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
胡軫面對皇甫嵩咄咄逼人的眼睛,面對指着自己的長戟和長箭,猶豫了。
是血濺大堂,立即被皇甫嵩砍下腦袋,還是背叛董卓,背叛自己和董卓將近三十年的兄弟之情?
胡軫的大軍隨董卓撤回關中後,首先得到了兵力上的補充。自從南軍有數名都尉陰謀叛亂後,董卓就開始逐步削減南軍的人數。兩萬南軍一部分被董旻帶到了郿塢,一部分宿衛禁中,一部分被補充到了北軍各部。胡軫帶着五千人馬駐防於武關。
牛輔兵敗關西后,董卓打算再度集結大軍,儘快發起反攻。他在郿塢急書胡軫,讓他趕到長安商議攻打韓遂之事。胡軫本想推辭,因爲董卓的意思很明顯,要讓他代替牛輔到關西前線指揮。
現在牛輔和李傕、郭汜等統軍大將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要想打贏關西的仗,這個主帥必須要換。目前幾個中郎將中,董越是自己的侄子,董卓肯定要放在身邊。成廉、段煨、鮑鴻在西涼軍中沒有威信,無法出任大軍統帥。唯一符合條件的就是皇甫鴻和胡軫。董卓當然不會把軍隊交給皇甫鴻,所以只有胡軫這一個唯一人選。
胡軫不願去,他沒信心打贏韓遂。關西如果再打輸了,自己這條命就玩完了。但董卓的軍令他又不敢違背,只好皺眉苦臉地到了長安。現在他悔得恨不得給自己一刀。早知道長安要發生兵變,董卓就是威脅要打斷自己的腿,自己也不來。
大臣們的兵變會不會成功?如果王允和皇甫嵩失敗了,自己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自己和董卓這麼多年兄弟,董卓嫉惡如仇的性情自己還是一清二楚的。
“你殺了我吧,把我的腦袋拿給董大人。”胡軫咬咬牙,斷然說道,“我和董大人在西疆並肩殺敵二十多年,你讓我背叛他,絕無可能。”
皇甫嵩臉色一寒,殺氣凜冽。
王允氣得臉色鐵青,揮手喊道:“拖下去,斬了。”
胡軫自知必死,膽氣大盛,他指着王允的鼻子罵道,“老子十六歲從軍,至今已在沙場上鏖戰了三十年,爲西疆,爲大漢,立下了無數功勳,你算什麼?你爲大漢做了什麼?你如果沒有顯赫的家世,你算個屁啊。你說董大人是亂臣賊子,那你又是什麼?當初董大人要遷都長安,要廢除五銖錢的時候,你站在朝堂上說了什麼?你難道不是亂臣賊子?”
“殺,殺……”王允大怒,咬牙切齒。
圍在四周的士卒剛要撲上去,皇甫嵩突然“哼”了一聲,不怒自威。士卒們畏懼地看看皇甫嵩,躊躇不前。
王允指着皇甫嵩高聲質問,“皇甫大人,難道你要抗旨?”
楊彪和淳于嘉等諸多大臣目瞪口呆,一時茫然失措。
“我再說一遍,北軍是大漢的北軍,不是董卓的北軍。北軍將士的所作所爲都是奉旨行事,和北軍將士沒有任何關係。北軍上下是否有罪,你王大人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只有陛下說了算。”皇甫嵩看看王允,沉聲說道,“把胡軫交給我。”
王允怒視皇甫嵩,連連搖頭,“好,好……”
“傳陛下聖旨,凡董賊一黨,抄沒家財,九族盡誅。”王允站在大堂上,高舉着聖旨,指着一幫被抓的大臣厲聲吼道,“拖出去,殺……”
被抓的大臣都是董卓的宗族子弟和故吏親信,其中還有一位甚至官居九卿,這些人有的嚇得面無人色,有的破口大罵。依照大漢律,秩俸兩千石的大員如果違律,必須要經廷尉府審理,再經天子御批,然後才能定罪。如果是殺頭的大罪,那手續就更繁瑣了,但此刻王允已經抓了狂,什麼律法不律法他一概不問,先殺了再說。
有大臣高呼:“亂臣賊子者,王允也。”不過喊也沒用了,王允一聲令下,幾十顆頭顱落地。
太尉楊彪、司空淳于嘉等大臣也覺得不妥。本想勸勸王允,但王允瞪着眼睛說,“董卓不死,我的腦袋就沒了。殺了這些禍國奸侫,我王允也算沒白死。”
“董卓不死?”太尉楊彪大驚失色,“這次還殺不死董卓?”
