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直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吳爭說不出話來。
但他心裡已經明白,吳爭顯然是故意的,否則不會這麼反常。
所有人,除了錢謙益,都看到了這種反常。
錢肅樂慢慢上前,擋在了吳爭之前,向朱慈烺躬身道:“鎮國公隻身遠來,怕是有大事要與陛下單獨奏對,臣請先退至殿外靜候。”
陳子龍、王翊隨即躬身道:“臣等附議。”
朱慈烺抿嘴沉默了半晌,才用力一揮手。
諸臣默默魚貫而出,而進來的殿衛擡着悲呼不止的錢謙益退去。
殿中終於清靜了。
朱慈烺與吳爭一上一下地對視着。
“鎮國公好大的威風!”
“是陛下寬宏。”
“朕沒有鎮國公所想的那般寬宏。”朱慈烺沉聲道,“在朕沒有改變主意之前,鎮國公還是說明爲何要如此猖狂吧!”
“臣只是想看看,陛下的寬宏能到何種程度。”
朱慈烺目光一縮,“就爲這?”
“就爲這!”
朱慈烺笑了,“你不該來。”
“我知道。”
“可你依舊來了。”
“是。”
“你以爲朕不敢殺你?”
“是。”
朱慈烺面色一凝,“看來你還真是有所依仗了。可在朕看來,你最大的依仗不過就是你麾下四衛,可四衛遠水救不了近火,朕就是現在殺你,他們也趕不及前來救你。”
吳爭搖搖頭道:“陛下錯了。臣所依仗的不是四衛北伐軍,而是陛下您哪!”
“此話何意?”朱慈烺着實驚訝了。
“如果陛下不是皇帝,臣就不敢孤身前來。”吳爭平靜地道,“正因爲您是皇帝,這天下是您的,陛下才不敢殺臣。”
朱慈烺有些暈,他蹩眉看着吳爭。
吳爭輕嘆一聲道:“清軍即將進攻,陛下殺臣容易,可殺了臣之後,就得面臨兩面受敵,臣不說四衛能不能替臣報得了仇,但義興朝卻必定由此而亡。”
朱慈烺懂了,他厲聲喝道:“你敢威脅朕?”
吳爭搖搖頭道:“臣不敢。臣也無意,僅僅爲了威脅陛下,而孤身前來犯險。”
朱慈烺緩了緩怒意,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推金山、倒玉柱,吳爭突然撩起衣襬,跪下道:“臣請陛下給江北將士家人一條活路!”
朱慈烺驚愕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吳爭道:“朕自信沒有做錯,他們是叛軍家人,叛軍投清,千真萬確,你……你竟爲着他們的家人向朕求情?”
吳爭正容道:“不。他們不是叛軍,他們一直在爲國與清軍浴血奮戰。”
“朕不信!”朱慈烺冷冷道,“朕知道了,叛軍中有你的人,其中有太傅的獨子,還有一個叫沈致遠的人……你在爲他們乞命。”
“哎……。”吳爭嘆息了一聲,將前前後後的事,與朱慈烺說了個通透。
朱慈烺開始震驚,而後臉色數變,他冷冷道:“這麼說來,這些事都與你有關。朕明白了,水師之前舉旗擁立你,如今詐降投清,他們都在向你效忠,而不是朕!”
吳爭愕然。
朱慈烺的理解方式,出乎了他的意料。
“朕可以取信,他們的詐降,但無法取信他們效忠的是朕。所以,朕不能赦免他們的家人。”
吳爭的臉色開始凝固,他緩緩起身,看着朱慈烺道:“這是你的天下,如果你覺得,殺了他們和我,能讓你的江山穩固,不妨現在動手。但有一句話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和他們死了,義興朝的滅亡,指日可待,我在泉下等你。”
朱慈烺毫不動容,他道:“在朕看來,你與韃子要的都是朕的江山,你與韃子,無異!”
吳爭憤然道:“怎會無異?韃子是向奴役我族,而我,就算要奪這天下,要不會將天下漢人淪爲奴隸。”
朱慈烺有一些動容,但他依舊道:“既然註定要亡,天下人又與朕何干?”
吳爭瞠目結舌,愣了半晌,苦笑道:“看來是我來錯了,我以爲你就算是再昏饋,至少還有一絲朱家享國三百年,該對天下子民有的憐憫之心。我以爲,至少你還會象你的父親顧及到你的子民……好吧,我已經無話可說了,你可以下令殺我和那些將士家人了。”
朱慈烺靜靜地看着吳爭,吳爭慢慢閉上眼睛。
“你打算怎麼救?要朕怎麼做?”
吳爭瞬間睜開眼,驚訝地問道:“你改變主意了?”
朱慈烺答道:“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朕是天下之主,總得顧及子民……說吧,你想朕怎麼做?但朕須提醒你,朕一旦下旨赦免他們,江北叛軍的詐降,就會被清廷識破。”
吳爭大喜,點頭道:“陛下說得沒錯。所以,臣此來就是想請陛下,暗中聯絡幾個可信的大臣,讓他們以仁義之名,上書諫言陛下不株連叛軍家人,下旨大赦。這合乎聖人之道,如此,陛下可下旨赦免死罪,將犯人家眷盡數流放。至於之前臣在殿上毆打錢謙益,也是出乎保密……錢謙益畢竟是首輔,可臣不信任他,不這樣做,避不開他……這事幹系太大,容不得走漏一絲風聲,還請陛下見諒。”
朱慈烺沒有糾結此事,他皺眉問道:“我朝算上金華、寧波,僅十二府之地,流放何處?”
吳爭道:“臣欲在吳淞建座新城,正缺人手,陛下可將他們以勞役抵罪之名,流放吳淞。”
朱慈烺古怪地看了吳爭一眼,“建新城,你好大的手筆。”
吳爭道:“說是新城,其實只是將大將軍府北移至吳淞,臣甚至連建城牆的銀子都籌措不齊。”
“沒城牆你也敢北移?”
“臣只爲激勵士氣。”
朱慈烺無意在此事上糾結,他道:“你最終不過是爲了收買人心。”
吳爭想了一會,道:“是,我確實是想攏絡人心。可這麼做,錯了嗎?”
朱慈烺一怔,吳爭的坦然出乎他的意料。
這種不加修飾、近乎真小人的脾性確實讓朱慈烺有些措手不及。
是啊,錯了嗎?
朱慈烺有些懊惱地蹩眉道:“可朕爲何要助你攏絡人心?”
就就象是有些賭氣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