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
高府裡,卻依然燈火通明。
這一夜,註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倚月閣裡,以高太君和高世邦爲首,其餘的人也都紛紛到齊了。
臨安城內最好的大夫和穩婆也都請了來,丫頭們在內室和外室之間進進出出。
時不時的一兩聲慘叫從裡面傳來,弄得人心惶惶。
高世邦正在大發雷霆……
蕭採月一直得他寵愛,再加上老來得子的喜悅,他對蕭採月肚子裡的孩子一直十分期待,眼看還有一個月多月就要臨盆了,誰知道卻發生這種狀況。
這件事情,王子睿是這麼交代的……
他的母親方氏雖然已經回蘇州了,但現在高家趕製的宮裝還沒有完成,他們王家請來的繡娘出力不少,他也就理所當然的留下來監工。
因爲是親戚的關係,他平日裡也在高府出沒。
今日,他不過是閒來無聊到花園裡隨意亂逛,巧遇大少夫人事小,卻還碰見了六夫人不幸摔跤倒地。
對方畢竟是孕婦,而且男女有別,他不敢輕舉妄動。
只能去請了人過來,一起將六夫人送回倚月閣。
如此一來,他倒成了好人。
對於這種說法,沈歸雁也沒有異議。
高世邦卻怒了。
這憤怒,並非針對她與王子睿二人,而是責罵這倚月閣裡的丫頭照顧不周,六夫人的肚子已經那麼大了,怎麼還能讓她一人外出?
丫頭們跪地求饒,哪裡還敢辯解?
高世邦恨不得命人將這些不中用的下人都拖出去重責幾十大板才能解恨,卻在這個時候,一個上了年紀的穩婆忽然跌跌撞撞的跑出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沒有說話,衆人已經從她驚慌的神色以及滿手的血跡判斷出來,情況不太妙。
“侯爺,這……六夫人羊水已破,這孩子怕是不足月就要早產了,可是六夫人已經體力不支,還大出血,恐怕……”
高世邦臉色一僵。
還沒說出話來,在裡面會診的大夫也跟着出來。
樑大夫一直是高府的御用大夫,府裡以女人居多,所以樑大夫最擅長的其實還是醫治女人病。
蕭採月的情況兇險,高世邦請了他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他亦是緊張得臉上全是汗,也跟着回稟道:“穩婆所言不假,六夫人現如今已快昏厥,若是腹中的胎兒還生不下來,恐怕就……奴才特來請求侯爺的意思,若真到了兇險的時刻,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
所有的人中,反應最大的莫過於高御飛。
他和蕭採月分開後就回了鳳鳴軒,後來聽說倚月閣這邊出了事兒,他便陪同着王鳳鳴一起過來了。
他一直隱忍不動,在王鳳鳴身邊坐着。
低垂着頭,看不出情緒。
直到聽到這一句……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他竟倏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有一種類似崩潰的愕然,很快的,他就被王鳳鳴拉了一下衣角,只能重新坐下去。
其他的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高世邦身上,等着他將做出怎樣的定奪。
就算別的人沒有注意到高御飛的舉動,不代表沈歸雁沒注意到。
或者說,從高御飛出現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注意。
如今,他這麼大的反應,爲什麼呢?
在花園裡,他對蕭採月如此絕情,甚至連對方跌倒在地,他也能狠下心頭也不回,現在他
是巴不得蕭採月死了,就和王子睿所想一樣,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還是,他壓根就在怕,怕蕭採月就這麼死了?
感情這種事,許多時候都是當局者迷。
高世邦的緊張卻是最真實的。
他怒聲呵道:“大人和孩子都要給我保住,絕不能有任何的閃失,我養着你們這一羣人,不是爲了讓你們在關鍵時刻給我出選擇題的!”
“這……”
樑大夫爲難不已。
這話,說了不就等於沒說嘛!
高太君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微閉着眼,手指在飛快的撥動着手中的那串佛珠,終於緩緩發了聲。
“你們都進去吧!既然情況危急,就更不能再拖下去。樑大夫,你爲我高家效力多年,我還是信得過你的,去吧!”
她沒有很明確的指出,保大還是保小。
樑大夫惶恐的擡起頭來,只與高太君對視了一眼,便明白了。
“是,我自當盡全力。”
他領命後,重新進了內室。
不僅是樑大夫明白了,其他的人也都明白了。
高太君的意思很明確,蕭採月肚子裡既然是高家的血脈,那她是一定要的,無論是多添一個孫子或是孫女都好。
至於蕭採月……
能保住固然最好不過!
這種事情,在這樣的豪門望族家庭,結局幾乎都是一樣的,哪怕是正妻生孩子,關鍵時刻也是以孩子爲重。
畢竟,妻子還能再娶。
更別提只是一個出身青樓,無足輕重的蕭採月了。
沈歸雁在領略到高太君的意思之後,默默的爲蕭採月捏了一把冷汗,她到底是榮華富貴還是紅顏薄命,就在這一念之間了。
又煎熬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不一會兒,穩婆再次從裡面出來,這回光聽腳步聲就無比輕快,只見穩婆抱了個裹着襁褓的孩子出來,雀躍的報喜。
“恭喜侯爺,恭喜太君,四少爺平安降生。”
竟是個少爺?!
