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西園校營練兵的呂布聽說天子召見,放下軍營事務,去了宮內面聖。
明光殿內,換了一批新的侍官,天子坐在大殿中央的殿臺,手襯着腦袋,似是有些疲憊。
呂布通稟之後,邁過宮殿門檻,走到大殿中央,抱拳朝天子行禮:“臣上軍校尉呂布,參拜陛下。”
“呂卿,你來了。”劉宏坐直身軀,語氣裡透着慵懶,擡手免去呂布禮儀。
“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謂何事?”呂布恭聲問道。
劉宏從侍官們收拾好的案桌上拿起一卷竹簡,近侍會意,恭敬的接過竹簡,下了殿臺,交到下方的呂布手中。
“呂卿,你先看看這個。”
呂布遵命將竹簡打開,緩緩閱覽起來。
“大漢天子在上,臣董卓拜言:
蒙陛下之厚愛,使臣鎮守關中,至今已有數載。前日,朝廷徵臣以少府卿之任,位列九卿高位,此乃陛下之聖明顯照也!感激涕零,縱死亦難報天恩。然,臣掌戎多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樂爲國家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州,效力邊陲……”
呂布看完,眼中升起凝重之色,隨後將竹簡卷好,回呈給天子。
本來是想利用少府卿之職將董卓調離關中,但令呂布沒想到的是,董卓這廝膽子真的夠大,即便面對天子調遣的聖旨,也都敢違抗不遵。
在大漢疆域之內,天下人都知道,天子發下聖旨,奉旨之人不管是有什麼理由,只要沒死,那就得以天子之令爲尊,否則,視爲叛逆之賊。
比如之前,天子兩次召呂布入京。
縱使呂布萬般不願,也同樣只能奉詔前來。
董卓倒是敢想敢幹,別看奏簡上寫得誠惶誠恐,但誰又知道他的心裡,藏着什麼心思。
呂布之前就見過董卓數次,別看其外表粗熊,大大咧咧的像個莽夫,實則有着極深的城府與胸襟。
如果不將董卓調離關中,那麼三年之後,一旦天子駕崩,九成九都會按照上一世的歷史重演。
到那時,又將會是一場生靈塗炭。
呂布腦海推演,這時候,天子發話了:“呂卿,你以爲廣武將軍這奏簡如何?”
這讓我怎麼說?
是說董卓三年後會揮師東進,還是說陛下你大限將至?
不管怎麼說,都不靠譜吧。
呂布面有難色,拱手回道:“臣言語寡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知怎麼說,那就聽朕說。”
劉宏擺了擺手,語氣裡透着帝王獨有的陰戾:“朕叫他來洛陽任職少府卿,也算擡舉了他,九卿的位置,放眼朝堂天下,多少人趨之若鶩。”
“可董卓呢?竟拿朕當無知的稚童,還是說,他以爲憑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能糊弄過關?”
“好一個‘士卒大小,相狎彌久’,好一個‘乞將之州,效力邊陲’!”
“董卓他想幹什麼!造反嗎!”
越往後說,呂布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子胸中那股噴之慾出的怒火。
劉宏厲聲斥罵,病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縷潮紅。
咳咳~咳咳咳~
怒氣過重,導致再一次劇烈咳嗽起來。
侍官遞來絹帕,劉宏咳完之後,低頭瞅了一眼,將其揉作球團,仍在了地上。
“陛下保重龍體,若是煩心此事,可派人前去問責,交於廷尉府發放審問。”呂布注意到,方纔天子低頭看那絹帕之時,有過瞬間的失神。
“呂卿,事情要是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朕何至於生此大怒。”劉宏平復下心境,語氣和緩了許多,儘量使自己不再動怒。
董卓不肯來洛陽就職,等於是向皇家天威發起了抗議。
這是歷朝歷代,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忍的事情。
要照劉宏以往的性格,早就差人將董卓押赴回京,下獄候審。
然則,現在的天下局勢令劉宏心存顧慮,蛾賊平定不到兩年,遼東又起新的戰事,關中西涼對峙已久,可謂遍地狼煙。
如果貿然派人擒拿董卓,很有可能會將其逼反,他奏簡都敢怎麼寫了,狗急跳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要是董卓把心一橫,放西涼軍聯合進攻司隸河南,那洛陽城也就懸了。
“今天叫呂卿來此,是有重任欲委任於卿家。”劉宏思前想後,在他信任的人當中,這件事情或許只有呂布能辦。
天子有事相托,呂布自是躬身抱拳,朗聲應道:“臣願爲陛下效命。”
呂布聲音落下,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天子坐在帝位,合着雙眼,手指輕敲案桌,似是在壓抑心中怒氣。許久之後,才吸了口長氣,沉聲說道:“你代朕去長安一趟,就說朕不同意他的請辭,讓董卓即刻赴往洛陽任職。”
天子的命令,呂布不得不從,但他仍有疑慮,躬身詢問:“陛下,若是廣武將軍仍舊不肯來呢?”
既然董卓敢上奏拒絕天子的任命詔書,那即便自己去了,董卓也未必會乖乖就犯,來洛陽任職。
這點,呂布很是清楚。
不然的話,先前去往長安皇甫嵩,早就把兵權接到了自個兒手上。
聽得呂布徵詢,天子敲擊桌面的手指一頓,睜開陰狹的雙眸,勾了勾手指。
身旁的宦侍會意,捧着擬好的詔旨,下臺交到呂布手中。
詔旨打開,裡面的內容不多,除了怒斥董卓不遵聖命,收尾的時候,‘就地,格殺之’那五個蘊含殺意的字跡,也尤爲矚目。
內容的最後,加蓋玉璽章印。
閱覽完畢的呂布將詔旨收好,放入懷中。
“陛下,臣還有個不情之請。”猶豫小會兒之後,呂布還是決定出聲請求。
“哦?愛卿有何事,說來聽聽。”自打呂布當職以來,還從未求請過任何事情,今天這一開口,倒是令劉宏不禁有些好奇。
“臣深受陛下重恩,又委以要任,自是當竭盡所能以報陛下。”
呂布瞄了眼天子神色,頓了口氣,接着說道:“然則,臣之妻女初來洛陽,臣忙於校營事務,還未盡過一天人夫人父之責,故想請陛下容臣休假一天,在家陪伴妻女,後日再做行程。”
劉宏本以爲是什麼大事,沒想到居然只是這個,哈哈笑了起來:“沒曾想卿家竟如此眷家,一天哪夠,朕準你三天休假。”
董卓這個事情,於劉宏而言,不算特別緊急,即便延遲些許日子,也不無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