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的意外遇險,張國維本要緝捕錢謙益之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畢竟事有輕重緩急,當然,主要也是張國維輕視了錢謙益的能爲。
這給了錢謙益繼續活動的時間,許多人由此被串連到一起。
其中有陳子龍、錢肅樂、張煌言等,甚至連張國維自己,都沒有躲過。
世事往往是因爲一件小事或者突發事件而改變進程和方向。
那麼錢謙益能掀起怎樣的風浪呢?
亦或者是他背後的人,能有多大能量,掀起一起政變呢?
朱以海,這是個講究體面、氣量狹小、優柔寡斷但不失底線之人。
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伸手抓一把,大部分都是的普通人,算得上普通的好人。
正陽門之變,他的言行,確實傷了許多擁立他的官員之心。
由此,他被吳爭派人“護送”去杭州府安居時,幾無一人站在來異議。
被吳爭軟禁於杭州府,他確也非常“安分守己”。
事實上,到了這一刻,他也自覺到,自己幹不過吳爭,既然吳爭並沒有要害他的意思,那麼不妨在杭州府做個安樂王爺。
這也符合朱以海心目中的人生追求。
可一樁意外,讓他心中的邪火復燃。
那天,已經習慣了安逸的朱以海,按常例上街遛鳥,無意間在一賣字攤,發現了一個人。
當時朱以海只是覺得眼熟,可走了幾丈路之後,突然驚醒過來。
這哪是熟啊?
說起來也是巧了,按朱以海原本在家中的排序,面聖這種好事是輪不到他的。
崇禎十五年,清軍入關劫掠,兗州被清軍攻破,朱以海的哥哥魯安王朱以派自縊而亡,他自己躲在死人堆裡才逃過清軍的屠殺。
在崇禎十七年二月,父兄都已亡故的朱以海才被朝廷按順序冊封爲魯王,就有了進京謝恩的特例。
他不僅拜見過聖顏,還見到太子朱慈烺的容貌。
今日大街上匆匆一瞥,讓朱以海無端想起了那張少年的臉來。
……。
朱慈烺在看到朱以海的第一時間,就明白,自己怕是再也躲不過去了,清靜的日子如黃河之水,一去不復還了。
不是說朱慈烺還記得朱以海的模樣,朱家一門子的親戚,海了去了,朱慈烺哪能記得只見過一面的族叔祖朱以海?
但如今卻不一樣,在杭州府中,能穿王爵服的,怕只有朱以海一個。
還需要猜嗎?
跟着朱慈烺,去了朱慈烺的住所。
朱以海一副震驚模樣地看着面前的朱慈烺,“太子竟隱身於杭州府?”
他指着那個被朱慈烺推回來,搖搖欲墜的破書攤,幾乎是恨鐵不是鋼的埋怨道:“堂堂太子,國之儲君……這……何至此於,何至於此啊!”
朱慈烺反倒很平靜,“大隱隱於市,若非如此,怕是今日見不到皇叔祖了。”
朱以海悲愴的神情,“可你畢竟是太子,怎麼可以長久苟且於民間……?”
“皇叔們做得很好,做得比我好!前有弘光朝,後有隆武朝,北有慶泰朝,南有永曆、紹武,想來沒幾個人,還記得我的存在。這樣也好,我自能安生過活。”朱慈烺不無譏諷地道,“皇叔祖不也被臣子們擁立爲監國了嗎?”
朱以海老臉一紅,可義正詞嚴地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時逢劇變、社稷動盪,爲長輩的,自然是該爲宗廟傳承分憂,乃份內中事。”
好個份內中事!
朱慈烺拱手揖道:“那倒是勞煩皇叔祖了,慈烺在此謝過叔祖。”
朱以海尷尬地吶吶道:“你該來見我的,至少……。”
指着那兩間舊而不破的房屋,朱以海痛心疾首地道:“這哪是一國太子的住處?”
又指着正端着兩碗茶水走來的少女道:“這……這又是……呃,不會是太子妃吧?”
“咣噹”茶碗應聲而落。
“太子……妃?”少女恐懼地看着朱慈烺,“你……你不是說你是從應天府逃難而來的周公子嗎?”
敢情,真不虧是同胞兄妹,連改個姓,都不約而同姓周。
朱慈烺眼中閃過一絲惱意,衝朱以海一瞪眼,趕緊上前攙住少女的手臂,可口中還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少女愣了半晌,微微一嘆,臉色漸漸平靜下來。
輕輕掙脫了朱慈烺攙扶的手,彎下腰去,撿拾那已經打破的碗盞。
突然手一顫,被鋒利的碎片劃破了手指,朱慈烺一見,“呀”地一聲,趕緊俯下身去。
邊上朱以海大概是明白了,這少女怕是朱慈烺賴以隱身的幌子。
“不過是個民女罷了,太子何故作賤自己,來……隨我回王府,待浣洗一番,再慢慢作打算。”
朱慈烺霍地回頭,瞪着朱以海,而後起身,幾乎是推着朱以海往門外走。
朱以海震驚道:“太子這是何意?”
“魯王請便,此地只有周公子,沒有太子。”
可許多事,絕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一旦暴露了身份,還能再隱藏下去嗎?
絕不可能!
被推出門外的朱以海,立即下令調王府府衛前來,生拉硬扯地將朱慈烺“帶回”了王府。
還沒落下,那個如夢初醒的少女。
……。
吳爭確實太大意了。
把朱以海軟禁在杭州府,本該派人監視,此乃題中該有之意。
可吳爭卻沒有派,放任朱以海在杭州府裡逍遙自在。
這不得不說,吳爭內心裡,還是對朱以海有一絲敬意的。
吳爭對每個抗爭到最後一刻的人,都懷有敬意。
待之以優渥,這是吳爭想到,可以補償朱以海的想法使然。
可吳爭沒有想到,這使得朱以海有極大的自由,除了不能出杭州府十處城門,其它什麼事幾乎都能做。
畢竟,他依舊是魯王,慶泰朝的魯王殿下。
他甚至可以做到豢養王府衛士,從而在莫執念的眼皮子底下,做一些任何人都不敢做的事。
有玉在手,就算是本已經打算過安樂日子的朱以海也不禁心思活泛過來。
他開始與應天府建立聯繫。
而錢謙益,僅僅只是已經暴露的其中一人罷了。
太子,那等於就是一顆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雷,可傷人,亦會傷己。
但朱以海已經顧不得了。