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爭離京時,隨行隊伍顯得非常雜亂而龐大。
進京時,吳爭身邊僅三百騎,此時,驟然擴大至一萬有餘。
這其中士兵沒這麼多,雖說在洪武門前響應者就有上萬之衆,可人心故土難離,捨棄南都,隨吳爭去杭州府,這或許比殺了他們,更讓人受不了。
隨吳爭南下的,大都是中下級軍官和原本就是從蘇杭一帶,被吳爭當初帶到應天府的義軍,因爲只有這些中下級軍官,最擔心朝廷報復、上司的打壓,真正的大頭兵,在哪都是個大頭兵,內戰未暴發,此罪尚不是死罪。況且,朱慈烺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去爲難這些士兵的程度。
吳爭畢竟也還是義興朝的鎮國公嘛。
之所以,人數如此龐大,是將士們帶走了應天府的家眷。
這是人之常情,留家眷在京城,那真就是挖坑埋自己了。
陳子龍代表天子出正陽門送行。
他的眼神很憂鬱,就算心裡是有思想準備,可看見這麼多人寧肯捨棄京城,也要隨吳爭南下,這讓他有些恐懼,此子必是義興朝之不安定因素,須得時時、日日防範。
陳子龍望着與吳爭並排左右而立的張國維、張煌言二人,惋惜地說道:“二位這是爲何?天子聖明,乃一代英主,此時正是二位盡展心中抱負之時,又何必捨本逐末呢?”
還沒等張國維、張煌言開口,吳爭的暴脾氣上來了,伸手指着陳子龍的鼻子大罵道,“說誰是末呢?陳子龍,別給臉不要臉啊?陛下都允准了,只要願意隨本公去杭州府的,都可成行,你算哪根子蔥?”
張煌言在一邊癟着嘴偷笑,張國維終究是個老好人,他稍稍上前一步,輕聲道:“吳爭,首輔終究領旨前來,總得給些顏面,你瞧瞧這人山人海的,知道的說是鎮國公與首輔之間有齷齪,不知道的,還不說鎮國公跋扈,這是在謾罵天使欺君呢?”
吳爭聽聞,生生蹩回了一肚子火,不再理會陳子龍,轉身走向前來送別的周思敏。
張國維伸手握住陳子龍的手道:“臥子先生是正人,當守着本心,許多事就算成了,可所用的手段不磊落,結果也就變味了。張某爲大明、爲朝廷,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此生也絕不會改變初衷,背棄大明……只是看着這片江山的興衰,張某想另闢一條蹊徑,尋一條能讓大明千秋萬載的路……還望首輔不怪。”
陳子龍內心確實不認可張國維的說法,但畢竟張國維是肯以身殉國的忠義之士,陳子龍還是尊重張國維的。
陳子龍頜首道:“張公金玉良言,子龍謹記。只是……。”
說到這,陳子龍瞄了一眼遠處正與周思敏卿卿我我的吳爭,道:“此子心性惡劣,時有驚世駭俗、叛經離道之事……還望張公以大明社稷爲念,多有督察……萬不得已之時,還望張公報於京城。”
張國維愕然,敢情自己剛剛一席話,白費了唾沫,道不同不相爲謀,張國維只能拱手隨口敷衍了事。
那邊吳爭執着周思敏的手道:“將你一人留在京城,委屈你了。”
周思敏微微搖頭道:“夫君不必內疚,夫君雖說不在京城,可京城也有鎮國公府,那也是家,思敏忝爲夫君側室,自當留守家中,待夫君早早歸來。”
吳爭擡手輕撫着周思敏的臉頰,心中有萬般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周思敏冰雪聰明,她明白吳爭的難言之隱,也明白皇帝留她的意圖。
“夫君放心,陛下和公主畢竟是思敏的親人,不會爲難於我。”
吳爭咧嘴一笑,笑容有些難看,可他實在猜不透,周思敏心中所想,不明白周思敏是站在哪一邊。
這事不好明着問,讓吳爭傷透了腦筋。
周思敏嫁入吳家,那原因很複雜,但最主要的,還是朱媺娖的意思。
有些話,吳爭很難說出口,只能默默地拍拍周思敏的小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
離開京城。
吳爭感覺就象出了囚籠一般,心情瞬間放鬆起來。
勾心鬥角,吳爭覺得,真累!
寧願與韃子廝殺三天三夜,也不想與這幫老少狐狸待一個時辰。
望着前面騎在馬上,意氣風發、指指點點的錢翹恭等人,吳爭有種欣慰慢慢從心底裡漫延開來。
人心嘛,不就是一個個這樣的人,漸漸凝聚起來的嗎?
想到此處,吳爭看向張國維、張煌言二人。
二人恰巧也在微笑地看着他。
“吳爭,至前方淳安時,且稍作停留。”張煌言道。
“哦,爲何?”
“你需要見一人。”
吳爭奇怪地問道:“誰?”
“到了你就知道了。”
淳安鎮,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古鎮,因陳子龍、錢肅樂等人發動宮變,逼朱媺娖退位讓賢而出了名。
這次朱媺娖、錢肅樂又在此勸說吳爭退回杭州府,不要進京。
不足萬人的小鎮,看到過太多的朝廷高官重臣了。
面對着吳爭一行的到來,已經司空見慣,甚至連該有的驚慌都沒有一絲,個個各行其是,該幹嘛幹嘛。
吳爭指着這些百姓,對身邊張國維、張煌言道:“看到了沒?人性之慵懶,在於麻木和貪圖安逸,在百姓眼裡,我等那就如同空氣般不存在。可嘆啊,正如大明亡國,清軍南下時,百姓依舊僅顧着自己的一日兩頓吃食。若是人人都起來,自發抵抗,數十萬韃子怎能南下?這與黨爭、貪腐沒有任何關係。”
吳爭的隨口一說,讓張國維、張煌言眼神交流起來。
張煌言呵呵笑道:“國公是對當地官府沒有來迎,心中不快?我這就派人去知會縣衙……。”
吳爭翻着白眼,打斷張煌言的話,道:“玄著兄,你看我是那種在意排場的人嗎?”
“哈哈,煌言只是開個玩笑,你別在意。”張煌言拱手道,“煌言明白你話中的意思,只是,天下兆萬百姓,讀書人百中無一,百姓怕是體會不了鎮國公心中的滿腔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