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雪花紛飛,可高府上下卻整暇以待。
高府宴客,一般都將地點定在頤美堂的正廳,沈歸雁謹遵高太君的吩咐,將一切大小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卻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亂了陣腳……
那個時刻,就是高家上下翹首以待,迎接貴客到來的時刻。
而那所謂的貴客,竟然是……
尤錦笙?!
高家上下以高太君爲首,全部都齊聚大門前,只見兩輛裝潢奢華的馬車緩緩駛來,慢慢停下,丫頭拉開車簾,小廝俯首跪下,任由那尊貴的腳踩到背上。
首先步下馬車的是一女子。
只見她身上披着純色的銀狐皮拖地披風,領子上雪白的狐狸毛愈發將她襯托得膚白勝雪,烏髮高高挽起,斜眉入鬢,發如遠山,無處不顯尊貴優雅。
從這裝扮和氣度不難看出,此人正是娉婷郡主無疑。
而尾隨郡主而下的那個人……
沈歸雁站在人羣中,不由得一個趔趄。
幸好,她身旁的人及時的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她纔沒有當衆失態。
偏過頭,對上的正好是高御軒複雜的眼神。
她一陣心虛,飛快的移開了眼。
這時候,別提是高家各院的主人,就連一旁站着的下人們也都倒抽了口涼氣,因爲駛在後面的那輛馬車也馬上停了下來,那郡馬爺竟親自過去掀簾,將馬車上的人扶下來。
那人約摸四十上下的年紀,錦衣華服,一副貴婦人的做派。
她不是別人,赫然就是尤嬤嬤!
尤嬤嬤在高府爲奴爲婢十幾年,府裡上下的人對她都不陌生,就連所有的丫頭小廝都一清二楚,尤嬤嬤本是在梧桐院伺候大少爺的,可大少爺恢復記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殺掉尤嬤嬤。
那一日,這事情在梧桐院鬧得沸沸揚揚。
下人們後來也都清楚了。
大少爺要殺人,大少夫人卻擋在刀子前面捨身救人。
大少爺爲什麼要殺尤嬤嬤,原因不明,但大少夫人救尤嬤嬤的動機很明確,因爲大少夫人在嫁進高府之前曾有過一個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就是尤嬤嬤的兒子!
現如今,那郡主和郡馬爺都陪在尤嬤嬤身邊,口裡叫的是,娘!
所以……
所有的人都已經在腦補了,這麼說來,大少夫人的心上人豈不就是狀元郎兼郡馬爺,尤錦笙?!
這還了得?
要怪只怪這個事實太令人震驚了,以至於有些人已經忍不住看了這幾人一眼,然後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咳……”
高世邦輕咳一聲,威嚴十足。
後面的下人們這才紛紛低下頭,噤了聲。
高太君卻依然不動聲色的,她雖然年紀最長,但還是她第一個帶頭走上前去,福身行禮,“參見郡主。”
她開了頭,後面的衆人也都一一行禮。
郡主就是郡主!
高世邦雖然襲着臨安侯這個爵位,高太君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但娉婷郡主卻是皇室中人,君臣之禮,不得不守。
娉婷郡主見慣了這陣勢,儀態端莊的擡了擡手,道:“老太君和侯爺切莫多禮,冒昧來到府上,倒是我們叨擾了。”
“哪裡哪裡,郡主大駕
光臨,乃我高家莫大的榮幸。”
寒暄了一番之後,高太君和高世邦領着娉婷郡主等人入了門。
沈歸雁的心裡則是七上八下,她跟在人羣后,從高府的大門口到了頤美堂,再到最後入了席,她都還是懵的。
娉婷郡主推脫了高太君的好意,讓她老人家坐了主位。
偌大的正廳中央,鋪着華貴的波斯毛絨地毯,地毯的兩旁早已擺上宴席,沈歸雁跟着高御軒一起,自然是坐在臨近高太君的首位,而另一側的首位,理所當然的坐着娉婷郡主、尤錦笙以及尤嬤嬤等人,或者,現在已經不該再稱尤嬤嬤了,就連高太君都稱其爲尤老夫人。
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卻都閉口不提。
就像是,高御軒與尤嬤嬤分明有不共戴天之仇,現在卻還以禮相待,明明對尤錦笙與沈歸雁的那段過往心知肚明,卻依然裝作若無其事。
甚至於,兩個男人還能談笑風生,互相擡舉。
席間,尤錦笙來者是客,一一給高太君和高世邦敬了酒,接下來就是高御軒了,只聽他爽朗一笑,高聲道:“我早就聽說高大少爺心地善良,就連對待府上的下人都親如一家,今日有幸得見,我先乾爲敬。”
說完,他仰起頭,酒杯立刻見了底。
高御軒睨着對面的人,幾乎要將手中的酒杯捏碎,最終卻硬生生的強忍下來。
尤錦笙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對他的恭維。
可,誇耀一個男人,用的卻是心地善良這樣的詞語,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而且,什麼叫做對待府上的下人都親如一家?
