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斬將

此時正值上午巳時,秋陽高照,金色的光芒印灑在這座城池,巍峨的城廓下,狼騎營的數百人渺小如蟻。

身披暗鱗甲的呂布騎着赤菟隻身走上前來,將狼騎營遠遠的落(la)在身後。

“城上鼠輩,可有人敢來與我一戰!”

呂布卯足氣勁的一聲巨吼,似滾滾沉雷,清晰無比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感受到主人散發出的強烈戰意,赤菟粗健的蹄子擡起往地面一跺,踩踏之處的沙塵轟然炸開,飛撲四面。

“武!武!武!”身後的狼騎士卒一個個扯開嗓子,眼神狂熱的大吼起來,手中的呂甲刀高高舉起,前方叫戰的那道魁拔身影,在他們心中,無法逾越,近乎神明。

厚重高聳的城牆上,坐鎮廣衍城的鮮卑統帥卡祁雙手撐在牆垛,他粗略計算了一下狼騎營的人數後,便放下心來,將目光定格在了呂布身上。

這個‘胯下烈焰火龍駒,手中丈長方天戟’的傢伙,不僅令他白白損失了上千精騎,更是斬殺了他的心腹將領察爾特。爲此,卡祁心中也是深恨呂布。

聽到呂布的叫陣,那些曾經從長谷驚慌逃回城內的鮮卑士卒一個個面如土色,只有親身經歷過那場戰鬥的人,纔會明白,在城下搦戰的青年是怎樣的一頭怪物。

卡祁對此充耳不聞,權當作沒有聽見,依仗着城牆居高臨下,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呂布。

卡祁能忍,可他身邊的將軍們卻忍不了,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站了出來,抱拳請命,說是要下城去給那不長眼的傢伙腦袋瓜子開瓢。

“不準。”卡祁從嘴裡吝嗇的吐出兩個字來,便沒了下文,目光依舊停留在城下呂布的身上。

胡將之中的一個虯髯大漢受不了了,將粗眉一挑,也不管官職的尊卑貴賤,徑直朝卡祁喝道:“卡祁,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貪生怕死!你不去,我去!”

這個身高八尺的胡漢名爲鳩摩延,脾性尤爲暴躁,平日裡就不服卡祁的將令,如今見卡祁一心想龜縮在城內自保,他更是怒氣滿腔,我大草原戰無不勝的鮮卑男兒,什麼時候被一羣漢人給嚇得不敢出城迎戰?

“鳩摩將軍說得對!這些年,從來都只有我們去劫掠漢人,什麼時候輪到過漢人來挑釁我們!”

“我也去!”

“算我一個!”

有了鳩摩延帶頭,其餘諸將也都跟着嚷嚷了起來,表示不甘心就這樣呆在城內。

見城上的將領們已經完全倒向自己這一方,鳩摩延心中不免有些飄飄然,想着若是能夠斬下那漢將頭顱,必定能夠在所有人面前抖擻威風,大漲自個兒在軍中的威勢。一想到此處,鳩摩延心花怒放,將手一揮,“大夥兒,我們走!”

身旁的將領們互相對視幾眼,一個一個的丟下卡祁,跟着鳩摩延往下城的石梯處走去。

而作爲主將的卡祁,身邊除了幾名親衛,再也沒有一名穿戴甲冑的將軍。

一羣白癡!

