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館,講述着許多故事,楊帆聽得最認真的,無非就是秦良玉起兵勤王,這件最近的事情了。這裡的人,生活很悠閒,楊帆也很樂意享受着這樣的生活狀態。
嶽靈甫一直託着頭,對於那說書先生講的,似乎沒有什麼興趣。也有可能是昨日睡得太晚,精神不佳,哈欠連連。他個黑匣,他琢磨了一晚,還是沒有琢磨出什麼來。不過看見楊帆這麼漫不經心的樣子,裡邊的,應該不是他在乎的秘籍。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回巴蜀來嗎?”
楊帆託着頭,道:“你這麼個恩怨分明的人,這麼急就趕到巴蜀來,不是報恩來的,就是報仇來的。又急着要開我這黑匣子,九成九就是報仇來的吧。”
“我有個孿生的弟弟,長得和我一樣,然而,就因爲我比他早出來半柱香的工夫,我就是他的大哥了。做大哥的,總有一種想保護小弟的責任感。家裡的父親,對於我也是格外器重,因爲我是長子,家中的生意需要我來繼承。”
“然後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對於家族的生意不感興趣,你那弟弟有生意頭腦。”
“你怎麼知道?”嶽靈甫這次眼睛瞪得更大了。
楊帆努了努嘴,“喏,說書先生講爛了的段子。以前總覺得故事都是這麼的可笑,後來才感覺到,有時候,我們自個兒就活在可笑之中,不是嗎?”他轉過頭,用手指夾起一塊糕點,細細地吃起來。
小城下起雨來,茶館內的快板、二胡聲淹沒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這裡沒有所謂的大爺不大爺之分。很多農閒的平民,都願意花上些錢,來聽一段書,吃一杯茶。這樣纔算是過日子。好在上天眷顧這一方土地,豐饒、肥沃,對於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說。夠了。
“後來,我纔看清楚。原來,我這個弟弟纔是最不需要保護的那個人吧。他那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就是他最好的保護殼。連我都被他騙了。”他有些嘲諷地搖搖頭,道:“匣子還給你,帶你過來確實沒什麼用。像你說的,我們現在都活在可笑之中。不過,該面對的。還得我自己去面對。我要奪回那屬於我的東西。”
楊帆看着桌上的黑匣子,以及那柄繡春刀,緩緩道:“既然你不喜歡的東西,爲何還要費那麼大的勁去討回來呢?”
“他想我死,那我就要讓他死。這個毒瘤,連父親都被他毒死了,這樣喪心病狂的畜生,我要親手宰了他!”
“哦。”楊帆回得很乾脆,“我欠你一條命。不過你最好別想着我會替你搏命。”
他側過臉,雨聲漸漸清晰了。“後天境。還是太弱了。”狐眼兒說完這話,便步入了雨幕之中。楊帆擡起頭,看了看那個口乾舌燥的說書先生,似乎欲說又止的死樣。他拎起那個黑匣子,背在了背上,繡春刀再次系在腰間,也步入雨幕中。
……
……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老者坐在門口,披着蓑衣。不像是一個乞討者。晌午後去喝了個酒,穿着草鞋,溼氣又重了。這會兒,草鞋被丟下最底下的那個臺階。老者就坐在最上邊的臺階上。翹着二郎腿,扣着腳趾。
也許,他就是一個看門的,邋遢成這樣,坐在門口,也是挺膈應人的。不過沒人敢指指點點。他是守夜人。二十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有一個夜晚是在牀上度過的。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對兄弟的承諾。
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替岳家看一天的門。就這麼過了二十多年,風雨無阻。白靴落地,略微沾溼的衣袂似乎有些嫌棄老頭的蓑衣,往一側挪了一步。
狐眼兒嘲諷道,“雖然你這老頭子挺討厭的,但還是有點信用的。守了二十年的夜,雷大不動。”
老者似乎很不在意一旁那個人,扣爽了腳趾,將那草鞋隨意往臺階上拍了拍,將水甩去,道:“不能涼了兄弟們的心,二十年前爲我擋刀的兄弟,死之前我都這麼說過。”似乎有些觸景傷情了,老者沉默了片刻,“今兒個你怎麼有空來理會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了?”
過了會兒,老頭穿上了草鞋,等着狐眼兒接話。
“嶽靈甫失蹤,你難道就不聞不問?”
穿鞋的手停頓了片刻,雨不大,這蓑衣也沒什麼太大作用。風一吹,老者的臉上溼漉漉的,鬚髮跟霜打過似的。
“那你呢?作爲自己的同胞大哥,失蹤了竟然不聞不問?難道靈甫失蹤,和你有關係?”老者依舊坐在臺階上,沒有起身的打算。這個猜測有些無厘頭,只是老者的一個臆測。
狐眼兒的彎刀收入衣下。老者自始至終,似乎都沒發現這彎刀。
“如果有關係呢?你又想如何?”狐眼兒嘲笑道。
“開甫,你……”
落雨驚聲,依稀可聽。
狐眼兒眯着眼,看着細雨紛紛,呢喃有聲,聲音壓得有些低沉:“老存,兩年了。好久不見啊。”
落雨蕭蕭,一絲雨劃過。
老者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壓迫感。雨幕遮眼,蒼白氤氳間,那絲雨劃過,須落。狐眼兒冷色肅殺,彎刀出鞘,寒氣逼人!
雨絲肅殺,散發着肅殺之感。老者的那根鬍鬚,落在半空中,被打來的雨絲再次割成了兩斷。狐眼兒那彎刀,就在即將觸碰到老者的咽喉時,被一柄砍柴刀擋住了。
嶽靈甫眼神一凜,氣勢也隨第二柄彎刀的抽出重新提了上來。雨滴打在他白皙地臉上,沾溼了鬢髮,多了一分病態美,彎刀雙交。他側了一個身,右腳稍稍前邁,和老者保持着一丈之距。
人在恐懼和未知面前,總是不願意將自己內心掩埋起來,老者站起來,身上的蓑衣破了,無端地破了,像深秋的殘花落葉,到了時候,就會簌簌地落下一般。他的瞳孔微縮,喉嚨中猶如一口老痰涌上來,沙啞地道:“你!你是……靈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