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呂布在城門口站了許久許久,無數次的思想鬥爭下來,終究還是沒能勇敢的邁出一步。
妻兒懷有身孕,卻不能在第一時間趕回到她的身旁悉心照料,呂布心裡的愁苦,可想而知。
迫切萬分的想要回家,卻又不能回。
這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渾渾噩噩的回到關內暫居的府邸,呂布鋪開案桌上的竹簡,提起筆,身軀不由的再一次怔住了。
離家兩月,他居然連一封家書都沒有寫過寄回。
我真渾!
自責無比的呂布卻渾然不知,此時的朝堂之上,有一場風波,正因他而起。
帝都洛陽的崇德殿內,天子劉宏難得的上了一次早朝。
爽朗的大笑聲在莊嚴肅穆的大殿內持續了許久,顯然咱們的天子陛下此刻心情不錯。
昨天從北方傳來捷報,北擊鮮卑的大軍一路高歌猛進,連克廣衍、美稷、谷羅等地,又拿下了最後一道重鎮關卡虎澤關,打得鮮卑人潰散四逃。
當時的劉宏正在西苑摟着兩個宮女消遣享受,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他竟比得了兒子還要歡喜。當即表示,明兒個一早,令所有的大臣覲見朝會。
先帝劉志在位時,鮮卑人屢屢入侵南下,吞沒了幷州大片領土。
在劉宏的心底,他覺得,是先帝昏庸無能,才導致了鮮卑人活動猖獗。
每每自比起先帝,劉宏都覺得自己纔是真正的賢明帝王。
“阿父,這張懿是你舉薦的吧,果然不負朕望,可算替我大漢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劉宏側身看了眼身旁的張讓,眉眼裡都是笑意,“以你之見,朕該如何賞賜於他?”
“回奏陛下,張刺史身爲行軍統帥,痛擊鮮卑,此乃職責所在。老奴以爲,我軍將士能夠擊敗鮮卑之賊,這全賴於陛下天威所致。陛下天威凜凜,猶如真龍降世,那些外族賊子無不內心惶恐,自然是陣腳大亂,拋戈棄甲。”張讓躬起身子作了一禮,一番話說得天花亂墜,竟將全部功勞都歸到了劉宏身上。
別看這時候的張讓恭順謙卑,出了皇宮大殿,他也是這洛陽城內頂尖的權勢人物之一,想要巴結附和、給他當兒子的人,如過江之鯽。
馬屁精,老閹宦。
下方的朝臣們心中同時鄙棄了一句。
劉宏卻聽得哈哈大笑,高興之餘,準備封張懿一個列侯的爵位。
“不盡然吧,”位於前列的國舅何進站了出來,他朝劉宏行了一禮,口中說道:“陛下,臣聽聞,廣衍城、虎澤關之功,皆是因爲呂布之勇武,似乎與咱們的張刺史沒有半點關係吧。”
說着,何進將張仲寫來的奏摺遞上。
呂布?
劉宏狐疑的唸了一聲,“朕聽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見到何進出列,張讓就知道準沒好事。
當初你們兄妹進宮的時候,遭人欺凌,若不是我們施以援手,你們兄妹哪會有今天?
不知恩圖報倒也罷了,居然還勾結那些士派黨人來合謀害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退步,你卻一直在得寸進尺,當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老宦官的眼中閃過一抹怨毒,不過現在也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
他彎下身子,湊到劉宏的耳旁,小聲說着:“就是您前幾個月特地招進宮來的那個莽夫,陛下您忘啦,您還賞了他一匹火紅色的汗血馬。”
“哦,是他啊!朕想起來了,的確有些本事。”經張讓一提醒,劉宏的腦海裡就浮現出了呂布的身影。他拿過張仲的那捲竹簡奏文,看完過後,有些難以決斷,“諸位卿家,你們以爲,張懿張仲二人所言,誰真誰假?”
此話一出,問題就來了,不管哪一方是真的,另一方就是在說謊。
欺君,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此時的張讓,心中直在罵娘,能夠服侍天子多年,並且深得信任,老謀深算不在話下,心裡更是亮得跟明鏡兒似的,他哪還猜不出這是張懿貪功,冒領了呂布的功勞。
可張懿壓根兒就沒說這些,愣是把張讓給繞了進去。
人是自己舉薦的,要是出了問題,就怕有心人藉此將髒水潑到自個兒身上。
既然從一開始就站了張懿這邊,張讓也就只能硬着頭皮站到底了。
而另一方,有何進在前面頂着,自然也是半分不讓。
外戚、士人和宦官的爭鬥,早已是水火不容。
雙方脣槍舌劍爭執了半晌,依舊沒有得出任何結論。
“夠了!”
