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楊廷打發去了狼騎營後,呂布又去了趟鎮北將軍府。
老將軍精神爍爍,精神極好,見呂布到來更是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事務,一個勁兒的招呼呂布落座。
在千鈞一髮之際,是呂布領着狼騎營千里奔波而來,不久救了張仲的性命,也解了雁門關之危。能夠守住雁門關,這已是老將軍此生最大的欣慰。
呂布將此番洛陽之行,簡單的向老將軍作了一番彙報。
當然,那些遭人算計的事情呂布隻字未提。老將軍廉正一生,他可不想將老將軍給牽扯進去。
張仲聽完,捋了一把鬍鬚,朝呂布說道:“沒能加官進爵固然可惜,但你能夠從洛陽安然無恙的回來,也不失爲一件幸事。
呂布對此是深有體會,光明正大的廝殺他倒不怕,只是那些背地裡的冷槍暗箭着實令人寒心不已。
公事談完,老將軍將面前的竹簡挪開,雙手壓在案桌上,看着呂布像是隨口拉起了家常,“奉先啊,韓烈有個侄女,年方十五,至今尚未婚配,模樣也端正大方……”
正淺飲着涼水的呂布,‘噗哧’的噴了一口,嗆得喉嚨不斷咳嗽起來,顯然是沒料到老將軍會冷不丁的突然唱這麼一出。
門外豎着耳朵偷聽的韓烈聽見屋內這般聲響,大步就衝了進來,將手臂繞過呂布後背勾住另一旁的肩頭,往裡一勒,黑着的臉好似煤炭,語氣是一副殺豬匠特有的蠻橫氣勢:“呂小子,我是看你人不錯,才把我侄女介紹給你,你是看不起還是咋地!”
呂布呆若木雞的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顯然腦中還沒能消化掉這個龐大到無以復加的額外信息。
老將軍在一旁也不出言勸阻,本着看戲不怕事大的心態,笑眯眯的說着:“奉先吶,你現在可是咱們雁門郡的名人,年齡也不小了,是該有個家室了。”
“來,跟老夫說說,喜歡哪種類型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要是有了喜歡的姑娘,別怕,老夫給你說媒去,哈哈哈……”
“將軍,我忽然想起,營中還有許多要事等着我回去處理,就不多做叨擾了。”在老將軍爽朗的大笑聲中,呂布回過神來,起身胡亂丟下個理由,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狼騎營的路上,呂布認真想了想剛剛老將軍的一番話,不由的嘆了口氣,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在漢朝,年滿十六歲就可以娶妻生子。呂布如今已經二十三歲了,絕對的大齡青年一枚,再看看他身邊的曹性、宋憲、魏木生,也都是老光棍一羣,還真是傷腦筋啊。
弟兄們跟了自己這麼些年,刀裡走火裡闖的,榮華富貴沒撈着,總不能到最後連個媳婦兒也娶不到吧。
這的確是個很大的問題。
呂布的出身比起普通百姓要好一點,母親是個地主的女兒,父親讀過幾本書,但總歸是寒門一類。
對於愛情,少年時期的呂布時常會憧憬一番,總以爲會有那麼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在遠方等他,等着他的高頭大馬,等着他的紅衣如畫。
而現在,呂布也只有在閒暇的時候,纔會偶爾幻想一二。希望能在某一天遇到個好姑娘,不求是什麼名門閨秀,只要持家有道就行,會下竈煮飯,添衣送水的那種。如果能夠再稍微漂亮那麼一點點,那就最好不過,畢竟男人嘛,誰不想娶個好看點的婆娘。
然而這麼些年,呂布始終都只在原地踏步。
天曉得這個戰場無雙的猛將,爲什麼一和姑娘小姐呆在一起,就格外的拘謹靦腆。
時光很快,一轉眼,呂布回營也有些時日了。
這一天,呂布正在帳內和戲策探討當下局勢。張懿回了太原,由張仲繼續坐鎮雁門關,鮮卑人雖然退守西河五原,但這不意味着他們不會捲土重來。鮮卑人陣亡了不少,幷州軍也好不到哪去,總共五六萬的兵力硬生生的折去一半,偏偏朝廷又正值小人當道,楞不給撥一兵一卒。
關外的郡縣城池空了許多,收回容易,卻無兵可守,這着實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此時,宋憲拎了個瘦小的身影進來,朝呂布說道:“頭兒,這個小女娃說是要找你,我問她作甚,她死活不說。”
被宋憲擒住胳膊的女孩蓬散着頭髮,長有張鵝蛋臉,約莫十歲左右,稚氣的臉上沾滿了泥塵,顯然是急忙趕路所致。
呂布先讓宋憲鬆開這個小女孩,在他的記憶中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只好主動問了起來:“小姑娘,你找我?”
