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辯當初帶着唐姬逃離洛陽的那晚一樣,到了入夜,這座宏偉的城池便陷入一片讓人感到窒息的寧靜。
街市上,白天往來穿行的人潮已然退去,空曠的街道上,只是偶爾會走過一隊巡邏的洛陽軍。
洛陽軍兵士的皮靴,踏在青石路面上,沉重的靴底與地面上的青石板親密接觸,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輕響。
腳步聲在街道上回蕩,更是使得這座沉浸在夜色中的城池,顯得空曠而又缺少生息。
初夏雖不似三伏天那麼炎熱,卻也並不像春天那般涼爽。到了入夜,若是將房門緊閉,睡在屋中還是會感到有些悶熱。
正是因此,街道兩側的許多人家,到了晚上並沒有關閉房門,而是大敞着門戶,全家人在屋中安然入睡。
敞開房門的,不僅是城內的平民,就連許多店鋪的店家,也是沒有將房門關上。
劉辯曉得,洛陽城內,其實是暗流洶涌,曾經派出刺客刺殺他的幕後主謀尚未抓到,這座城池並不是多麼太平。
可城中的平民卻是不曉得這些,他們只知道,在洛陽軍的監管下,如今的洛陽城,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根本沒有搶劫、偷盜等事情發生。
洛陽王府後園中,劉辯並沒有睡下。
他站在栽種着整齊垂楊柳的湖岸邊,眺望着夜色中閃爍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在他的身後,立着個身穿大紅羅裙的女子,這女子並非偏好穿紅衣的唐姬,也不是蔡琰、陶浣娘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貂蟬。
晚風從貂蟬的身邊掠過,掀起她羅裙的裙裾,撩動着她髮鬢的一縷髮梢。
裙裾飄飛,立於劉辯身後,貂蟬就猶如月中的仙子般渾身透着清雅脫俗。
二人身後不遠處,成排的垂楊柳在風的輕拂下,輕揚着柳絛。“沙沙”的柳絛甩動聲,給寧靜的夜晚帶來幾分別樣的生機。
站在湖邊,劉辯佇立了許久,才望着閃動粼光的湖面,向站在身後的貂蟬問了一句:“安陽公主深夜造訪,不知所爲何事?”
“淮南事畢,殿下因何不讓溫候回返?”站在劉辯身後,貂蟬的一雙美眸,如同湖水般閃爍着純淨的光澤,柔聲向劉辯問了一句。
貂蟬不僅生的美豔,就連聲音,都好似夜鶯鳴唱般悅耳。如此尤物,縱然是三年不舉的廢人,恐怕看上她一眼、聽上她說一句話,都會情難自抑,立刻大展男人雄風。
被貂蟬質問了一句,劉辯並沒有回頭,而是依舊將視線投在夜色中的湖面上,沉默了好一會,纔對貂蟬說道:“淮南並未安穩,若是本王將溫候召回,一旦袁術……”
“殿下!”不等劉辯把話說完,貂蟬那美豔的臉上便漾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她輕移蓮步,朝前走了一步,站在劉辯身側,一雙美眸凝望着夜色中的湖面,幽幽的說道:“如今匈奴進犯中原,殿下想來不日便要領軍出征。這洛陽城內,若是沒了殿下,誰又能鎮得住溫候?”
貂蟬的這番話一出口,劉辯身子微微一怔,心頭不免也“咯噔”了一下,下意識的扭頭看了貂蟬一眼,卻是什麼話也沒說。
劉辯雖是沒有開口否認貂蟬所說的話,但從他的舉止中,貂蟬已是看出她說的不差。
站在劉辯身旁,貂蟬朝劉辯輕輕挪了挪身子,一雙玉臂慢慢的攙住了劉辯的手臂,腦袋也輕柔的依偎在了他的手臂上。
貂蟬的腦袋依偎在劉辯的手臂上,劉辯只覺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迎面朝他撲了過來。
這股芬芳不是花粉的芬芳,而是貂蟬身上那特有的女子芳香。
清香怡人、秀色在旁,劉辯深深的吸了口氣,強按下胸腔內奔涌着的男子野性,雖是沒有從貂蟬的攙挽中掙脫,卻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依偎在劉辯的身旁,一雙如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凝望着遠處湖心那閃動着的波光,貂蟬的嘴角牽起了一絲甜美和滿足的笑意。
“殿下可曾記得?”望着湖面,貂蟬語調輕柔的對劉辯說道:“當年殿下於長安城內,是如何疼惜於我?董卓帶我返回府中的路上,殿下又是如何不顧安危,也要將我從董卓的手中救出……”
聽着貂蟬闡述的回憶,劉辯心中不免生起了一絲愧疚。
當初見到貂蟬,他確實也產生過驚豔的感覺,確實也有種將她抱入懷中好好疼惜的衝動。
可他不能那麼做,貂蟬是誅殺董卓棋盤上一顆重要的棋子,同樣也是拉攏呂布的關鍵一環。
喜歡、驚豔並不是愛情,對一個不愛的女人,劉辯雖是會感覺到有些愧疚,卻永遠不會後悔沒把她留在身旁。
依偎着劉辯,貂蟬的語氣越來越顯得蒼涼,她的眸子中閃動着晶瑩的淚光,話語中略帶着些許哽咽的接着說道:“我曉得殿下不歡喜我,可自從殿下那日殺退董卓衛士,將我從虎口中救出,我便已是將心交給了殿下!”