卡祁在心中咒罵一聲,臉上卻將惱怒掩藏得滴水不漏,朝着棄他而去的諸將說道:“你們要去送死,我不攔你們,但我作爲主將,有必要告訴你們城下這個漢將的名字——呂布。”

此話一出,那些個嚷嚷着要漢人好看的將領們霎時停住了腳步,就像被人施了法術一般,再也前進不了半步。

卡祁嘴角斜挑,儘管這些將領們背對着他,但他已然能夠猜到他們臉上此刻所浮現出的表情,震驚、錯愕、甚至是恐懼。

人的名,樹的影。

雁門關一戰,呂布殺戮成魔,斬殺胡將無數,以一己之力破開六千鐵騎的圍剿,還差點擊殺掉了他們的大王步度根。

守在廣衍的這些將領們雖未親眼所見,但這些邪乎的傳聞卻屢禁不止,總歸不會是空穴來風,再加上前些時日察爾特長谷大敗,遭漢人割了頭顱。

如今想來,將察爾特斬首之人,必是這呂布無疑。

“哼,我管他是呂布還是抹布,我就不信他真能有個三頭六臂!”鳩摩延怒哼了一聲,粗着嗓門兒大聲吼道:“弟兄們,跟我走!”

鳩摩延嘴上說得鏗鏘有力,其實心中也是沒底,但他剛剛當着所有人的面大罵了卡祁一通,若是此時自己也怯而退戰,那豈不是啪啪啪的打了自個兒的臉嗎?

所以不管如何,鳩摩延都要去跟呂布會上一會,就算鬥他不過,保命總歸是沒有問題的吧。

而方纔那些還聲勢高昂的鮮卑將領們,此刻卻立在原地緘默不語,顯然是打起了退堂鼓。

見無人跟隨自己,鳩摩延的臉面有些掛不住了,極爲惱怒的罵了聲‘懦夫’,獨自下了城樓。

卡祁也不阻攔,由他而去。

排除異己這四個字,並非只有漢人的字典纔有。

緊掩的城門打開,鳩摩延帶着本部的千餘人馬踏過吊橋,直衝出來,與呂布相隔百米而望。

呂布獨自一人立在陣前,身後的狼騎營與他隔了許遠。見到鮮卑人終於出城迎戰,呂布不僅不慌,神色反而輕鬆了許多,微趴着身子,伸手梳弄着赤菟柔順的鬃毛,示意它不必狂躁。

呂布的這一番動作深深刺激到了鳩摩延,他見呂布竟然如此輕視自己,心頭火氣是蹭蹭上竄,遙指着呂布朝身後將士說道:“有哪位勇士願替本將軍取了這漢將頭顱?”

話音剛落,身後的騎軍之中衝出一人,手握長戈,朝着呂布疾馳而去。

鳩摩延一看,乃是他手下勇力第一的千騎長,吐谷鼐。

咚~咚~咚咚~

城頭上,鼓聲大振。

在下令爲其擂鼓助威的同時,卡祁的目光照舊落在看似閒散的呂布身上,他身子往前靠了靠,嘴角微微勾起:“呂布,就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吧。”

飛馳衝向呂布的吐谷鼐左手持繮,右手緊握長戈,胯下戰馬疾奔,四蹄踩在地面濺揚起一排泥塵。

呂布擡頭看了一眼吐谷鼐後便興趣缺缺,這些傢伙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難道他們真以爲一個千騎長就能將自己斬於馬下?

此時的吐谷鼐距離呂布不過十步之遙,他見呂布依舊不爲所動,甚至連那杆長戟都還插在地上。

這傢伙是存心找死的吧!

吐谷鼐心中嗤笑,將身體的力量全部灌輸到右臂,揮舞起手中的長戈,朝着呂布的胸膛直接捅去,面目張狂無比的大笑起來:“漢人,記住了,斬你之人的名字叫做……”

十步的距離,對於騎卒來說,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

但一個眨眼的功夫對於呂布來說,已經足夠了。

當兩人距離從十步縮短到五步的時候,呂布伸手拔起了地面上的方天畫戟,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出手。畫戟在頭頂盤旋而過,揮舞出一道耀眼的圓弧,一記看似無比平常的橫掃,戟尖卻極爲恰巧的劃過了吐谷鼐的脖子,爲他刻上了一條鮮豔的紅線。