哪個下人?
尤嬤嬤?
那麼,這還不是諷刺他曾經傻了三年,被一個尤嬤嬤玩弄於鼓掌之中卻不曾察覺嗎?他心裡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可他若是直接掀桌發怒,豈不是着了尤錦笙的道兒?
所以,高御軒將這口氣忍了下來。
將那一杯酒悶下去之後,他的臉上亦掛着從容不迫的微笑,道:“郡馬爺過獎了,我生在高家,從小便是下人伺候着長大的,待他們好些也是應該。我反倒是羨慕郡馬爺的好福氣,寒窗十年雖是艱辛,但娶了貌美如花的郡主,一朝飛黃騰達,多少男人求之不得。”
他們兩人都在笑,但旁人都揪緊了心。
誰都能感覺出來,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甚至於還沒有人主動出手,就已經讓觀戰的人感受到刀光劍影了。
高御軒很好的反擊了回去。
尤錦笙的臉頓時就繃緊了幾分。
他也不是傻的,自然也聽得出來高御軒明裡暗裡的奚落。
對啊!人家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讓下人伺候大的,而他尤錦笙不過就是個窮小子出身,高御軒偏偏還暗示他是靠着女人平步青雲。
高御軒眼見自己達到了目的,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更深了。
在尤錦笙的目光睨過來的時候,他忽然就一把握住了沈歸雁的手,笑道:“當然,這種事情也是羨慕不來的,想我也有糟糠之妻,當然不比郡主高貴美麗,但是在我的心裡,她卻是最好的,夫人,你說是不是?”
沈歸雁一愕。
他還是第一次稱她夫人。
她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只能勉強的擠出一絲笑意。
高御軒卻牽着她站了起來,重新倒上一杯酒,道:“
郡主,郡馬爺,我們夫妻一同敬你們一杯,恭祝二位舉案齊眉,攜手白頭。”
如果說,先前的互相嘲諷只能算作雙方打成平手的話,那麼,高御軒的此番舉動卻是徹徹底底的扳回一城。
那娉婷郡主由始至終都帶着得體的笑意,沒有任何異常。
尤錦笙就不一樣了。
從高御軒握住沈歸雁的手那一刻起,他的心頭便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一片亂糟糟,勉強的喝下高御軒回敬的酒,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往沈歸雁的臉上瞟了一眼……
正巧,沈歸雁也望過來。
四目相碰。
這相見,太突然了。
不過,尤錦笙顯然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從出現開始就裝作與她形同陌路,彷彿彼此互不相識,若不是這無意中的一眼,她差點就要懷疑會不會這個人只是碰巧和尤錦笙長得想象,又碰巧同名。但,一眼過後,心中瞭然。
是他!
這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夢!
他回來了,可是……
他們的眼神,其實只碰在一起短短的一瞬,尤錦笙總歸還是理智的,不敢貪戀,馬上轉移了視線,徒留沈歸雁獨自僵着。
直到,她被用力拽了一下,重重的坐了下去。
重心不穩,差點就摔到了地上。
就在她以爲自己要出洋相之前,高御軒忽然長臂一攬,她便晃悠了一下,栽倒在他懷裡,“夫人,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你都沒喝酒,難道就醉了?”
沈歸雁倚着他,一擡頭就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
“嗯?”他的大掌攬在她的腰上,看似全然庇護的姿態,可他卻在她的腰上重重一捏,他此刻笑得有多無害,就證明他的心裡有多不滿。
她又在出神了。
人在他懷裡,心在哪兒呢?
他討厭她在看着他,心裡卻沒有他!
沈歸雁倏地一僵,疼得皺了眉,這才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親暱,連忙拿開了他的手,然後坐直了身子,故作鎮定的道:“沒……我怎麼會醉呢?我只是不小心……”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不自在。
周圍的目光,似乎都聚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在看他們演戲,卻無一點破。
她這會兒總算是徹底的清醒過來了,大家的反應都不奇怪,想必不止是高太君和高世邦,就連高御軒也早就知道尤錦笙的身份了。
他去過京城,又豈會不知尤錦笙高中這一屆的狀元,還娶了娉婷郡主。
他早就知道,所以這段時間,才怎麼看她都不順眼。
大概,他就是早就料到了會有尤錦笙上門來挑釁這一天的吧?
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所以纔會震驚了這麼久,她是怎麼也沒想到再見尤錦笙會是這樣的情形,之前秋螢和她說過朝陽王的事情,她本來不甚在意,現在又重新浮上腦海。
朝陽王,乃先帝最小的弟弟,當今聖上的親叔叔。
當朝權臣,威震朝野,手握二十萬的重兵,連皇帝都忌憚三分。
尤錦笙,他居然攀上了這麼一號人物,還做了人家的女婿,現在大搖大擺的回到臨安來,還敢公然帶着尤嬤嬤進高府,不是挑釁是什麼?
這高府,貌似要變天了。
或者說,臨安城都要變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