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的戰鬥如火如荼,雲中郡的殘酷訓練也未曾停歇一天。
期間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水,這場比預計來遲了一個月的春雨,雨點不大,卻‘嘩啦啦’的足足下了兩天。
有道是,春雨貴如油。
這場雨水對北方的百姓們來說,無疑是老天爺的特殊眷顧。從去年的六月開始,整個北方就沒有降下過一滴雨水,久旱成災,各地饑荒四起,世家豪族儲有糧食,卻從不拿出來救濟災民,任其四處流散。
www ⊕Tтka n ⊕Сo 如今這一場春雨下來,少不了讓多少枯死的莊稼,重獲新生。
有人歡喜,有人愁。
鮮卑三王之一的步度根無疑就是愁的那個,在折損上萬兒郎過後,不少先鋒士卒已經攻上了雁門關城樓,但由於這場突如其來的甘霖,致使步度根不得不暫時停止進攻,讓已經疲軟的雁門關守軍得到了喘息之機。
雨天作戰弊端太多,步度根縱使想要快速拿下雁門關,此時也不得不暫息旌旗。
鮮卑的智者扶圖禾倒是沉得住氣,在他眼中,雁門關已是囊中之物,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五月十三,還有四天便是夏至,北方的天氣依舊溫和涼爽,絲毫沒有夏天將至的灼熱,反倒像是中原地區的陽春三月。
然而這一天,註定了會被史官執筆載入史冊。
寅時末刻,天空中濛濛一片,雲中郡的演武場中已經聚集了上千士卒。
士卒們內置白衣,外披墨色輕甲,衣甲整齊,左手牽一匹戰馬,馬背上掛有一柄六尺餘長的呂甲刀,一張硬弓,兩筒各二十支的箭羽。
整個演武場聽不見一絲聲響,千餘名士卒靜靜佇立原地,彷彿是一樽樽被石化的塑像,任由清風拂面。
極爲詭異的一幕。
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儘管看不清相貌,但過於高挺的身材實在太過惹眼。
呂布順着臺階拾級而上,遮過腳踝的黑色軍靴踩在臺階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數千道目光齊射那道身影,隨着呂布的腳步逐漸靠近演武臺,士卒們的眼神從平靜轉向炙熱,再由炙熱徹底變爲了狂熱。
當呂布踏上演武臺,緩步走到臺子的最前方俯視衆生時,原先寂靜的演武場一瞬間達到了沸騰的最高度。
“將軍!將軍!將軍……”
士卒們放聲大喊,右手的拳頭在空中揮舞,渾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
“他們瘋了嗎?”
遠處觀望着演武場的灰衣男子微微沉眉,對這些士卒突然的亢奮很是不能理解。
他叫崔緒,幾十天前還是被鮮卑人俘虜的戰利品,在城中充當苦力。
再往前推,他曾是上一任五原太守崔寔(shi)的侄子,只不過運氣不好的被鮮卑人給抓來做了奴隸,卻又運氣不錯的在城中遇到了戲策。
戲策臉帶笑意,不入軍營,永遠都不會懂得這些士卒對具有極高武力呂布的崇拜,在一旁爲其解釋起來:“他們只不過是找到了人生的信仰,就像你的叔父於你一樣。”
崔緒姓崔,朝堂上有個九卿之一的崔烈也姓崔,冀州還有個世家依舊姓崔。
以戲策的頭腦,不難猜出其中的貓膩。
崔緒的父親是崔家的旁支庶出,向來不受崔家重視,而崔緒同樣是他父親納妾所生,身份就更爲卑微。
整個崔家只有一個人對崔緒好,這個人就是崔寔。
崔緒五歲那年,崔寔被朝廷任命爲五原郡守,帶着崔緒一同到了偏遠荒涼的五原郡,遠離了富饒的冀州故土。
當時的五原經濟文化落後,百姓生活極苦。
五原適於種麻,但當地百姓不懂種植技藝,也不會紡織,冬季無衣禦寒,便在屋裡堆滿細草,睡臥其中。
崔蹇到任後便開始教民種麻、紡織、裁縫技術,使人民生活得以改善。
後來,在整個五原郡提起崔寔,哪個人不豎起大拇指稱讚一番。
五原郡地處邊塞,那時候的北方霸主還是匈奴人,經常侵入五原郡殺人搶物,吏民屢屢逃荒避亂。爲了穩定邊塞,崔寔整頓兵馬,修築城防,親自率軍北擊匈奴,使其再不敢侵擾。
然而就是這麼一位深受百姓愛戴,擊退匈奴的英雄,死後整個崔家卻無一人爲其安葬,唯有一個十餘歲的少年,以手刨土,刨了一天一夜,雙手十指鮮血四流,纔將崔寔葬入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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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會讓崔家償還一切!”
崔緒的語氣平淡,像是說着一件極爲平常的小事,不帶半分怒氣,因爲多年的顛沛生涯使得他明白,衝動和暴躁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崔緒隨後又看向戲策,有個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戲策,你爲什麼會想要幫我對付崔家,難道你以前也與崔家有過恩怨?”