飛奔的戰馬從呂布身旁疾馳而過,千騎長吐谷鼐墜落下馬,剛纔他的長戈差一點就能刺中呂布要害,只可惜自己的兵器比呂布的畫戟短上了兩尺,否則此刻落馬的就應該是呂布纔對。

吐谷鼐雙手按住鮮血汨汨的脖頸,望向一臉平淡的呂布顯得尤爲不甘,如果自己用的是長一點的兵器,那該多好。

一通鼓還未擂完,吐谷鼐就被斬下了馬背。

城樓上的將領們頓時議論紛紛,表示呂布純粹是因爲兵器過長的原因,才得以僥倖獲勝。

只有卡祁陰沉着眉頭,剛剛他捕獲到了呂布動手時的一絲細節,從拔戟到出手,以及對距離和時機的把握,堪稱完美。

不是運氣,而是這傢伙,強得可怕!

且不說城上將領們的態度如何,城下的鳩摩延親眼見到吐谷鼐被呂布秒殺,也是頭皮發麻,不知如何應對的同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悲痛欲絕的大喊:“阿幹!”

吐谷拓策馬而出,作爲吐谷鼐的親弟弟,他見到兄長身死,自然是悲痛萬分,咬牙切齒的衝向呂布,發誓要將此人給碎屍萬段,以慰兄長在天之靈。

呂布見到又有人朝着自己衝來,不禁眉頭微皺。他之所以選擇單槍匹馬的來跟鮮卑人挑陣,爲的就是在鮮卑人面前立威,讓鮮卑人望而卻步,如今還有人膽敢向自己發起挑戰,就說明威懾力還遠遠不夠。

呂布催動赤菟發起衝鋒,提着畫戟就直接迎了上去,口中低喝:“既然還不肯吸取教訓,那這一次,我就讓你們永世難忘。”

發起衝鋒的兩人面向而馳,呂布將倒拖的畫戟在手中挽轉兩圈,身體微微後仰,將右手的臂膀拉長至極限,手掌扭轉戟杆,拋射而出。

城樓上觀戰的鮮卑將領們見到這一幕盡皆譁然,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着呂布,這傢伙,居然將兵器給扔了!

要知道,拋射兵器遠不比騎術弓射,無論是力道,還是準度,都要難上許多。更爲重要的是,萬一不中,那你拿什麼繼續戰鬥,難不成真要空手搏白刃?

別開玩笑了,沒了兵器的戰將,與少了利齒的猛虎又有何區別。

所以縱觀古今,除了逃命時的丟盔棄甲,還真沒見到哪個敢在陣前用兵器砸人的。

然而,場上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遠遠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脫手而出的方天畫戟裹挾着鋪天蓋地的威勢而來,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僅憑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其軌跡。

迎面而來的吐谷拓壓根兒還沒看清那畫戟在哪,就被一戟貫穿了頭顱。更令人膽寒的是,在畫戟穿過的瞬間,吐谷拓的頭顱竟然‘轟’的一聲炸開,脖子之上的部位全部化作碎末,飄灑各地。

這一戟,何其霸道!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一名鮮卑士卒卻從馬背摔了下去,像只落了水的公雞,雙腿撲騰撲騰的蹬着地面泥沙,驚慌的挪動着屁股不斷後退,兩眼惶恐的望着朝這面走來的呂布,如見鬼怪的大喊起來:“修羅,修羅啊!”

據鮮卑人的羊皮卷中記載,‘修羅’二字所代表的乃是實力強悍的邪祟惡魔,他們以人肝爲食,手段殘忍,曾經還重創過九天之上的萬千神明。

這一聲‘修羅’將鳩摩延嚇得面如白紙,他再也顧不得許多,急忙調轉方向,頭也不回的衝往城內。

驚懼交加的鳩摩延甚至忘了,此刻的呂布雙手空空。

“萬勝!萬勝!萬勝!!!”