被貂蟬挽着胳膊,聽着她說的這些話,劉辯只覺着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若說在這時代,他曾對不起哪個女子,那便是貂蟬!
雖說呂布疼愛貂蟬更甚於他,可他卻懂得,若是心中沒有哪個人,每日還要與那人朝夕相對,那種生活是多麼的痛苦和悲哀。
望着漆黑湖面上跳動的銀色波光,劉辯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平撫貂蟬心口的創傷。
雙臂緊緊的攬着劉辯的手臂,大顆的淚珠順着貂蟬的臉頰滾落。
她用丁香小舌輕輕的舔了舔嘴脣,仰起掛着淚痕的俏臉,凝望着一旁的劉辯,幽幽的向劉辯問了句:“殿下不願要我,我不再相強。今日殿下願聽我傾訴,我心已是甚慰。”
“溫候待公主不薄……”扭頭看着貂蟬,劉辯想伸手幫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可手動了動,最終卻沒能伸出去,只是神色中帶着些許無奈的對貂蟬說道:“本王也是見溫候疼惜公主……”
“殿下不必多言!”再次不等劉辯把話說完,貂蟬放開了挽着他胳膊的手臂,站到一旁,凝望着黢黑中閃動着一條條銀光的湖面,幽幽的說道:“記得當日,我曾說過,若與殿下重逢,定會讓殿下看見滿世蒼涼、遍地鮮血!”
說這番話時,貂蟬的眼窩中不再閃爍淚光,臉上卻漾起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她的笑容極美,就猶如一朵綻放着的牡丹,正怒放着她的絢爛。可這抹笑容看在劉辯的眼中,卻使得劉辯也不由心頭生起濃濃的寒意。
若是一個男人對劉辯說出這些話,即便那男人是強如曹操、袁紹的梟雄,劉辯也不過只是會一笑置之。
可對他說出這句話的並不是個男人,而是以美豔名傳千古的貂蟬。
這番話從貂蟬的口中說出,那便不再只是威脅。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以她的美豔作爲利器,對劉辯深深的捅上一刀。
“與殿下重逢,已有許多日子!”站在劉辯身旁,貂蟬沒再扭頭看向這個讓她朝思暮想卻永遠不可能投入他懷抱中的男人,望着湖面,幽幽的說道:“有句話,一直想對殿下說。”
“公主請說!”貂蟬的舉止和說出的話,讓劉辯不免覺着有些沒底,當貂蟬說出有話想告訴他時,劉辯趕忙接了一句。
“當初若是殿下稍有首肯,縱使不做公主,只做殿下身前一尋常婢子,貂蟬也會緊隨殿下身旁!”扭頭看着劉辯,朝劉辯露出了一個甜美到幾乎能讓世間萬物都能瞬間心跳停滯的笑容,貂蟬以及其溫柔的語氣對劉辯說道:“愛到至深便成恨,情到濃時方爲淚!殿下只須曉得,本公主心內,永遠有着殿下的影子!”
“本公主先行告退!”丟下一句讓劉辯聽了之後心內很是沒底的話,不等劉辯應聲,貂蟬雙手交疊於身前,施施然的向他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看着貂蟬引領兩名婢女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劉辯眨巴了兩下眼睛,搭眯下眼瞼,先是略微沉思了片刻,隨後又搖了搖頭,嘴角牽出一抹很是無奈的笑容。
他沒想到,當初在長安,只是因一時興起,從董卓手中救下了貂蟬,竟會讓如此絕色美女對他數年不忘。
即便貂蟬已成爲呂布的妻室,如今卻還是能對他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可見貂蟬心中那份執念,並沒有完全消散。
劉辯仰起頭,望着漆黑夜空中那一閃一閃的星斗,回味着貂蟬方纔流露出的幽怨,輕輕的長嘆了一聲。
發自心底,他有種感覺,貂蟬或許是會給他帶來無盡困擾和麻煩的女子。擺脫將來可能出現的困擾和麻煩並不困難,只要劉辯狠下心來,讓人前去將貂蟬殺死,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可他捫心自問,雖說在這弱肉強食的時代,存活下去需要一些手段,誅殺曾經被他利用過,卻依然對他深情不忘的貂蟬,卻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貂蟬的背影完全的消失在了黑暗中,劉辯重新轉過身,朝向湖面,深深的吸了口帶着潮溼氣息的晚風。
“殿下!”就在劉辯深吸了一口涼涼的晚風,想要藉助晚風的涼意,將因貂蟬說的那些話而攪的有些焦躁的心緒理順,另一個甜美的女聲從他的身後飄來。聽到這聲呼喚,劉辯轉過身,向傳來呼喚的方向看了過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穿着素白羅裙的身影。那身影瘦削且又纖長,白色的素裙飄飄如雪,在只有星光卻沒有月兒的晚上,是異常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