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突然由一個小小的中郎將一躍成爲前將軍,大漢國的上卿,不禁心花怒放,他不但送了天子一億買官的錢,還送了太后和中官們許多錢。
這次接到中官的書信,董卓立即和李儒商量。這可是個在洛陽培植力量,爲將來回京任職鋪橋墊路的好機會。
李儒說,派人回京是小事,大人到底是支持大將軍還是中官纔是大事,現在洛陽的皇統之爭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董卓想了半天不敢言語。他誰都不支持,他支持天子。外戚也好,中官也好,一旦手握權柄,哪一個不禍國殃民?他雖然爲了仕途在兩者之間左右周旋,送禮行賄,但他心裡恨透了這些人。他幻想着自己假如可以得到陛下的信任位列三公,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送出去的錢收回來,不但要收回本錢,還要把利息都收回來。
但想歸想,現實還是現實,他必須要做出選擇。天子爲了皇統目前和中官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支持天子其實也就是投靠中官,而大將軍的背後卻有門閥士族的支持,實力雄厚,一旦皇統之爭天子輸了,自己什麼都完了,連性命都成問題。
看到董卓一直不說話,李儒知道他難以抉擇,於是對他說,大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緊緊地跟在門閥士族的後面,中官倒了也好,大將軍倒了也好,士族絕不會倒,這是可以確保身家性命仕途富貴的唯一辦法。士族雖然不支持天子廢嫡立庶,和大將軍走到了一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將軍一旦殺了中官,逼迫天子立大皇子繼承了皇統,接下來的事就是士族和大將軍之間的權力之爭。士族要想擊敗大將軍,就要和天子聯手,而天子爲了奪回皇權,也要倚仗士族,兩者結合,大將軍想不死都難。現在天子爲了皇統正在極力拉攏士族,而士族爲了將來,也正在真真假假地迎合天子。皇統之爭,最後的贏家肯定是士族。
董卓看着李儒,冷笑道,如果皇統之爭的結果和你說的一模一樣,我還派人到京城幹什麼?我還摻和這場是非幹什麼?我還不如躲在西疆不聞不問。李儒很奇怪,不明白董卓的意思。董卓對權勢的渴望非常強烈,他怎麼會有這種明哲保身的想法?如果不加入這場權力角逐的漩渦,董卓至死都不會有機會進入朝堂位列三公。
董卓說了一番話,讓李儒陷入了沉思。
本朝靠無數出生低賤的武將打下了天下。建國早期的軍功階層大都進入了權力中心,但隨着士族的崛起,軍功階層逐漸沒落遠離了朝堂。
士族成了權力的核心後,他們入則爲重臣,出則爲大將,張溫、盧植和朱儁就是突出例證。但軍功階層卻只能在沙場上衝鋒陷陣,斬將奪旗,要想進入朝堂,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涼州三明皇甫規、張奐和段熲,今天的皇甫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涼州三明將爲了得到士族的認同,進入朝堂獲得權力做了許多的嘗試和努力。三人曾經放下劍戟,潛心做學問,也想搏個大儒的名聲。
皇甫規精研《詩》《易》十四年,教授門徒三百餘人;張奐曾拜當時經學名家朱寵爲師,專修《歐陽尚書》,對《牟氏章句》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還撰寫了三十餘萬字的《尚書記難》,弟子上千;段熲也拜名師學習經文。
但邊疆戰事一起,這三人本性馬上就暴露了,他們紛紛毛遂自薦,請纓出戰,所以在士族官僚和名士大儒們看來,這三人再怎麼飽讀經書,著書立傳,也不過就是個武人,除了打仗沒什麼作用。
既然做學問不能得到士族的認可那就做武人吧。皇甫規做得中規中矩,凡士人所痛恨的他堅決痛恨。皇甫規不與外戚大將軍樑冀爲伍,說他是尸位素餐之徒。黨錮之禍的時候,還要上書附黨,但最後得到的評價就是“雖爲名將,素譽不高”,一無所獲。
張奐學問大,功勳彪炳,好不容易進了朝堂做了個官,但他稀裡糊塗地掉進了陷阱,成了奸閹鎮壓太傅陳蕃和大將軍竇武的爪牙,最後爲士族所不齒,“揚戈以斷忠烈”,聲名毀於一旦。
