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管青輕輕敲了敲劉辯的房門,對屋內說了句:“盧尚書氣色好了許多,請殿下移駕說話。”
管青通稟了一聲,站在門外等了片刻,屋內依舊是一片寧靜,已完全被書吸引了的劉辯根本沒有聽到她所說的話。
沒有等到劉辯迴應,管青扭頭朝身旁的鄧展和盧毓看了一眼,拉開房門,走進屋內,站在臨近門口的地方,抱拳對劉辯說道:“盧尚書請殿下移駕說話!”
跪坐在矮桌後,劉辯眉頭緊鎖,正思索着戰陣的佈局及變換,完全沒有留意到管青進了房內。
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頰映的半邊紅半邊黑,使得他整個人都顯得很是詭異。
平日裡劉辯的警覺性極高,一點細微的異響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可眼下他卻如同聾了一般,對周圍的動靜沒有半點反應。他反常的舉止讓管青感到很是惴惴不安,趕忙朝劉辯走近了一些,聲音也大了許多對他喊道:“殿下,盧尚書有請!”
正看着竹簡陷入沉思的劉辯,陡然一驚,趕忙伸手去按劍柄。直到手按到劍柄上,劉辯才擡頭朝身前看了一眼。
見站在面前的是管青,他長長的吁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責怪的對管青說道:“悄然無息進入本王屋內,還如此大聲說話,把本王也嚇了一驚。”
“哪有悄無聲息!”站在劉辯身前,管青撅起小嘴,白了他一眼,沒甚麼好氣的說道:“殿下如此專注,早先小女看着一個婢子進屋點着白燭,殿下不曉得有人進屋便也罷了。方纔小女敲了好半天門,也不見殿下回應,這會竟埋怨起小女來了……”
“好好好,本王的錯!”管青的話中帶着幾分埋怨,劉辯訕訕的笑着站了起來,向她問道:“方纔你說甚麼?本王太過專注於竹簡,沒有聽得真切。”
“盧尚書精氣神好了些,正等着殿下。”劉辯問起她進屋的原由,管青纔想起盧植請他前去的事,趕忙說道:“恐怕盧尚書是不見得好了。”
“迴光返照?”聽了管青的話,劉辯臉上現出一抹失落,輕嘆了一聲,朝管青招了下手,對她說道:“你隨本王去見盧尚書。”
“諾!”管青抱着拳,應了一聲,跟在劉辯身後,走出了房間。
二人剛走出房門,髒兮兮的小臉上漾滿笑容的盧毓就迎了上來,神情中透着幾分喜色的對劉辯說道:“殿下,家父想來應是康健了,雖不可起身,面色卻好看了許多。”
看着面帶喜色的盧毓,劉辯心內不由的又涌起一陣感傷。小孩兒心性,尚不曉得他的父親只是迴光返照,還以爲是要康健的徵兆。
“煩勞小郎引領本王前去面見盧尚書!”雖說心知盧植是迴光返照,劉辯卻不忍打破了幼年盧毓的幻想,嘴角牽出一抹笑容,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盧毓很是歡快的應了一聲,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給劉辯和管青引着路。
站在木屋門外,眼看着劉辯與管青跟在盧毓身後走進了盧植的住處,鄧展扭頭向四周的林子看了過去。
木屋建在林子之中,四處全是高大的樹木和相互緊密相連的灌木叢。風兒從樹冠上掠過,高大的樹木發出陣陣“沙沙”的聲響。
側面不遠的一間木屋發出一聲房門被拉開的響動,一直沒有出過門的冬娘走了出來,站在鄧展身旁,將聲音壓的很低,對鄧展說道:“鄧先生,這附近……”
“我知道!”不等冬娘把話說完,鄧展就望着附近的林木,對她小聲說道:“林子裡藏了許多人,他們不動,我等也莫動手……”
冬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望着林子的時候,眸子中多了幾分警覺。
領着管青,跟在盧毓的身後,進了盧植住處。兩名照料盧植的婢女立於堂屋,在劉辯等人進屋時,微微躬下身子,目送着劉辯等人進入盧植的臥房。
剛進盧植臥房,劉辯就看到躺在鋪蓋上的盧植正滿面紅光的圓睜的眸子,與先前萎靡的形象比較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盧尚書!”見盧植滿面紅光的躺在鋪蓋上,劉辯快步走到他身旁,跪坐在草蓆上,伸手拉起盧植放在褥子外面那隻乾枯的只剩下骨頭帶皮的老手,對他說道:“本王來了。”
“殿下!”扭頭看着劉辯,盧植強撐着想要坐起,可他氣色雖是好多了,但身上卻並沒有多少力氣,縱然使足了渾身的力量,卻還是重新躺了下去。
盧植無力的躺下,劉辯趕忙扶住他的頸子,幫他擺了個舒服些的姿勢,輕聲對他說道:“盧尚書呼喚本王,不知有何教誨?”