“你是呂布?”女孩活絡了幾下胳膊,擰着的眉頭裡夾雜着幾分英氣。
“怎麼,不像麼?”一身淺灰色布衣的呂布指了指掛置的赤甲,笑着說道:“難不成要我穿上這身盔甲你才相信。”
撲通~
小女孩雙腿一彎,直接跪在了呂布面前,“砰砰砰”的磕着腦袋,嘴裡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將軍大人,求你救救我的父親吧!”
看着不斷磕頭的小女孩,呂布一時搞不清楚是個什麼狀況,遞給了戲策一個詢問的眼神。
戲策起身上前,想將小女孩扶起,結果小女孩死活不肯起來,他只好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孩老實的回答着:“我叫高陽。”
“羔羊?”
戲策自語了一聲,隨後又問道:“那你說說看,你的父親犯了何事。”
高陽沒去看戲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呂布,低聲的訴說起來:“我父親殺了人,被判入獄,不日就要問斬,但他是遭人陷害的。”
最後一句,高陽幾乎是從心底大喊出來的。
“這個你應該去找官府,”戲策指了指呂布,對她說道:“他不過只是個校尉,幫不了你這個。”
呂布沉着眉頭,不發一言。
站在門口的宋憲約莫是看出了什麼,平日裡素爲沉默的他此時也忍不住開口了,“頭兒,大漢律明文規定,軍隊不得干涉地方政務,輕者發配邊疆爲奴,重者斬首……”
瞳孔猛然一縮,呂布深吸了口氣,蹲下身撫摸着小女孩的額頭,輕聲說道:“高陽,你是個好孩子,但呂某……呂某……”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狠心的將‘愛莫能助’這四個字從口中說出。
聽見呂布親口拒絕,眼淚在高陽的眼眶裡慢慢積蓄起來,若不是父親平日裡教導她要堅強,恐怕此刻的她已經是嚎啕大哭起來。她咬着牙,跪着的膝蓋往前面挪了挪,抓住呂布的褲腿,再一次的哀求起來:“將軍大人,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救出我父親,我什麼都願意給你做的……”
若不是到了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絕境,誰又會跑來向一個陌生人求救?
呂布仰起頭,將那一雙小手瓣開,獨自往帳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呂布朝旁邊的宋憲吩咐了一聲:“給她找一些乾淨的衣物,再送她離去吧。”
宋憲點頭,率先掀開了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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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呂布忽地又叫住了宋憲。
聽到這一句,小姑娘以爲一切都有了轉機,明亮的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芒。
宋憲停下,疑惑的看着呂布。
高陽那雙起了血泡的小腳哪能逃過呂布的眼睛,他嘆息着又說了一句,“記得再拿雙小一點的鞋子來。”
宋憲點頭走了,高陽眼中的神采也隨之黯淡了下去,她淚眼朦朧的衝着呂布大聲喊着:“將軍大人,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只求你救救我父親,求求你……”
呂布邁出步子,沒有回頭。
“如果呂布不肯答應,你就報上你父親的名字,或許還會有一絲轉機。”
關鍵時刻,高陽忽然想起了那個指點並贈她馬匹的人如是說着。
“將軍大人!”小女孩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聲,“我的父親啊,叫做高順!”