“崔家這種小打小鬧交給你就成了,我要對付的可整是一隻龐然大物!”
戲策眼中透出一抹亮光,卻也沒作具體說明,現在呂布手下一個文士都沒有,這崔緒雖算不上才智卓絕,但跟了崔寔這麼些年,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學了幾分本事。
演武臺上的呂布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整個演武場瞬間又恢復了最初的沉寂。
呂布很滿意底下士卒們的反應和表現,望着這臺下一千三百名士卒,的的確確的一千三百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都是由他一手帶出來的。
訓練有多艱苦,呂布知道,即使是下雨天,也必須全部出去進行訓練,也真是難爲了這麼一羣漢子堅持到了現在。
微風徐徐,朦朧的天空正漸漸的被光明所佔領。
約定的二十五天時間,呂布只用了二十三天,所以昨天特地給這幫漢子放了一天假,讓他們不用訓練,盡情的放縱一次。
事實的結果卻是讓包括呂布在內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這羣漢子似乎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習慣了早起,習慣了馬背上的劈砍,也習慣了晚上抱刀和(huo)甲而睡。
呂布閉上眼睛享受着風的輕撫,深吸口氣後,睜開眼睛聲音陡然提高了好幾度,“我再問最後一次,有沒有人願意退出?”
此去雁門關九死一生,呂布並不想強迫別人陪着他去送死。況且這麼多天的訓練,呂布和他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誼。
“沒有!沒有!沒有!!!”
士卒們一連大吼了三聲,戰意激昂。
“好,不愧是我幷州的男兒!”
呂布見無一人退出,心中爲他們驕傲之餘,也爲自己能夠有這麼一幫兄弟誓死追隨而感到自豪。
此時,曹性在下面仰着腦袋,朝呂布大喊起來:“頭兒,我聽說古時候那些名將出徵,所率的隊伍都會取一個有氣勢的名字,像秦朝的戰鉞鐵騎,楚霸王的踏燧烽軍等等,你要不要也給弟兄們取一個?那樣才能顯得咱們的威風不是。”
“對對對,曹軍候這個提議好!”
“將軍,起一個吧!”
“咱們都是把命豁出去的人了,萬一運氣不好下了地獄,將來到了閻王爺那兒,怎麼也得報個響噹噹的名號才行。”
“………”
臺下的士卒們跟着起鬨起來,原先安靜的場面此刻倒像是各種行商走販來往叫賣的市集。
呂布爲此苦笑不已,平日裡叫曹性多看書他不肯,這時候他倒是冒充讀書人,也不知道那什麼戰鉞鐵騎、踏燧烽軍,是他臨時杜撰的,還是確有此事。
不過,這個建議倒是不錯。
“曹性,那你說說,取個什麼名字好?”
呂布的話一出,所有人又將目光齊齊投向了曹性,看他能給出個什麼霸氣十足的名字。
曹性在軍中是出了名的老油子,臉皮厚,縱使被這麼多人瞪着,也絲毫不怵,擡頭挺胸如同驕傲的公雞,壯着膽子朝呂布說着:“天下第一軍,頭兒,你看怎樣?”
這算哪門子名字?
呂布啞口無言,俊逸的臉上哭笑不得,看來指望曹性這個沒讀過書的地痞果然是一件極爲不靠譜的事情。
“將軍,你覺得龍虎軍怎樣?”
侯成見呂布沒吱聲,趕緊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虎衛營如何?”
“無敵營!”
“虎豹騎!”
…………
呂布不點頭,就不斷有人大喊出了自個兒的意見,倘若能讓這支軍隊冠上自己取的名字,那該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
氣勢倒是有了,但呂布總覺得還差點什麼。
鮮卑人常常以‘草原上的蒼狼’而自稱,未必我幷州男兒就是吃素的不成,你能狼行千里,我又未嘗不可。
呂布心頭如此想着,嘴裡不自覺的冒出了三個極爲熟悉的字眼兒來,就像是曾經在哪聽到過一般。
狼騎營。
站在士卒最前方的曹性聽到這三個字後,當即拍手大笑起來,“狼騎營,狼騎營,哈哈哈……這個好,鮮卑人是狼,我們也是狼,但我們是老子,他們是兒子,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頭兒,你這名字好……哈哈哈,真好!”
這些士卒本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糙漢,在他們看來狼騎營還遠不如曹性的天下第一軍來得敞亮。但經過曹性這麼一解釋,頓時覺得大有道理,心中更是對呂布敬佩萬分,將軍取個名字都想得這麼高瞻遠矚,一個個的學着狼嚎,高呼“狼騎營”這個冠以他們榮耀的名字。
呂布額頭已是一頭黑線,壓根兒沒想到曹性的理解能力居然跑偏到了這種程度,不過既然大家都通過了,呂布也就懶得再改。
給這支騎軍定了‘狼騎營’的稱謂後,呂布準備下達出發的命令。
戲策不知何時悄然走上了演武臺,身後跟着郝萌,手中捧着一隻長五尺寬兩尺的矩形木盒。
呂布有些不明所以,問向戲策:“先生,可是有什麼重要事情?”
