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呂布還師於長安。
天子獲悉呂布歸來,詔令下去,親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
皇帝有令,百官不敢不從。
八月的天氣如火,坐在羅傘蓋下的劉協耐不住熱,令近侍用力搖扇,想要減緩這股子從心裡生出的煩躁。
有羅傘遮陰的天子都這般焦躁,更別提在烈日底下躬身候立的百官了。個個汗水直流,卻沒人在天子面前失儀,用袖袍扇風,只能默默的忍受煎熬,心中祈禱盼呂布早些抵達這裡。
不知過去了多久,興許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時辰。總之,在這般灼熱的天氣下,哪怕一分鐘,都是在度日如年。
好在老天開眼,終於讓他們盼到了呂布班師回朝的大軍。
遠遠望去,根本看不清將軍和士卒們的相貌,只覺黑壓壓的一片,鋒芒的氣勢鋪天蓋地而來,壓迫得百官沉着胸口,大氣都不敢喘出聲來。
轟隆隆的步伐踏進,如似攪動不懂的機器。即使在如此炎熱的季節,士卒們也仍舊保持着嚴整的方陣,沒有絲毫散漫和逾越。
聖駕旁的武官們暗暗點頭,由此可見,呂布能夠將袁術打得如同喪家之犬,倉皇逃竄數百里,也不是沒有道理。
且不論呂布性格出身,起碼他帶兵,確實很有一套。
望見這邊豎起了天子獨有的帝王旗幟,呂布下令加快了行進速度。不管天子真心來迎,還是丁宮在後面起了推手,至少,給足了自個兒臉面。
領着隊伍來到聖駕前方,呂布下馬,躬身抱拳:“臣呂布,拜見陛下!”
身後數萬將士單膝跪地,低下昂揚的頭顱,齊聲喝道:“拜見陛下!”
劉協畢竟年少,見此宏大場面,只覺心中熱血燃燒,恨不能立馬帶着這些英雄的兒郎,去創立不世之基業。
“衆將士,都起來吧!”
劉協壓下心中熱血,更是親自上前扶起呂布,安撫起來:“愛卿,你辛苦了。”
“我等見過大司馬。”兩側的文武百官,亦是躬身行禮。
呂布微微點頭,在行刺事件徹底水落石出之前,他還不想就這樣跟百官撕破臉皮。
聽得天子寬慰,呂布倒退一步,望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天子,再度躬身:“臣何德何能,居然讓陛下屈尊在此等候,實在折煞臣也!”
“愛卿乃國之棟樑,當年若無愛卿全力搭救,朕亦不會有今日地位。當年之情,朕銘記於肺腑。”劉協尤爲感激的說着。
“這是臣的本分。”呂布低着頭,他此刻心中懷有疑惑,兩三年未見,天子怎麼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重新啓程的時候,劉協更是拉住呂布的手腕,頗爲灑脫的說着:“走,與朕同乘御駕而歸。”
呂布連道不敢,然則天子卻抓得格外的緊,若是冒然抽出,恐會傷到天子。
無奈之下,呂布只能跟着天子上了御駕。
六匹純黑的駿馬拉動車攆緩緩而行,羅傘蓋下,天子扶着欄杆,呂布站立於身後,同弱小的天子一比,顯得高大而威勢十足。
天子動身之後,跪伏於道的百官跟着起身,隨行在後。
“這姓呂的可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與天子同乘,他心裡還有君臣二字嗎!”
“當年董卓那般猖獗,都不敢乘坐御攆,呂布這廝簡直無君無父!”
“噓~二位大人,小聲點兒,這話千萬別讓呂布的耳目聽見。否則啊,咱們都得遭殃。”
“怕什麼,他既然敢做,難道還怕別人說嗎!”
話是這麼說,聲音倒是漸漸小了下去。
一羣不成氣候的傢伙!
走在前面的丁宮聽得隻言片語,眯合起老皺的眼皮,心中嘲諷,他回頭瞥了百官一眼,隨手拍了拍褲腿膝蓋,撣去上面泥塵。
他可沒教劉協這些,但劉協今天,言行舉止確實格外反常。
作爲教導天子的太傅,丁宮與天子幾乎每天都在見面,劉協是什麼性格,丁宮再也清楚不過。
肯定是有人在背後給天子出了主意。
是誰教的呢?
丁宮環顧一圈,百官都是一個模樣,僅從表面,也辨不出到底是誰。
近些時日見過天子的大臣不少,但能夠攛掇天子幹出這事的人,屈指可數。
太尉楊彪,司徒王允,還是司空劉普?
亦或是,那位一門心思想謀上位的天子丈人?
丁宮心中細細琢磨,聯繫起近些私下的一些拜訪,他大概猜到了天子背後的那隻狐狸。
不過丁宮並沒有去告訴呂布的念頭,他留個心眼兒,萬一呂布要是倒了呢?
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他這個人,從來都沒有效忠過任何人,當年的董卓如此,如今呂布亦是。
丁宮彷彿生來只爲利益而活,誰能讓他飛黃騰達,他便與誰爲伍。
長安城東,共有三處城門,分別是宣平門、清明門、霸城門。
靠近長樂宮的霸城門這裡,遠遠就能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城內的商賈百姓更是早早聚集於此,望着城外方向,臉上展露出期待的神色。
與霸城門的熱鬧相比,宣平門這裡,百姓雖然不少,卻是悽慘了許多。
他們原先都是流落寄宿在霸城門外的難民,如今呂布班師要從霸城門過,他們因此全被驅趕開來。
呂布率領大軍回來,連天子都親自去接了,王庚作爲維護京畿安穩的司隸校尉,自然不能讓這些難民掃了大司馬的興致。
宣平門外,除了許許多多的難民,還有架起的二十餘處粥棚。
只要是流難的百姓,全都可以過來排隊領取米粥。雖然不能徹底填飽肚子,但至少不會像其他地方的百姓,餓死於途中。
起初,難民們以爲是朝廷長了良心,終於捨得施捨救濟。
後來才得知,原來這是大司馬府上的夫人垂憐他們悽苦,不忍他們遭難,變賣了許多府上寶物,才換來的糧食救濟。
要知道,因爲關中大旱、蝗災肆虐的緣故,各地世家豪強囤積居奇,致使谷價騰貴,市面上一斛已經達到了近五十萬錢。
這也是以往所不能想象到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