍,爭取時間,讓馬超能夠迅速地安穩民心,做出一系列戰略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