王允擡頭看看大堂外的天空,沉默不語。
王允認爲今天我能殺董卓,那明天董卓的舊將就會殺我。在王允看來,除惡就要務盡,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的後患,所以他堅決要求董卓死後,把董卓的所有舊將全部誅殺,一個不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什麼好商量的。
從皇甫嵩這個角度來說,他肯定要招撫董卓的舊將,因爲這些人,甚至包括董卓,過去都是皇甫嵩帳下的大將,他不會把刀砍向自己的手下。然而,董卓的舊將一旦順從了朝廷,這些人是不會聽王允的,他們只聽皇甫嵩一個人的,皇甫嵩實際上等於控制了數萬軍隊。皇甫嵩實力驟增,再加上皇甫閥在西疆和關中兩地的巨大影響力,這朝政由誰說了算,可想而知了。
剛剛殺掉一個董卓,朝堂上立即又出現了一個手握重兵的皇甫嵩,王允和朝中一幫大臣怎能忍受?在王允等諸多大臣的眼裡,皇甫嵩和皇甫門閥世代都是武將,說到底皇甫嵩還是一個武人,所以王允至死也不會答應招撫之議。
要想招撫董卓舊部,天下只有皇甫嵩一個人能做到。但朝廷和王允等諸多大臣又擔心皇甫嵩會象董卓一樣擅權誤國,所以他們只有一個選擇:明知朝廷應該招撫董卓舊部,儘快穩定關中,也堅決拒絕這麼做。
王允既然態度非常堅決地不願招撫董卓舊部,那麼他肯定有殺死這些人穩定關中的辦法。但問題是,皇甫嵩會讓步嗎?在事關社稷安危面前,皇甫嵩還會象過去一樣,毫不猶豫地讓步?
長街浴血,殺氣縱橫。
董璜的兩千虎賁衛士被司隸校尉部的衛兵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但董璜急於殺到皇宮,他根本不顧惜士卒的傷亡,督軍猛攻。
黃琬爲了儘可能遲滯和殺傷敵人,在長街上佈置了二十臺弩炮。每當前一列的阻擊士卒倒下後,後列就以弩炮轟擊,然後士卒們再衝上去,猛殺猛砍。司隸校尉部因爲兵力單薄,不得不且戰且退。
雙方正在相持不下的時候,城門校尉王欣帶着援兵從董璜的背後殺了過來。
董璜腹背受敵,手下將士雖然拼死抵擋,但奈何司隸校尉部和城門校尉部的士卒勇不可當,無懼生死,個個越殺越來勁,大有同歸於盡之勢。
虎賁衛士連番衝殺,推進了兩百步,距離皇宮近在咫尺了,但此刻他們已經付出了死亡一千多人的代價,無力再衝了。
“擂鼓求援,讓鐵騎來救我們,快點……”黃璜聲嘶力竭,狂吼不止。
黃琬焦急地回頭看看,再轉過一條街,就是直達皇宮的御道了。如果讓董璜衝過這條街,和董卓的鐵騎會合,事情就不可預料了。
“傳令下去,給我殺死董璜,立即殺死他……”
十幾個武技高超的袁閥門客奉命保護黃琬,一直沒有離開他左右,這時聽到黃琬的命令,立即帶着黃琬的親衛隊殺了上去。
董璜和親衛們衝過箭雨槍林,奮力鏖戰,逐漸逼近了街口。董璜清晰地看到黃琬策馬揮鞭,指揮士卒們奮勇拼殺,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黃琬驚恐而憤怒的叫喊聲,聽到他不停地喊着殺死董璜。
“老匹夫,我要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挫骨揚灰……”董璜氣怒攻心,破口大罵。
董璜的叫罵暴露了他的位置,袁閥的高手們以最快的速度,最犀利的攻擊,迅速殺了過去。弩箭在厲嘯,長劍在飛舞,手戟在狂號,戰斧在咆哮,一番暴風驟雨的攻擊之後,董璜突然發現敵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幾十個武技強悍的親衛全部被踩在了敵人腳下。
一瞬間,僅僅一瞬間的功夫,幾十個悍卒就變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
董璜瞪大了血紅的眼珠子,揮刀就砍。
一柄血淋淋的長槍凌空而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洞穿了董璜的身軀。
董璜心中巨痛,雙手本能的拋下戰刀,一把握住了槍柄,高大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這時,他才驀然發現胸前的鎧甲片片碎裂。
“去死吧……”董璜一聲怒吼,雙手用力折斷槍柄,把半截斷槍狠狠地插進了敵人的脖子。
戰刀劃空而過,董璜碩大的頭顱騰空飛起。
長街上,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
陽光變得異常的冷凜,和風變得格外的肅殺。
黃琬,王欣,還有兩百多名倖存下來的士卒站在長街上,站在屍堆中,站在血泊裡,神情肅穆,心中再也找不到半絲的悲痛和憐憫,冷酷和殘忍在這一刻佔據了他們早已麻木的心靈。
殺光了,死光了,這就是拱衛社稷,這就是剷除奸侫,這就是報仇雪恨。
王欣慢慢地走到黃琬的馬前,和他相視一笑。
“我們去殺董卓嗎?”
黃琬點點頭,然後輕踢馬腹,調轉馬頭,走向了另外一條長街,通向未央宮的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