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高懷遠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若是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會怎麼樣？
但，燕王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西陵建立這幾十年來，已經用國泰民安來證明了，西陵取代東陵，是歷史的選擇。
如若他當初爲了昌平公主而背叛燕王，恐怕也會一生不安。
自古以來，忠義兩難全。
也許，從他遇見昌平公主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結局。
怎麼做，都是錯！
他遠離了朝廷，卻逃不開自己的心魔。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昌平公主的消息，她已經家破人亡，於戰亂之中下落不明，他怎麼能留在臨安安享富貴？
但是，如果他想離開，又該如何同家中妻兒交代。
他與高太君之間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最初對這個妻子也是相當滿意的，門當戶對，美貌賢惠，婚後一直相敬如賓。
他常年征戰在外，皆因家中有這麼一個妻子，既能安邦持家，又能教養兒女，所以一直無牽無掛。
他一度慶幸，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是他三生有幸。
若是他從未遇見過昌平公主，或許他們夫妻倆便能平平淡淡的攜手一手，但是遇見了，他才知道什麼是愛情！
他葬送了他的愛情。
同時，也將髮妻辜負得徹底。
他開不了這個口。
然而，高太君卻看出來了。
畢竟是親密的枕邊人，就算他平日裡掩飾得再好，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個端倪來，但是高太君卻知道，他在夢裡叫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最終，還是高太君先開的口，他終於如實相告。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之後，她很難得的既沒有哭也沒有鬧更沒有罵他負心薄情，反而選擇了放手成全。
她丈夫的心已經不在，留住一個人有什麼用？
他又不快樂！
他詐死，辦了隆重的葬禮。
從此，世上再無高懷遠此人。
他用他戎馬一生在戰場上贏來的功勳換做這榮華富貴留給妻兒，而他的餘生，則用來給另一個人贖罪。
他離開臨安之後，曾四處奔波找尋過昌平公主，卻始終杳無音信。
後來聽說，她死了……
尤大娘聽到他說起這些過往，儘管眉目之間全是遺憾和悔恨，卻依然沒能將她眼中的仇恨消減半分。
她恨恨的道：“哼！你還有臉來找她？當年，我母親……她已是亡國公主，若是落入逆賊手中，她只有死路一條，但她不能死，她還想報仇！她東躲西藏的過日子，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在生下我以後，我們母女二人也是顛沛流離，在我十二歲那年，她鬱鬱而終，臨死前才告訴我我的身世……”
鬱鬱而終……
高懷遠聽到這四個字後，痛苦的閉上了眼。
昌平，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可惜，一直到她死，他都來不及與她說上一聲對不起，她淪落到國破家亡的地步，也沒有機會問他一句爲什麼？
爲什麼呢？
明明都是柔情蜜意。
這世間，最殘酷的莫過於當一個人滿心歡喜的想要撲進心愛之人的懷抱時，卻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捅了一刀。
她一定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
她恨他，卻又愛着他，所以才鬱鬱而終。
“是我對不起她……”
“一句對不起，你以爲就能抵消你犯下的錯了嗎？”
對於高懷遠的悔意，尤大娘卻絲毫不領情。
當年，她雖然還年幼，但卻是親眼見過自己的母親爲了這個男人痛不欲生，就是以爲高懷遠，造就了昌平公主悲劇的一生，也是造成她孤苦無依的罪魁禍首。
她十二歲喪母，獨自漂泊着長大。
後來遇見了她的丈夫。
她從母親的經歷中已經吸取了深刻的教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她不愛，卻實在需要安生立命之所。
何況，那人還是師從神女峰，對她還算不錯。
但是，她的丈夫卻癡迷於練毒，在她生下尤錦笙之後，便自食惡果，毒發身亡了，她又獨自帶着兒子漂泊無依的討生活。
彷彿，這就是宿命一般，一代又一代，皆是如此。
她不甘啊！
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就是高懷遠這個男人，害死了她的親孃，害得她從小到大都孤苦無依。
她時刻都謹記着，她要報仇。
但，報仇談何容易？
