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聽說諸侯在陳留聚集了整整四十七萬大軍,頓時呆住了。
思慮再三,董卓決定遷都。
當董卓把自己的決定告訴李儒和田儀時,遭到了兩人一致的反對。
李儒說,此時遷都,對社稷的破壞顯而易見。長安自赤眉火燒之後,宮室盡毀,兩百年來也沒能重建。如果遷都長安,不但要耗費大量的錢財修建宮室,還要重建大大小小的府衙。這對今日的大漢國來說根本無力承受。大人要想擊敗士人,揚名青史,首先是要完全控制權柄,其次是要治理好國家。遷都之舉,卻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一則大人有損毀社稷的罪名,二則此舉更加坐實了士人對大人的誣陷,三則激起了衆怒。叛亂州郡會更多。洛陽如果被攻陷,大人即使佔據了關中之險,但權柄又有多大?實際控制的州郡又有幾個?還奢談什麼治理天下?
“大人遷都,於國於己沒有任何好處,相反,正中了士人的詭計。從此大人權柄盡失,罪惡滔天,當真要遺臭萬年了。”
田儀也說道,大人遷都,無非是想利用關中之險阻擊叛軍於潼關之外,利用西涼的根基繼續把持權柄。或者說得更難聽一點,大人還想利用遷都洗劫關東,獲得大量財物。但正如長笙所言,大人會因此犯下毀國之罪,成爲舉國之賊。大人偏安一隅,要權柄沒有權柄,要財物沒有財物,會活活憋死在關中。大人久經戰事,謀略出衆,怎會行此取死之計?叛軍分散京畿四周,人心不齊,實力也不集中,我們完全可以軟硬兼施,以防禦和攻擊爲輔,取勝叛軍輕而易舉,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
“洛陽雖是四戰之地,無險可守,但大人只要擊敗叛軍,就能迅速控制州郡,以手中權柄治理國家,振興大漢。相反,長安雖有崤函谷之固,據山川之險,沃野千里,但只能偏守一隅,毫無做爲,而且一旦洛陽失陷,關中被圍,出路盡數斷絕,那可就是一塊死地了。”
“昔日高祖皇帝憑關中之利得天下,爲什麼到我這就不行了?”董卓不急不慢地問道。
李儒和田儀相視苦笑。
李儒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差距太大了,原因也太多。簡單一點說吧,高祖皇帝時是打天下,大人現在是治天下,根本是兩回事。”
遷都關係到社稷的興亡,需要數年的準備,要仔細權衡得失。即使要遷,也要定下詳細的策略,否則不僅僅是禍國之舉,更是亡國之舉。遷都長安,至少需要數百億錢財,需要數年時間,宗廟、府衙、典籍哪一樣能少?僅僅搬遷東觀、雲臺等地的典籍文卷大概就要數月時間,我們來得及嗎?做得到嗎?
平叛之戰要打應該在三月初左右,也就是說,大人如果想在這短短一個多月內完成遷都,那不叫遷都,那叫浩劫,叫亡國。
西遷天子和朝廷,已經可以確保天子的安全,可以分化士人、削弱士人的權勢,可以杜絕洛陽隨時爆發內亂的隱憂,可以掌握平叛戰場上的主動,也可以趁機聚斂財物爲大軍提供糧餉。甚至在形勢極度不利的時候我們還可以迅速回撤關中。總之,西遷天子和朝廷已經足夠達到我們的所有目的,我們既能擁有西遷的所有好處,也能擺脫西遷的所有壞處,而大人既能搏得拱衛社稷的美名,也能佔據擊敗士人平定叛亂的優勢。
李儒哀求道:“大人,遷都之議萬萬不可,這不是飲鳩止渴之計,而是飲鳩即死之計。如果社稷傾覆,大人的權柄從何而來?大人一生的宏圖大志又如何實現?”