然後,高陽就看見那個比她高了許多許多的將軍大人轉過了身子,在他那道酷似蛟目的眸子裡閃過了一道鋒芒,語氣肯定卻又冷酷無比的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帶路。
一筐淚水化作了滿心的歡喜,他終於肯救她的父親了。
呂布吹了聲口哨,一匹高大的駿馬從遠處的山坡奔馳而來,飛揚的鬃毛似火一樣。
比起最初在皇宮裡的樣子,赤菟如今實打實的長膘了不少,四肢也逐漸壯碩起來,幷州的草類很多,也很美味,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裡很自由。
對於赤菟,軍營裡的漢子們則完全是把它當作馬大爺一樣的供着,誰不知道這是呂布的愛騎。
有一次,曹性趁着赤菟睡着,去薅它馬尾,結果差點被髮怒的赤菟活活踩死,得虧了呂布的及時出現。事後,呂布不僅沒有安慰曹性半句,反而還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
打那以後,就沒人再敢去主動招惹赤菟。
高陽找到自己的那匹劣棗馬,準備翻身上馬之際,卻看見呂布坐在赤菟上朝她伸出了手掌。
高陽臉色微紅的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今年十歲,卻也已經知道男女相妨之事。
好一會兒後,高陽才下定決心般的將手伸出,觸碰到那隻長滿厚繭的大手掌時,手心處傳來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
呂布很輕鬆就將高陽拉上了馬背,如果讓她乘那匹劣棗馬,真不知何時才能趕到強陽縣去。知曉赤菟馬速的呂布認真提醒着背後的女孩:“抓緊我!”
高陽臉色一紅,伸出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尖輕輕的捏住呂布衣角的一小撮。
呂布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由分說的抓起她那兩隻小手,直接環過腰間。
那一瞬間,一股極其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呂布忽然想起了夢中那個叫呂玲琦的小女孩,不禁心神搖曳。
平沙丘的土壩上,曹性正跟底下一班人吹噓着自己的英勇事蹟。
忽地一陣急風從身旁刮過,火紅的身影瞬間從面前閃現,曹性揚長脖子一探,細看之下才發現是呂布策馬出了營寨。
頭兒走得這麼匆忙,而且也沒知會一聲,馬背上還是個陌生的女孩,看樣子肯定是出了什麼急事。
曹性拍着屁股直接站起身子,對着底下的一班人大聲吼了起來:“都他孃的看着我幹啥,都給我起來,叫人去啊!”
一聲亢長的狼嘯聲在營中響起,狼騎營集合一般都是吹號角,只有事發緊急纔會發出狼嘯的長音。
很快,狼騎營呈條形方陣集結完畢,粗莽的漢子們全體披甲挺立,左手牽馬,右手握刀。
曹性騎在一匹灰色駿馬上,往日裡的嬉皮笑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然,他來到這些士卒們的面前,大喊道:“狼騎營!”
“嚄!”近千名士卒將手中的‘呂甲刀’往地上一跺,齊聲呼喝。
看着這羣嗷嗷直叫的狼崽子們,曹性再度大喊:“阻我者。”
“殺!殺!殺!”狂熱和暴躁在他們的眼中浮現,只有殺戮,才能使他們變得更爲強大。
狼騎營裡,沒人願意充當弱者。
“逆我者!”
聽見身旁震耳欲聾的吶喊聲,站在人羣之中的楊廷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幾乎快要破開他的皮囊衝出。當曹性第二次問到的時候,楊廷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熱血沸騰,跟着衆人齊聲大吼起來:“死!死!死!”
望向前方,楊廷這才發現,這個平日裡他最爲憎惡的傢伙,其實認起真來,也挺像個將軍。
在上馬的命令下達之後,只聽見‘譁’的一聲,所有將士矯健如一的騎上了馬背,聲音如同清風翻開書頁。
“目標,頭兒的方向~”
曹性將後音拖得極長,隨即一調馬頭,陡然暴喝:“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