最終，她便只能想方設法潛進高家，爲奴爲婢十幾年，就是在等待何時的時機，然後伺機而動。
她眼中的恨意，如同冷硬的冰針，毫不留情的射到高懷遠身上去。
“高懷遠，你別做夢了！我娘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永遠都不會！哪怕你死了，我也要掘了你的屍骨，將你挫骨揚灰，告慰我娘在天之靈！”
高御軒在沉默的聽着。
過去的那些事情，誰對誰錯，他沒有資格去評判。
若是設身處地的站在尤大娘的角度想一想，似乎真的找不到不恨的理由。
原來，尤大娘當初想要高懷遠的屍骨，竟是爲這般。
哪怕死了，也不肯放過。
但是……
“哼！說得倒是夠冠冕堂皇的，你因你孃的死，就要將爺爺挫骨揚灰，那你害死了我娘這筆賬要怎麼算？我是不是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高御軒心裡也是恨的。
他很能理解尤大娘痛恨高懷遠。
因爲，從他恢復記憶那一刻起，他對尤大娘的恨也沒有消減過半分。
她害死了他的親孃，還害得他錯失了三年的記憶，若非如此，後來的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
歸根結底，罪魁禍首就是尤大娘。
他與沈歸雁還有劉嫣之間鬧到今日如此地步，都是因爲她！
尤大娘聽了他的指責，有片刻的心虛。
想當年，她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年幼的兒子，哪怕她有心想到高府做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高夫人收留了她。
她一直記着這份恩情，就算她打算讓高家雞犬不寧，也沒想過要對付高夫人，可偏偏就是高夫人最先發現了她的秘密。
無奈之下，她只能將高夫人毒殺。
看着高夫人倒下那一刻，她也懵了。
她終究是走上了這條路，已經無路可退。
她那死去的丈夫，除了留給她一個兒子之外，就是各種世人聞所未聞的毒藥，所以她以爲高夫人會死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卻不料她在收拾殘局的時候，被高御軒撞了個正着。
她沒有辦法，回不了頭了。
否則，高御軒會殺了她。
高御軒的確打算殺了她。
然，她的那條食心蠱卻快了一步。
她沒有要高御軒的命，反而覺得就讓他傻了纔是最好的選擇，她潛伏在高府已久，但一個下人能做得了什麼，想要報仇不是那麼容易的，那麼如今正是以個絕妙的契機，她只要等着高家亂起來就好了。
高御軒是長子嫡孫，未來高家由他繼承，已無懸念。
而她在高府多年，算是看着高御軒長大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高家在高御軒的手上只能越來越好。
她也知道，二房虎視眈眈，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那麼，那索性給王鳳鳴製造一個機會。
有朝一人，兄弟相爭，高家必亂。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也知道有些人和她一樣的無辜，她的所作所爲和當年高懷遠對她母親的所作所爲沒有區別。
但她已經走上這條道，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即便是心虛，但在高懷遠的面前，依然嘴硬得不願意承認，“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生在高家！”
“很好！既然你毫無悔意，那我就更不必手下留情，我現在就殺了你，也將你挫骨揚灰以告慰我娘在天之靈！”
“娘！”
尤錦笙驀地一驚。
高御軒的速度卻極快，他想要殺尤大娘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現在她自己送上門來，豈有放過之理？
然而，在他的劍逼近尤大娘之前，高懷遠卻再一次阻止了他。
“軒兒，你不可傷她。”
“爺爺！”
高御軒明白高懷遠心中所想，但卻無法磨滅他心中爲母報仇的念頭，他忿忿不平的道：“爺爺，你也親耳聽到了，是她害死了我娘，我爲我娘報仇有什麼錯？你想護着她，可她不僅不會認你，還把高家害到如今這步田地。”
尤大娘也是不屑的移開了臉。
“哼！要殺便殺！我說了，就算我死也有高家上下給我陪葬，死得也不虧！高懷遠，你少假惺惺的，我不需要你救！”
“爺爺，你聽到了吧？她……”
“你們都別吵了！”
高懷遠忽然揚聲打斷了他們。
他誰也不怪。
不怪他自己的女兒，更不能怪他的孫子，只是在看到他們針鋒相對的那一瞬，他才知道原來他最遺憾和痛苦的不是這輩子負了兩個女人，而是在負了那兩個女人的同時，害得他的子孫後代因他犯下的錯而相互殘殺。
“你們什麼也別說了，我不是護着誰，而是……我犯下的錯，你們今日若有任何不滿，都衝着我來，我一力承擔。”
“……”
高御軒和尤大娘同時沉默下來。
一個憂慮不已，另一個卻在心裡冷哼，你承擔得了嗎？
高懷遠望着他二人，嘆息道：“你們都跟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