被吵得心煩的劉宏低喝了一聲,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這些人給弄沒了。
天子一怒,羣臣自然不敢再爭。
劉宏沉着張臉,往殿內掃視了一圈,卻發現咱們的老太尉楊賜,幾乎快要在朝堂上睡着了。
“老太尉,這事兒你怎麼看?”劉宏的語氣還是比較客氣尊敬的,若換作他人,恐怕早就被拉下去杖斃了。
“臣老了,要在一二十年前,說不定還能爲陛下走上一遭。”老太尉的回答看似答非所問。
劉宏不傻,甚至是很聰明,他立馬就明白了楊賜話裡的意思,望向衆位朝臣,“諸位卿家,有誰願意替朕走上一趟?”
剛剛還爭得火熱朝天的諸位大人閉口不言,像是變成了一羣石化的雕像。
幷州那種荒涼貧瘠的地方,油水都沒有幾滴,再加上戰火連連,一不小心還可能把小命搭上,鬼才願意去那裡走一遭。
冷場的崇德殿內寂靜無聲。
此時,羣臣最末的位置有一人走了出來,其身高僅有七尺,相貌卻是不俗,聲音洪亮的應了一聲:“陛下,臣願往。”
同朝爲臣,前方的大佬們自然也認得此人,曹家之子,曹操。
曹操的父親曹嵩,原姓夏侯,年幼時被中常侍曹騰收作養子,遂改姓爲曹。
曹嵩中年得子,按理說應該格外寵愛才是。
然而,曹嵩似乎並不太喜歡他的這個兒子。
少年時期的曹操任性好俠,放蕩不羈,不修品行,也不研究學業,還常常爲家裡惹來許多麻煩。
直到有一件事,才改變了曹嵩對兒子的看法。
九年前,年僅十九歲的曹操在洛陽令司馬防的舉薦下,擔任了洛陽北部尉一職。
在遍地都是皇親貴胄的洛陽當差,可不是件容易事。別人都勸曹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曹操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設了五色棒十餘根,懸於衙門左右,並直言不諱的告知衆人,有犯禁者,皆棒殺之。
蹇碩的叔父不信邪,違禁夜行,被曹操逮了個正着,結果被拖回了衙門,棒責至死。
曹嵩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出手果斷,絲毫不拖泥帶水,是個幹大事的料子。
事後,曹操被明升暗降,派去頓丘當了縣令。
那時候,天子劉宏賣官鬻爵天下皆知,而曹家,有的是錢。
只要願意,九卿大夫都不再話下。
曹操拒絕了曹嵩給他買官的計劃,他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贏得朝廷的賞識。
然則,理想有多美好,現實就會有多殘酷。
懷有滿腔熱血的曹操,一心想着建功立業,除奸去惡,挽大廈之將傾。
可實際上,天子根本就不記得有他這麼一號人物。
張讓見到曹操主動請纓,道了一聲不妙。
他知道曹操的性格,這傢伙是個硬茬,誰的帳都不買。要讓他去了北邊,指不定會捅出多大簍子。
情急之下,張讓搶先劉宏一步,開口說道:“陛下,曹議郎有這意向很好,但他位卑人輕,恐難當此大任。老奴以爲,中常侍韓悝可擔此重任。”
站在張讓身後的中年宦官心中一陣抽搐,同爲十常侍的他,居然就這麼被老大哥給賣了出去……
在張讓的示意下,韓悝只能趕鴨子上架,朝着劉宏跪拜道:“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天恩。”
“臣以爲不妥!”
何進又是第一個跳了出來,要讓十常侍的人去了,這不擺明互相包庇嗎。
“陛下,臣願同往!”
曹操再度請求起來,殺不了朝中宦官奸佞,能夠上馬殺上幾個外賊,也是好的。
“好了,一點點小事,磨唧了大半天。朕乏了,都退下吧。”不耐煩的劉宏袖袍一揮,起身離去。
三日後,中常侍韓悝從洛陽動身,以監軍御史的身份,代天子巡視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