狼騎營的將士們揮舞着拳頭,口中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在他們眼中,將軍陣前大顯神威,簡直比自己打了勝仗還要痛快。

鳩摩延逃了,呂布也懶得去追,他走到方天畫戟的位置處,將畫戟拿起,遙指着城牆之上的卡祁等人,嗤夷道:“汝等不是自稱天狼的後裔嗎?怎麼,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面對呂布的譏諷嘲笑,城樓上的鮮卑將領們一個個面紅耳赤,恨不得立馬下城跟他鬥個你死我活。然而,呂布的實力擺在那裡,他們也只能強忍下心頭的憋屈。

反倒是作爲主將的卡祁臉色平靜,彷彿並未聽見呂布的挑釁,滿臉笑意的朝着呂布說道:“呂將軍,如今漢王室式微,大漢王朝已不復往日,將軍何不投我鮮卑,榮華權勢唾手可得。”

呂布將畫戟扛於右肩,聞言嗤笑不已,蔑視着城樓上的鮮卑諸人:“怎麼,你們鮮卑人也開始靠嘴巴吃飯了?倘還是個男人,就下來同我決一死戰,敢否!”

卡祁勸降不成,還被呂布給奚落了一頓,心頭自然有些微怒,但他也沒傻到真提刀弄槍的去跟呂布幹上一架。卡祁能夠年紀輕輕就坐上統帥位置,其手段和能力都不會差到哪去,再加上他是扶圖禾的弟子,智謀也遠非常人能及。

微怒過後,卡祁的口氣一變,由弱轉強,朝下方的呂布大聲喝道:“呂布,戰爭從來都不是逞一個人的匹夫之勇。等你攻上了城牆,本將願率城上的衆兒郎,同你死戰到底,有本事,你就儘管來吧!”

死戰!死戰!死戰!

感受到主帥破釜沉舟般的決然,剛剛那些因呂布震懾而萎靡的鮮卑士卒紛紛大吼,低靡的士氣瞬間高漲。

聽到城樓上發出的哀兵之吼,呂布臉色一沉,這個鮮卑人的統帥,果真有些道行,僅僅一句話就抓住了自己的軟肋。狼騎營野外馳騁作戰沒的說,但真要用他們去攻城陷關,純粹就是白搭。

“既然你們無人應戰,那呂某明日再來討教。”

呂布也不再跟卡祁爭辯,畫戟一揮,帶着狼騎營撤離了廣衍城下。

抵達營寨,呂布徑直回了自個兒的營帳。軍中巡防斥探之事,曹性宋憲等人早已知曉該如何佈置,自是不必他來親自詢問。

坐在大帳的文案桌前,呂布伸手拿過一卷竹簡,那是他昨兒未讀完的。

不管軍中事務如何繁忙,呂布總會抽出時間來讀上一些。作爲主將,他必須要手底下的將士們感到安心,無論何時,他都要表現得自信、穩重,不急不躁。

呂布也時常在想,上一世的自己如果足夠沉穩,是否還會被縛於白門樓上。

此時,帳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儘管很輕,卻還是沒能瞞過呂布靈銳的雙耳。

誰!

呂布警惕的低喝了一聲,卻無人答話。

有人來了,守在門口的李黑、陳衛二人居然沒有半點聲響,這兩人身手上佳,足以排進狼騎營前十。既然二人沒有動靜,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其一,來的人同呂布關係親密;其二,就是他兩已經被人給幹掉了。

如若是曹性等人,斷然不會故意壓低腳步,那麼就只剩下了第二種可能,來者不善。

呂布凝起眉頭,右手已經摸到了畫戟,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閣下再不現身,就莫怪呂某手下無情了。”

帳簾掀開,一張極爲普通平凡的面龐映入眼眸,來者身穿一身天藍長衫。見到呂布手握畫戟,蓄勢待發,他卻沒半點覺悟,反而笑吟吟的說着:“將軍,看你這架勢,似乎很不歡迎我吶。”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天……四千七百字獻上,感謝還在堅持的你們,此致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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