董卓想了很長時間,最後非常疲憊地說道:“我也知道遷都不好,但我氣啊,我心裡這口氣咽不下去啊。”
“洛陽的門閥士人四處造謠,說我要遷都,我這罪名算是背定了。我現在就算是西遷天子,但在他們的嘴裡,和遷都又有什麼區別?如果平叛打贏了,我繼續執掌權柄,把天子和朝廷再遷回來,或許還有洗清罪名的機會。但我現在根本看不到打贏的可能,我更看不到回遷天子和朝廷的機會。這一去,我們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現在的形勢你們也清楚,我們沒錢,糧食也不多,二十萬大軍沒錢沒糧怎麼打仗?長安修建宮殿要錢,西遷天子和朝廷要錢。目前大軍駐守關隘和城池還能對付,但一旦開仗我們就難以爲繼了,所以這西遷之計必須要立即開始。我們要把關東的每一個錢,每一粒糧食都收到庫裡來。理由是什麼?西遷天子和朝廷需要這麼做嗎?只有遷都纔是最好的理由。”
“我們能擊敗叛軍嗎?也許可以,他們畢竟各人心懷鬼胎,一盤散沙而已。但我們能控制所有的州郡嗎?這顯然不可能。他們是門閥世家,有成千上萬的門生故吏,即使敗了,他們還可以各自回到州郡繼續和我們爲敵。我們呢?我們有這麼大的力量到各地去平叛嗎?這顯然也是不可能,最起碼這幾年不可能。我們無論打哪一個,其他地方都會支援,我們打不贏的。”
“士人的力量遠遠比我們強大,即使是袁隗一個人的實力,也比我董卓厲害。而且這些反叛的士人不是白癡,他們知道順從我遲早都會死,所以分化也好,讓他們自相殘殺也好,最後他們都不會回到洛陽。除非我們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消滅所有的人。但這需要時間,我已經六十歲了,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要遷都,我要把他們逼得想不打都不行。大漢社稷傾覆在即,這些自以爲是的大漢中流砥柱敢不捨命相救?”
李儒和田儀驚愣無語“如果驃騎將軍從幷州出兵南下出兵,大人將如何應對?”田儀忐忑不安地問道。
“我就一把火把洛陽燒了。”董卓大笑起來,笑聲淒涼而無奈,“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反正我已經背下了惡名,也不在乎多背幾個,我把洛陽燒了,大家玉石俱焚。”
正月十五,相國董卓奏請天子,遷都長安。
同一天朝議上,董卓宣佈了遷都具體事宜。衆臣激烈反對,朝議一度陷入僵局。太傅袁隗聞訊之後,立刻抱病上朝,大罵董卓爲禍國之奸臣。董卓不爲所動,堅持己見。
董卓說,今世上有童謠,曰“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西頭那個漢當然是指高祖皇帝立都長安,而東頭那個漢肯定是指武帝皇帝立都洛陽。至於鹿走入長安,當然是指要遷都長安,以保無虞了。高祖皇帝建都長安,共歷十一世,光武帝建都洛陽,到現在也是十一世了,從時間上來說,恰恰合適。
過去高祖皇帝和光武皇帝根據不同的情況分別建都於長安和洛陽,結果創下了不朽功績,建下了大漢四百年基業。今大漢國紛亂多年,社稷飄搖,我們應該按照《石包讖》的說法,遷都長安,以上應天意,下順民心,重振大漢。
太僕楊彪說:“遷都改制,是天下大事。殷代盤庚遷都毫邑,就曾引起了殷民的怨恨。光武皇帝之所以建都洛陽,是因爲我大漢遭遇王莽之禍後,長安宮室被毀,純屬無奈之舉。我大漢建都洛陽曆時已久,百姓早已習慣,現在突然無緣無故地拋棄宗廟與先帝陵園遷都長安,肯定會驚動百姓,導致天下大亂。那《石包讖》不過是一本專談妖邪的書,和國運怎麼扯得上關係?一首童謠也能讓大人決定遷都?大人到底是處理國事還是處理家事?”
太尉黃琬也勸道:“遷都容易,安天下就難了,請大人三思啊。”
董卓冷笑道:“我要是再三思,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接着他看看氣得臉色發青的袁隗,不冷不熱地譏嘲道,“太傅大人和諸位大人如果能平息叛亂,這遷都自然也就可以重新考慮。遷都時間緊,最多也就兩個月時間,諸位可要抓緊。”
荀爽勸道:“大人即使要遷都,也要從長計議,兩個月時間能搬遷什麼?兩個月時間天子的車駕能到長安就算不錯了。”
董卓一字一句地說道:“搬不走的東西,就一把火燒了。”
衆臣震駭,個個瞪着董卓,恨不得把他吃了。
天子詔書傳告天下,京畿一片混亂,無論是公卿大臣還是普通百姓,都陷入了極度的繁忙和恐懼當中。
平樂觀裡的北軍士兵奉董卓軍令,全部出動,挨家挨戶徵收捐助。稍有不從者,當即以謀反罪誅殺。京中的皇親國戚、門閥世家也全部遭到了洗劫,更有士兵衝進內室**婦女,擄掠財物。西涼兵給這種事還取了個名字,美其名曰“搜牢”。虎賁校尉李傕奉命看守陵園,北軍士兵在他的指揮下開始挖掘帝王陵墓盜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