戲策今天換了身乾淨的藏青色衣衫,一改往日裡的邋遢憊懶形象,嘴角掛笑:“今天是將軍你出征的日子,戲某剛好有一件禮物想贈與將軍。”
說完,戲策朝郝萌微微點頭,示意他可以行動了。
郝萌走到演武臺的邊緣,推開木盒上方的蓋板,將裡面的東西取出,雙手抓住上方左右兩角,用力一抖,超過丈長的猩紅鮮豔旗幟在風中飄揚開來。
旗幟以白色鑲邊,正中繡有一個大大的黑色‘呂’字,筆劃方正,氣勢磅礴。
官至校尉者,可稱‘將軍’,可豎旗幟。
戲策這個平日裡說話都輕言細語的清瘦青年,此刻卻一反常態,學着剛剛的士卒們放生大喊,瘦削的臉上紅彤彤的一片,“呂字旗下,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整個演武場的氣氛再一次被點燃起來,場中呼喊聲一次次的大漲,一波高過一波。
呂布只感覺胸口有一團熊熊大火在劇烈燃燒,將他的血液灼燒得滾滾發燙,流經了身體的每一處經絡。
片刻過後,呂布的心情纔算是平息下來,朝戲策拱手行了一禮,身子幾乎垂直成九十度,“承蒙先生數次相助,布無以爲報。”
戲策扶直呂布,微笑道:“將軍,凱旋而歸。”
呂布重重的點了點頭,“宋憲,接旗!”
聽到呂布的命令,宋憲上前雙手從郝萌的手上接過旗幟,那雙殺人如麻的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上馬!”
呂布一聲令下,一千三百人無一人遲疑,左腿後撤一步,衣甲發出整齊的摩擦聲響,擡腿一翻騎上了馬背,迅捷有力。
城門口處,百姓們得知呂布要出城去打鮮卑人,兩千多人天未亮就在城門處靜靜的守候,他們的命都是呂布救下的,如果當初不是呂布攻破雲中郡,他們可能已經死了,更別談現在重獲的自由。
當聽到演武場那邊一陣又一陣的呼吼聲時,百姓們的心頭不自覺的生出了一種特別的自豪感,能有這樣的軍隊守護,何其之幸。
馬蹄踏踏,由遠及近。
呂布一身衣甲與普通士卒無二,騎馬走在最前,儘管如此,呂布還是第一時間被百姓們認了出來。
“呂將軍,加油啊!!!”
“讓那些鮮卑雜碎嚐嚐咱們幷州軍的厲害!”
“我們在城中等着你的凱旋之音,路上小心……”
有個別膽大的百姓直接喊了起來,當然其中也不乏許多關心的話語。
守城的士卒們看向狼騎營的眼中充滿了羨慕,曾幾何時,他們也有機會加入這支強橫無匹的隊伍,然而他們卻沒能熬住疼痛,中途選擇了退出。
如今再來後悔,已然是沒有任何意義。
呂布將魏木生喚至身前,認真的囑咐起來:“木生,我走後這個城池的守衛就交由你來全權負責,記得多聽戲先生的意見。”
魏木生微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在內心的最深處,他也想像宋憲曹性他們一般,跟着呂布奔馳雁門關,哪個男兒不想建功立業,熱血沙場。
好在魏木生是有大局觀的人,知道呂布是將大任委任於他,於是朝呂布抱拳說道:“將軍,一路小心!”
呂布點了點頭,騎馬已經走出了城門,看向依舊步行跟在一旁的戲策,下意識的開了口:“先生,如果我……”
“將軍,沒有如果。”
戲策的眸子還似往日,回答得卻篤定無比。
呂布怔了一下,嘴角劃出一道微微上揚的弧度,格外自信。
呂布揚鞭,雙腿輕夾馬腹,那馬兒彷彿通了靈性,揚起兩隻前蹄,在空中連連虛踏幾下,發出一聲響亮的馬嘯。
繼而後腿猛然一蹬,急速奔馳而前,身後一千三百帶甲兒郎,一千三百高個駿馬,狂風一般脫繮而去,緊隨其後。
戰馬嘶鳴陣陣,幷州有男兒,馬革裹屍還。
“先生,會贏嗎?”
郝萌望着疾馳而去的一千三百騎,怔怔的站在原地。
昨夜凌晨,他領了戲策的命令,將剩下的五百三十一名鮮卑俘虜拉至郊外斬首,哈蚩怙和吳充這一次在劫難逃,一張極大的白色旗幟,徹底被猩紅的鮮血染得淋漓盡致。
望着已經消失於視野的狼騎營,戲策又恢復了往日裡的習慣性動作,將雙手抄進袖口之中,佝着身子喃喃了一句,“會贏的!”
…………
(崔烈有個兒子叫崔鈞,字州平,他有個好基友,叫諸葛亮。)
PS:抱歉,一直寫到現在,明天過後就開始放春節假,這就意味着本來慢如龜速的更新,會向蝸牛看齊,作者君去年畢業剛踏足社會,純屬靠興趣寫作,但能夠看到有摸摸頭、溫侯親衛統領、呂布迷以及各位書友大大的支持,心裡還是灰常感動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