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宣館內,奉常張沅跪坐於案桌前,清點統計着昨年外臣入京的記錄文案。
忽然間,右眼皮跳了兩下。
古話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他向來是一個極爲信奉神明的人,今天右眼毫無徵兆的跳了兩下,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即將鴻運當頭,或者是得遇貴人。
“神明庇佑,如若我能就此高升要職,或者攀上貴人,保證以後日日三炷香,以供您老。”張沅在位置上虔誠的拱手作揖,心裡默默焚念禱告。
他看上去心平氣和,平日裡也與人無爭,可只有他自個兒知道,那都是裝出來的表面。實際上,他心裡頭急着呢,當年和他一起在擡宣館辦事的同僚,早已入了宮廷當值,許多比他晚來的後輩,也因機遇人緣,而升職去了別處。
唯有他,六年了,依舊還在擡宣館裡幹着接待統計的事務。
眼瞅着昔日的同僚一個比一個混得風生水起,要說不眼紅,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什麼時候才能熬得出頭,那位將他安排到這裡的大常侍,什麼時候才能想得起還有他張沅這麼一號人物。
給張讓賣命辦事這麼些年,撈着的錢財基本上都往上充了孝敬錢。六年下來,所剩無幾,官職也一直是個奉常,不升不降,芝麻大的小官。
張沅不怕吃虧,也不怕低頭搖尾,但他就怕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最後熬到死,也依舊只是個奉常。
“張奉常,外面有人求見。”門口守卒的稟報,打斷了張沅的思緒。
“見我?”
張沅狐疑稍怔,繼而大喜過望,難不成真是老天開眼,給我派來了達官貴人。
但他轉眼一想,不對啊,如果是達官貴人,還用得着求見我這麼個奉常?
再說了,這些守門卒哪敢將那些人物擋在門前。
原來是空歡喜一場。
張沅心裡嘆籲口氣,這種大起大落的感覺,如同飛向雲端,又急墜大地。
他手中筆鋒未停,繼續統計着往年記錄,頭也不擡的詢問着:“來人可曾通報姓名?”
“未曾通報,但他給了小人一封信簡,讓我交由大人。”守門卒上前兩步,將信簡恭恭敬敬的呈至案桌。
張沅瞥了眼那竹簡,擱下筆墨,拿過打開翻閱。
竹簡上的內容很少,攏共也不過三四十個字。
當看到‘度遼將軍’的軍銜時,張沅心頭忍不住爲之一跳,然則當他接着往下看到那個所屬的名字,幾年前的記憶猶如大壩開閘,傾瀉注入了他的腦海。
三年前,赴京面聖的人物,張沅許多已經想不起來,但唯獨這個名字,記憶猶新。
呂布。
張沅能夠記住他,並非是因爲呂布異於常人的身高,而是當年的他,僅僅只是一介小小的邊塞校尉。
自大漢開國以來,從未有過這種級別的校尉,可以奉詔入京朝聖,更別說得到陛下青睞。
所以,張沅對呂布的印象很深。
沒想到三年未見,當年的邊鄙校尉,居然成了如今的塞北重將。
倒是自己,唉……
微微搖頭,張沅不再多想,整理好心情,隨着士卒走出了擡宣館外。
“一羣混賬東西,真是瞎了眼了,知道你們攔着的這位將軍是誰嗎!”匆匆出了門口,張沅滿腔怒氣的叱罵起這幾名在臺階下看門的士卒。
幾名士卒被罵得傻眼兒,哪裡會想到眼前的麻衣青年,居然是個將軍,回想方纔的那番鄙夷和不屑,幾人差點當場癱軟在地。
“誒,不知者無罪,他們也不過是恪盡職守罷了。”
呂布擺了擺手,示意張沅不必責怪爲難這些士卒。此番舉動,將這幾名士卒感動得稀里嘩啦,他們從沒見過這般和善好說話的將軍,心中對呂布自然是千恩萬謝。
隨後,呂布望見張沅過來,拱手笑道:“張沅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乎!”
呂布這個舉動,着實是驚着了張沅,他趕忙還禮,惶恐說道:“呂將軍可莫要這般稱呼,實在是折煞下官了,喚我姓名張沅即可。”
要放在三年前,兩人稱兄道弟還差不多,可那時候的張沅,心中多半是不屑的。而如今,呂布成爲度遼將軍,從官職品級上高出了他一大截,張沅哪裡還敢讓呂布同他稱兄道弟。儘管這聲‘張沅兄’聽起來,是那般的悅耳舒坦。
呂布這般做法,自然有他的緣由。
奉常這個職位看起來乾的只是接待的瑣碎,位卑品低,可實則不然。
外臣奉召入京,皆須在擡宣館內候旨。
那這是不是也意味着,天子每年召見的外郡將臣,張沅都會是第一個知道?
如果能將此人發展成爲自己的眼線,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今後天子召見了哪些地方的臣子將領,他都能夠了如指掌。
有些時候,能夠起到作用的,往往是這些不起眼,容易被忽視的渺小人物。
天色漸晚,在洛陽城內轉悠了一下午的曹性等人,看足了稀奇雜耍,也吃撐了肚皮五臟,開始關心起了今晚的住宿問題。
“戲志才,這天都快黑了,你還不去找住處,難道真想帶着我們混睡大街?”曹性跟着戲策走啊走,期間路過了無數住宿的驛館旅店,戲策也仍舊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
這纔剛開春,選擇睡大街的話,陳衛黃忠不談,就他們三人的身板,根本熬不住這股春寒。
陳衛黃忠也將目光投向戲策,呂布不在,戲策就是主心骨。
“曹性,你少在我耳旁聒噪,你們想睡大街遭罪,我可沒那受凍挨冷的嗜好。”
“那咱們這是去哪兒啊,你又不說!”
“當然是去找住宿的地方。”
“…………”
半個時辰後。
通往南邊開陽門的街道上,戲策望着兩旁雄偉的建築,這條街道的兩旁,盡是達官貴人的府邸住處。
三公九卿的府邸,亦在此處。
走着走着,戲策停下了腳步,面龐微微一笑,“喏,這就是咱們今晚的住處。”
“戲策,你沒開玩笑吧?”
望着那額匾上的三個鎏金大字,饒是自封‘英雄好漢’的曹性,也忍不住往喉嚨裡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