段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盤結權貴,投靠奸閹了,他爲了進入權力中心,甘願爲宦官賣命,甚至和士族爲敵緝捕太學諸生。他雖然最後花錢買了個太尉,位列三公,但爲士族所不容,後受中官王甫之事牽連,被酷吏陽球抓入牢獄,飲鳩而死,落了個人財兩空,身敗名裂。
今日的皇甫嵩早就看透了,乾脆躲在家裡養老去了。
由此可見,本朝的武人要想得到士族認可,出將入相,進入權力核心,不僅僅是不容易,而是根本不可能。涼州三明的張奐和段熲帶給士族的傷害太大了,武人就是武人,蠻夫就是蠻夫,士族要利用你的時候你就是士子,就是他們的一員,你沒有作用的時候,你就回家養老去吧。
董卓認爲自己如果跟在這些門閥士族後面,給他們做工具利用,最後的結局最多不過就是象皇甫嵩一樣,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用一下,不用的時候就扔到一邊理都不理。董卓說,我爲什麼要給這些人利用?我打了一輩子仗,爲大漢國建下了無數功勳,爲什麼我還要像奴僕一樣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皇統之爭如果最後是他們贏了,我就不趟這趟混水。
李儒想了一下,說道,大人還是跟在士族後面好。奸閹一死,士族爲了除掉大將軍,必須要倚仗大人。等到大人進京後,幫助士族除掉了大將軍,洛陽穩了,天子就要利用徵北大將軍曾炩來威懾士族,逼迫士族答應廢嫡立庶了。曾炩是小皇子的老師,肯定會出面的。
這個時候,士族除了依靠大人還能依靠誰?而天子呢?天子當然是希望你站在他一邊,幫助他對付士族。大人左右逢源,必能手握重權,再加上有西涼大軍和洛陽的西園軍爲後盾,大人權勢之大,恐怕天下再無比肩之人。到那時,士族是死是活還不是看大人的臉色?大人幫助天子確立了皇統,功高蓋世,從此後,大人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漢重臣了。
董卓和李儒兩人把洛陽的形勢和將來可能發生的事翻來覆去地討論了許多遍,最後,董卓終於同意了李儒的建議,投靠門閥士族。他讓李儒帶着自己的弟弟董旻,還有三十多個心腹手下,以及大量的財寶絹帛,迅速趕去洛陽。
天子看到西園軍組建順利,進度飛快,心情非常好。他天天泡在西園裡和嬪妃宮女們荒淫取樂,遊園賞花。
五月中,洛陽。
自從本月初開始,天子陸續下旨徵召名士大儒還有一幫老臣進入內外廷任職,但在朝野上下影響力甚大的幾位老臣,卻以種種理由婉言推託,拒不就仕。老太尉袁隗就是一個。
天子非常想讓袁隗重新入朝。天子認爲,如果自己能夠推倒大將軍何進,再得到袁隗的支持,門閥士族必定雲集而響應,廢嫡立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爲了讓老太尉重新出仕,天子特意在袁隗過生日的時候送了一封重禮。袁隗不敢不進宮謝恩,他佯裝老邁,拄着柺杖進了北宮。
這幾天天氣不好,日日滂沱大雨,袁隗給天子行了君臣之禮後,坐到了一邊。天子和他隨意閒聊,還關心地問了一些瑣事,然後天子長吁短嘆,說朝中沒有象老大人這樣中流砥柱坐鎮朝堂,致使大漢國風雨飄零,自己也沒有一天的安心日子,“如果老大人能夠回到朝堂,爲朕分憂,乃是大漢國的一件幸事啊。”
袁隗咳嗽個不停,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他急忙伏地拜謝天子的恩寵。袁隗說,臣只要身體尚能支撐,一定回朝爲陛下盡忠,但現在朝堂之上遍佈中官的門生故吏,就是現在的三公重臣也是一幫趨炎附勢之徒,中官勢力如此強盛,完全把持了內外廷的權柄,臣就是入朝,又能幫陛下什麼忙呢?
天子一聽,心裡頓時有了數。這個老傢伙,原來不是不願入朝,而是藉着入朝的由頭來向自己提條件。只要你願意入朝,朕就是答應你的條件又如何?中官勢大,反過來說,其實也就是士族勢小,朕就是答應你再做太尉也可以啊,但你要給朕一個理由。
袁隗說:“黨錮之禍,士人多受迫害,黨人一度無立錐之地,但陛下可以看看,自從蟻賊之禍後,是誰爲陛下浴血奮戰?是誰爲陛下保家衛國?中官畢竟是內廷之臣,不足以肩負治國之重任。陛下應該爲千秋萬代着想,大力選用賢能之士,將來……”
天子要聽的就是這個將來。袁隅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但天子不放心,追問了一句,“中官退避內廷,但將來外戚重臣……”
“陛下,樑翼和竇武就是前車之鑑。外戚當權,依舊是禍亂國家之源,想來我們這些士人也未必有好日子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