高世邦一喜,仔細打量了襁褓中啼哭的孩子,這纔將奶孃給傳了上來,讓穩婆將孩子交與奶孃照顧。
一家人都沉浸在這個小少爺降生的喜悅裡。
直到,樑大夫和幾個醫女一起從內室出來,高世邦這才問道:“月兒怎麼樣?”
樑大夫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卻還是嚴肅的道:“六夫人失血過多,我已經暫時給她止住了血,若是她能挺過這一晚,日後只要悉心照料,便能康復。”
這麼說來,蕭採月還是沒能脫離危險。
但是,已經沒有太多人在乎這個了。
就連這個四少爺的降生,也沒能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多久。
三日後,宮裡便派人傳來了消息,婧妃娘娘大喜。
雖然也是早產,但最終卻也順利爲陛下誕下麟兒,乃當朝九皇子。
於是乎,龍顏大悅,不僅對九皇子疼愛有加,就連還在月子中的婧妃都母憑子貴,被封爲婧貴妃,擇日行冊封大禮。
婧貴妃在第一時間就派人往家中帶了這個好消息。
剎時間,高府舉家歡慶。
沈歸雁對此卻反應平平。
不由得想起高御軒曾經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她也由此看清了那個男人的抱負不僅僅只在高家的萬貫家財。
婧貴妃得寵,剛出生的九皇子纔是真正能保高家千秋萬代的貴人。
可,誰又知道,這是
福還是禍呢?
沈歸雁與高御軒還處於僵持的狀態,他一直對她都是愛理不搭的,她也就不方便去過問他的打算。
但是,他近段時間明顯比以前更忙了。
連續幾天,她都不曾見過他的面。
他的心頭煩亂着,也不曾主動去找過他,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着,她正無聊着,倚月閣那邊卻派來下人相邀前去。
蕭採月到鬼門關走了一遭,還好最後有驚無險。
這些天她待在倚月閣裡臥牀休養,拒絕所有訪客。
下人稟報大少夫人前來探訪的時候,蕭採月連忙讓人請進來。
她經歷了那九死一生的生產,現在剛撿回一條命,虛弱得只能臥牀休息,沈歸雁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她倚在牀上。
美人就是美人!
即使她已經不復往日的光彩四射,如今這不施粉黛的模樣,幾分病態的嬌弱欲露還休,反而更叫人憐惜。
屋裡的丫頭紛紛向沈歸雁問了安,隨後蕭採月便把閒雜人等都打發下去了。
奶孃抱着孩子欲走,蕭採月卻命她將孩子放到自己的身側。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她們兩人,以及一個熟睡的嬰孩。
沈歸雁並不靠近,對於蕭採月,她摸不準對方的目的,所以還是有幾分警惕的,只微微笑道:“六夫人特地派人請我前來,不知所爲何事兒?”
蕭採月自然看得懂她的疏離和防備。
苦笑一聲,道:“那日在花園裡的事情,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與你說聲謝謝,若不是你仗義相救,恐怕我和孩子都已經……”
她說着,不由得垂下眼瞼,以此掩飾眼中的頹然。
也許,最最讓她刺心的並非當時差點兒一屍兩命,而是高御飛的態度!
沈歸雁看出了她的落寞,輕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蕭採月輕嘆:“只不過舉手之勞,但若那天我碰上的是別人的話,別提是否能得到搭救,不被落井下石就不錯的了。說起來,我與你也並不是一路的,你肯伸出援手已經讓我很意外,無論如何說聲謝也是該的。”
沈歸雁道:“我們雖不是一路的,但彼此間也無深仇大怨,更何況,孩子是無辜的,我怎麼能見死不救?”
說罷,她不由自主的將目光移向蕭採月身旁的嬰孩兒。
她從不認爲自己是聖母瑪麗蘇,以德報怨的事情堅決不會去做。
蕭採月的死活,與她何干?
但,聽了蕭採月與高御飛的對話,讓她瞭解到這也不過是一個爲情所困的癡女子,蕭採月的本性並不壞。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孩子……
她也是有過孩子的。
儘管,在失去了之後她才真正找到那個孩子的存在,可當她看到鮮血從蕭採月的裙子裡流出來,求着她救救孩子的時候……
她忽然想,當初若是她也一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失去,是不是也會如同蕭採月一般悲愴?
“總之,就是謝謝你。我想來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這次你幫了我,如果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面對蕭採月如此爽快,沈歸雁也不介意化敵爲友。
“幫我倒是不必了,只要你別再因爲高御飛而將我視作敵人,我在府上倒也能安寧不少。還有就是……如果你願意,能否解答我一個疑惑?”
“你說。”
沈歸雁再次將目光移向那個睡得無害的嬰兒臉上,問道:“這個孩子,他是高世邦的還是高御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