跟着劉辯一同進入屋內的管青,見身爲弘農王的劉辯,竟會親手幫一個漢室老臣扶頸子讓他躺的舒服些,心內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躺在鋪蓋上,盧植伸出雙手,緊緊的握着劉辯的手,對他說道:“當日董賊廢黜殿下,老臣無能……”
話說到這,盧植的眼窩中又涌出晶瑩的老淚。
心知盧植已是迴光返照,時間耽擱不得,劉辯連忙好言安撫道:“盧尚書莫要感傷,身子要緊……”
說這句話的時候,劉辯有種他自己特別虛僞的感覺。可此情此景,他又不知該說些別的什麼才合適。
“殿下莫要安撫老臣!”盧植緩緩的搖了搖頭,雙手緊緊的握着劉辯的手,對他說道:“董卓亂政,老臣雖是身處軍都山中,卻時刻不敢忘懷漢室恩德。近來許多事情,老臣也是曉得一些。”
緊握着劉辯的雙手,盧植的手微微的發着顫,接着對劉辯說道:“殿下佔據河東,遠離兗州、青州一帶,雖說臨近董卓,卻也有着不小的優勢,至少河東一帶,各路勢力不強,殿下可逐一蠶食,進而壯大。待到殿下返回河東,可與冀州袁紹、兗州曹操等人聯絡,共同舉兵直逼長安。有殿下坐鎮,此戰定可一戰功成!只是切莫失了河東……”
“本王記下了!”聽着盧植的話,劉辯點了點頭,對他說道:“老尚書句句金玉良言,本王不敢稍忘。”
“冀州袁紹,四世三公。殿下可以爲依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劉辯,盧植氣力稍稍泄去了一些,無力的對他說道:“可袁紹有勇無謀,雖有忠心,卻也有着稱霸一方的野心,殿下不可不防。兗州曹操,爲人狡詐,精於謀算,卻並非一無是處!他對漢室,忠心並不比袁紹少上半分。且曹操與袁紹不同,袁紹行事,目光短淺,從無遠慮。而曹操卻是知人善任,將來必成大事!”
盧植說出這番話,劉辯心內對他不免多了幾分欽佩。
從兩千年後過來的劉辯,自是曉得官渡之戰以後,袁紹的勢力被曹操兼併,三國之中,也以曹魏的實力最強,最後司馬氏建立晉朝,也是以曹魏的國力爲基礎。
“此二人殿下可用,卻都不可完全依託!”劉辯沒有說話,盧植又接着說道:“殿下若與此二人聯合,不可使得其中任何一人做大,須要他們相互牽制。”
“另外……”說完袁紹和曹操,盧植長長的吁了口氣,對劉辯說道:“老臣有一同鄉,姓劉名備字玄德,此人眼下正在平原爲相,殿下若遇此人,當速誅之!”
“這是爲何?”盧植提到劉備,劉辯正想聽他評價些什麼,沒想到盧植竟是一開口就要他把劉備給殺了,於是趕忙問了一句。
“此人自稱中山靖王之後,且有兩名武藝高強的結義兄弟相輔,其志不小!”緊攥着劉辯的手,盧植顯得有些激動的對他說道:“老臣曾查過劉備族譜,上朔十代,均爲草民,何來中山靖王之後一說?殿下若將此人當做宗親,遲早必爲其所害,因此老臣才囑咐殿下,當殺之……”
話說到這裡,盧植臉上的神色比先前黯淡了許多,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兩口氣,才接着以無力的聲音說道:“若殿下殺死董卓,切記,西涼軍不可……”
話說到這裡,盧植眸子中的神采瞬間渙散,緊握着劉辯手的那雙只餘下皮骨的老手也無力的垂了下去。
正聆聽着盧植說話,盧植的聲音卻戛然而止,劉辯心頭一驚,趕忙伸手扶住盧植的雙肩喚道:“盧尚!”
連着呼喚了數聲,劉辯的聲音越來越大,可盧植眸子中的神采卻已完全渙散,生命早已從他的軀體中抽離。
劉辯正扶着盧植的肩頭一邊搖晃着一邊呼喚,堂屋內的兩名婢女飛快的跑了進來,二人先向劉辯微微躬了躬身,隨後其中一個婢女蹲在劉辯對面,伸手掀開盧植的眼皮看了看,扭頭朝她身後的另一個婢女搖了搖頭。
“尚書薨了!”見那婢女搖頭,站在後面的另一個婢女趕忙轉身朝門口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着。
聽到那婢女的喊聲,劉辯無力的鬆開扶在盧植肩頭的雙手。他這副軀體中殘存的記憶,對盧植的印象並不是十分深刻。可與盧植的一番對話,卻讓劉辯懂得,盧植至死都還忠於漢室,臨死還在爲劉辯考慮着將來,可惜他在臨死之前,並沒有把話說完,劉辯也不知道將來若是董卓死後,他到底希望劉辯如何對待西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